创新教育有没有未来

当北京、上海等一线城市的教育“卷”得不可开交时,许多人向往着山野田园的生活,风光与气候俱佳的大理就成了一个很好的选择,《去有风的地方》这部剧更为这股热潮添了一把火。

而大理也是一个孕育创新教育的地方,大理的创新教育是否可以“入手”,孩子可以一直在大理读书吗?打算从一线城市逃向诗意远方,要注意些什么?我们和民宿主理人Seven聊了聊。

准备花几个月出去旅游一圈时,Seven没有预料到这个决定就此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2016年,因为工作上的变动,Seven出门旅游,先后去了西藏和云南。在香格里拉的民宿做义工时,机缘巧合之下,她认识了现在的老公,又一起从香格里拉去了大理。

夏季的大理风光极为美丽,绿油油的稻田、遍布的果树和鲜花,很丰饶、很有生机,Seven被深深地吸引了,她想留下来。

年末,两人去海边的才村承包了一个客栈,运营了4个月,就遇上洱海旅游业整顿,海边上千家客栈、餐饮店停业,Seven承包的店也不例外,停业后承包合同自动终止。

“不亏不赚,我们就学了个经验,同时也发现自己可以做这一行,很喜欢这种生活状态。”

2017年12月,两人的女儿出生了,因为早产,女儿在保温箱住了70多天,身体很不好,每次出门都会感冒,在家休养了快一年。

Seven老公之前在北京的国企工作,后来回到了老家河北保定,从事酒店相关工作,但感受过自由、自雇的生活状态,他不喜欢工作中总受束缚,还想回到大理继续开民宿。

Seven也有这个想法。于是让老公先行去找到房子,随后她和孩子、孩子奶奶一起开车去了大理。

民宿改造花了半年时间,请了施工队,设计、执行时的尺寸和效果把控,都是他们自己亲力亲为,还要开荒打扫、种花搞绿化,有时会忙到凌晨三四点。

用心的准备得到了正向回馈,民宿开业后非常受欢迎,又正好赶上暑假旺季,来了很多订单,评价也基本是满分,“感觉到大家对我们的认可和鼓励,就觉得自己做的事很有价值。”

但好景不长,开业才半年就遇上了疫情爆发,春节时订单刷刷地退,Seven说当时自己“坐在屋里都要哭了,一下子所有现金流都没了。”

但幸好父母也来了云南,一家人在一起,那段时间才没那么难熬。3月份大理解封后,客流慢慢恢复,民宿的运营也进入平稳期。

定居大理至今快5年了,这里的生活基本满足了热爱田园风光的Seven的期待,但最重要的是,她有超级多的时间可以陪女儿。

2,养育的同时,也在治愈自己

Seven的女儿田宝是早产儿,小时候体弱多病,缺乏安全感,是个高敏感、高需求宝宝。“她对我的需求超级多,任何时候都要找妈妈,我的精神就很紧绷,很容易崩溃,一点点小事都可能让我哭一场。”

在家庭分工中,老公负责民宿装修和看店,Seven带女儿的时间比较多。大理的天气很好,户外场所也多,Seven只要一有空就带着女儿出去玩,爬苍山、看洱海,或者在田野的农场玩耍。

有一次两人上山采茶,当时女儿还不太会走路,Seven全程抱上山去,下山时女儿累得睡着了,又全程抱下来。“真的很辛苦,但在辛苦的同时,我感觉在一次次和大自然的相处中,自己也被治愈了。”

平时去看海爬山

还有一点也让Seven颇觉欣慰,来到大理后,体弱的女儿没有生过大病,最多每年会感冒两三次,“可能和大理的环境有关,这边的空气很好。”

考虑到孩子比较敏感,在开放的民宿里每天接触不同的陌生人,或许对她不太好,Seven还曾在大理买过一个小两室一厅,“她可能需要一个小环境,更有安全感”。

但后来这个设想还是泡汤了,每天来回往返于店里和小家,孩子和大人都很累,时间被分割成碎片,做事效率也很低,最后一家人还是住回了店里,好在随着女儿年龄增大,对满是陌生人的环境接受度也高了不少。

田宝三岁多时,Seven和老公开始给她选幼儿园。

Seven喜欢自然教育,她在农村长大,从小就在田野间嬉戏,“我没有被父母鸡过,童年过得很幸福,这给我的人生性格定下了基调,我也希望我的孩子能在自然环境中成长。”

大理有很多创新教育的学校,注重人与自然的交互,注重户外活动,有的场地就设在农场或森林,很多旅居大理数字游民的孩子就在这些学校就读,一二线城市生活的父母也会在暑假带孩子来游学。


Seven带女儿户外活动

Seven最开始选择的是一家自然教育幼儿园,但因为它在孩子的保育上不够重视,对孩子们主要是“放养”,半个学期后Seven就给女儿换了一家户外和保育都能兼顾、综合性较强的幼儿园,在那里上了三个学期。

女儿满五岁后,Seven觉得“可以让她去更野一点的地方,身体更强壮一些”,再次换到了有一片巨大农场、养着山羊小猪、田里种着菜苗的云朵幼儿园。

园长在北京的国际学校做过十几年,也做过传媒,2015年前来到大理创办了这所幼儿园。园里的老师会根据孩子的性格底色,因人而异地去教育,尊重孩子的喜好,适当引导,Seven很认可他们的教育理念。


幼儿园亲子活动

10来个同龄孩子组成一个班级,有1个外教主班老师和2个配班老师。外教在加拿大的国际学校工作过,被田野、自然的创新教育吸引来到大理,在孩子们吃早餐时,会用英语和他们聊天。

“英语教育穿插在孩子们的生活里,不只是课堂上,我觉得这一点很好。”Seven关心孩子的教育问题,会在她成长的每个阶段找更适合她的方式。

女儿一路的成长变化,也对她的用心做出了最好的回答。

田宝在农场观察动物

两岁多时,田宝会“攻击”逗她的陌生人或找她玩的朋友,会抓他们一下,“不是暴力倾向,而是一种自我防御”;再大一点,不抓人了,但是会躲在Seven身后,不跟别人玩,也不喜欢把自己的东西分享给别人。

“我当时真的很担忧,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做妈妈,会把自己的一些期待放到她身上,觉得不表达友善、不爱分享是不对的。但在她成长时,我也在不断学习,现在我会尊重她自己的性格,她不想和别的孩子玩,我就说不去没事,跟妈妈玩。她非常慢热,有自己的主意,我就不要逼她接受我的想法。”

Seven担心女儿交不到朋友,但幼儿园老师和她说,田宝在学校很受性格相似的其他几个孩子喜欢,在感兴趣的领域也会主动去问、去参与,让她不用太焦虑,顺其自然就好。


田宝和朋友一起骑车

女儿出生后,Seven曾经去早教中心上过一段时间的课,想更了解孩子的心理。

在女儿出生到3岁前,Seven确实也把自己学到的理念用在了女儿身上,引导她长大。但随着孩子年龄增长,形成了自己的性格,与父母的期待多少会有些冲突。

田宝有段时间对画画感兴趣,Seven就给她报了班,但去过几次后田宝就很抗拒,不愿意再去了,Seven受到“没有学不好的孩子,只有不能坚持的家长”教育理念的影响,又坚持送了一段时间,后来感觉女儿实在不喜欢去画画课,每次都要说服她去,自己也很累,最后还是放弃了,即使课程才用了一半左右。

“我们私下聊过很多次孩子的问题,也调整过很多次心态,一步步改变,慢慢说服自己去接受、尊重孩子本身的性格。我们是和孩子同步成长的,现在才能达到一个不错的平衡状态,我们家长不情绪内耗,带出来的孩子才更有安全感。”

3,大理并非所有人的“桃花源”

大理长居5年、见证了许多人来来去去的Seven认为,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这里。

“大理的圈子很多,只要你是一个爱社交的人,在大理就会有很多朋友,但我们俩都不是很爱社交的人。”Seven在大理的社交圈主要是两个:民宿和遛娃。

同个幼儿园的孩子父母会约着一起玩,他们有的从事股票投资等可以异地办公的职业,有的是爸爸在外地挣钱,妈妈带着孩子在大理上学——前两年疫情经常封控时,冲着自然教育来到大理的特别多。

Seven和朋友一起带孩子出去玩

Seven有个住小区、玩得很好的朋友,也是从北京举家来了大理,还在大理买了房,但尚未交房,还是租房住。

朋友的工作比较自由,但她老公在大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家庭开销又很大,两个孩子上学,加房贷、房租和一家人的生活支出,只靠夫妻一方的收入就很吃力。一年之后,他们决定搬走了。

除了经济原因,有的人性格也不适合慢节奏的生活,Seven有个相识很久的闺蜜,在大理住了一年多,但总是很着急想要做点什么,觉得每天慢悠悠地生活,不干什么事,是在荒废时间,失去了人生的价值感,于是就回重庆了。

“有的人需要从工作中找到成就感,就适应不了睡到自然醒、爬爬山、看看海的慢生活。来大理定居的前提必须是,你有享受生活的心境,每天与大自然相处着就会感到开心。”

Seven和女儿在屋顶看晚霞

对向往大理的教育或风光、又不确定能否适应的家长,Seven的建议是,先带孩子来玩一个月,学校也有游学项目,充分体验过后再做决定。

参考别人的经验价值不大,但头脑冲动也容易后悔,“自己去试、去做了,才知道行不行,才知道会遇到什么问题,再去一一解决。”

女儿田宝即将要上小学,Seven前两年的计划是带女儿回去家人定居的成都读书,自己也找份工作,但考虑到这样的话,夫妻俩陪孩子的时间都会减少,质量也会低很多,她决定还是让女儿留在大理上公立小学。

“我认为小学教育各地的差距相对而言没有那么大,比起学校课程,父母的高质量陪伴也许会更重要一些。”

至于以后中高考的升学问题,Seven说她“还没有想那么远”,但至少让孩子在小学阶段快乐地学,不过分透支她的学习能力,以致后劲不足,到了中学,如果成绩好当然万事大吉,如果不好,再想想有什么别的路可走。

今年大半年时间都在准备第三家民宿,Seven几乎没怎么陪过女儿,11月民宿正式运营,她便带着女儿去清迈游学,体验下不同的生活。

“我给她取名叫田,因为我自己很喜欢田野,我也希望她能拥有感知自然变化的能力,保持好奇心,简单而快乐地生活,这就是我对她的全部期待了。”

另一种声音:田园牧歌就是一场梦

去到大理的时候,家长们还年轻,口袋充实,心态轻松,对未来没有恐惧,度过了七八年很好的时光。但最后不得不妥协,接受反复受锤的人生。当年自愿脱落的螺丝钉,必须重回轨道。这些年就像他们人生中的一个悠长假期。假期是一场美梦,但只要是假期,就会有结束的时候。

三年级课堂里的民主

对猫猫果儿小学的采访,是从一次民主投票开始的。

3月28日上午十点,猫猫果儿小学三年级,即将开始一堂语文课。《人物》的摄影师站在教室后面,想拍一张照片,但被语文老师打断了:「对不起,拍照需要同学们同意,您得到他们的同意了吗?」

教室里二十几位小朋友齐刷刷转过头,一双双好奇的眼睛。老师说:「好,那我们现在来举手表决。」绝大多数同学都举手表示同意,超过半数,摄影师可以拍了。课堂继续。

到了下课时间,还有一点内容没讲完,老师同大家协商,同不同意延时5分钟,15个人举手表示同意,决策通过。

协商和投票,就发生在一分钟里,但足以让闯入的采访者感到震动——孩子们面对投票,非常自然——这样的协商每天都在发生,也正因为此,他们的态度更包容。

就在同一天,隔壁的四年级,上了一节综合课,老师讲的是一起中国籍学生在美国的霸凌案,他们暴力折磨一位女同学长达五小时,主事者被判重刑。

课程从「什么是校园霸凌」开始,讲到「什么是法律」、中美法律的差异。与其说是课堂,倒不如说是讨论,不要求课堂绝对安静,任何同学有疑惑,都可以发言。他们有很多问题:如果我反抗回去,怎么算呢?我们可以以暴制暴吗?我们身边是不是也有校园霸凌?讨论是开放的,不需得出什么结论,课程最后老师播放了一段视频,是罗翔老师在谈《正义是什么》。

教这堂课的老师Amy,也是四年级的班主任,她说,这学期的一个重要目标,是帮四年级这个班达成班级自治,这节课的内容也是为了这个目标服务,帮助大家了解,何为自由,何为规则,何为法律。

在几公里外,猫猫果儿还有一所幼儿园。幼儿园在苍山脚下,院子里有巨大的无花果树和榕树,杜鹃花正在开,枇杷刚结出青色的果子,多肉和蕨类植物随处可见。

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也自己决定许多事情。比如幼儿园有个沙坑,玩沙的规则,是小朋友自己制定的,画了画贴在旁边,予以明确。我们去的那天,老师正在给一小块地浇水,他说,有一天,小朋友说,这块地空着有点可惜,是不是可以种点东西?他们决定种水果萝卜,现在已经发了芽,小朋友们决定,等萝卜长大了,就拿到菜市场去卖钱,再用钱来买玩具。总之,小朋友有最高决策权。

我们造访的猫猫果儿学校,位于云南大理。过去十多年,伴随着中产阶级的迁徙浪潮,大理成为一个创新教育的基地,这里有源自古今中西、各个流派的教育探索,比如拍纪录片出身的陈钢创办的猫猫果儿,曾是新华社记者的陈阵创办的苍山学堂,推崇灵性教育的萧望野创办的那美学校,还有数量庞大的在家上学群体……这种教育实践构成了一种童话般的叙事,但很少有人追问,那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在大理的所有教育探索中,猫猫果儿学校,无疑是时间最长、最具标志性的一个存在。这所学校在2012年创办,已经存在了11年,当时的第一批孩子,已经长到了十五六岁,正度过他们的青春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离开大理、回到城市,有的在体制内学校读中学,有的在国际学校,有的读了职业学校,有的辍学,还有的正申请国外留学……呈现出多元的面向。

我们找到了他们中的一些人,观察他们的成长,想知道这样的创新教育到底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在经历了「金色的童年」之后,他们也度过了漫长的接轨期,被拒绝过,碰过壁,与主流道路艰难磨合。成长是一条漫长的甬道,而很多人至今置身迷雾之中。

观察孩子如何长大,其实也是观察家庭。说到底,父母们才是决策者,他们想要不同的生活,决定迁徙到大理,最后又决定离开。但教育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它关系到金钱、人的决心和人背后的社会支持体系。在一个容错率很低的社会里,做出自由的选择,有时也意味着更多的代价。

猫猫果儿小学一个班级的自治班规 林松果 摄

一群嬉皮建立的学校

在今天的大理,如果想复刻在大城市的生活,是完全可能的。今年三月,我在大理做采访,住在大理大学对面的小区。这里有一片中产阶级社区,背靠苍山,面向洱海,小区取名「山水间」、「小院子」,附近发展出一整套支持中产生活的系统,比如咖啡馆、西餐厅、美味的可颂店,每天上午,大家带着小狗,聚在店里聊天。一位猫猫果儿的家长,约我在大理古城的一家有机餐厅见面,那天在餐厅里,就坐着好几位他的熟人。

如今这样的生活方式,这种社区的感觉,是在过去十几年里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而猫猫果儿,正是与中产在大理的聚集同步产生的。

2012年3月,苍山脚下,一所小小的幼儿园开业了。

猫猫果儿的创始人陈钢,杭州人,曾是一位纪录片导演,在云南迪庆州的乡村办过十年的支教学校。后来,他和妻子三三搬到大理,生下了儿子,开了一间客栈。过了两年,孩子到了要上学的年龄,那时大理有很多教育流派,但他听来听去,觉得都不落地,最后决定自己办幼儿园,就在自家的客栈旁边,最初只有四个孩子。幼儿园取名「猫猫果儿」,是杭州话里「躲猫猫」的意思。

也正是在那时,2012年前后,是北方环境污染最严重的时刻,全国的中产们,因为环境污染、寻求更好的教育等等原因,有了一阵移居大理的浪潮。

拿第一批猫猫果儿的孩子举例。来自北京的蔷薇一家,儿子刚满三岁,因为污染严重,孩子从过敏转为哮喘,几乎每个月都要跑医院。而蔷薇自己,当时在一家知名的商学院工作,忙得马不停蹄,商学院周末活动尤其多,她几乎没有休息。

当时一个大项目结束,蔷薇放了年假,一家人跑到云南,从大理、丽江到香格里拉、腾冲,玩了一大圈,觉得还是大理最好,最生活化。她花四万块租下一个院子,本来是想偶尔去住一住,但不知不觉越住越久,后来干脆大人辞了职、小孩退了学,一家人搬到大理。

来自广西南宁的悦程一家,本来在做二手房生意,收入可观。儿子波比当时五岁,在南宁的公立幼儿园上学,那段时间,悦程发现波比在学校处境不佳——吃饭时洒了汤,会被老师关小黑屋,还被警告不能告诉家长;别的孩子过生日,家长会送蛋糕到幼儿园,和大家一起庆祝,但轮到波比过生日,老师说不可以。

悦程后来才明白,之所以受到刁难,是因为没给老师送礼,而绝大多数家庭都会送礼。她希望学校和老师,是有爱的,真正爱孩子的,但这个诉求似乎无法被满足。她感到失望,就想往体制外走一走,到大理考察新教育,呆了十天,她丈夫觉得,大理实在太舒服了,决定结束自己的生意,全家搬到大理,在这里开起了一个租车行,后来又开了客栈。

还有的家庭,本来是在西藏开酒吧,生了孩子之后搬到丽江,又因为丽江的火爆,退到大理;还有人是网店老板、媒体人、公益组织成员……

现在回头来看,这群人有一些共同点——从事相对自由的行业,心态开放,又有了孩子,到了人生新阶段,决定从过去的轨道脱落。到了大理,怀着「摆摊儿也能活」的心态,大家开起了酒吧、民宿、租车行;商学院的前员工做起了亲子游学营;海归的外企员工,在烈日下拉沙子、搬水泥,给民宿刷防晒涂料。

那是一种如今听起来已非常遥远的、古典主义的生活方式。用陈钢的话说,如今大理的家长,很多本质是中产,外表也是中产。而当年这群人,「本质是中产,外表是嬉皮」。

搬到大理,他们自然需要给孩子找一个学校。当时大理有各种教育流派,比如蒙台梭利、华德福、国学甚至是私塾,但在一众学校里,猫猫果儿幼儿园,跟这群家长的观念最契合。

蔷薇记得,她也去过大理其他的学校,有的做灵性教育,「感觉飘在天上,要培养孩子的灵性,感知天地」。还有的学校,理念固然很好,但重要的是实践它的人,悦程印象里,她会对他们的老师不放心,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正关心孩子。

猫猫果儿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教育理论,陈钢只订立了三个原则:不伤害自己,不伤害对方,不破坏物品。在这个框架下,完全尊重孩子,他们不上课,不吃饭,躺在地上打滚,都可以。

一位来自北京的家长印象很深,猫猫果儿幼儿园最初的老师们,来自陈钢曾经创办的支教小学,对孩子接纳度高,没情绪,她会非常放心。再加上幼儿园的环境也好,是洱海边一片漂亮的大营地。很快,猫猫果儿幼儿园就聚集了一批人。

十年过去了,悦程仍然记得当时的日子。他们在人民路上开了一家客栈,幼儿园的很多家庭也都住在这条街。每天放了学,孩子沿着人民路,走一走就到了同学家。这些家庭之间三观趋同,建造起了一个氛围很好的社区,时至今日,猫猫果儿仍自称社区。

也是那一年,来自成都的聂飞和李朵,带着他们的儿子当当移居大理。最早,他们把当当送到了大理本地的一所公立幼儿园,当当不爱吃葱,但幼儿园做的米线里都有葱,老师要求他必须吃;他不喜欢睡午觉,学校也要求所有人都要睡。当时学校已经开始布置课后作业,当当写不好,晚上会气得哭。

第二个学期,他们不得不把孩子转到猫猫果儿。离开时,李朵去那所幼儿园收拾东西,发现当当的小被子里,棉絮已经被掏空——他太无聊了,睡不着,又没办法干别的事情,只能掏棉絮玩儿。

到了猫猫果儿,那是完全不同的生活。每天,当当在草地上奔跑,「就跟羊一样」,回家脏兮兮的,浑身都是沙子,裤子上是破洞,但这让妈妈觉得安慰,好像这样才对。

有一天,爸爸问当当,现在幼儿园和原来的幼儿园相比,感觉怎么样?小小年纪的当当,给出了一个让爸妈意外的答案:「这个地方让我感到自由。」

猫猫果儿幼儿园的小朋友决定在这块空地种上水果萝卜 林松果 摄

从建立一所自己的学校,到「拼刺刀」

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在关于大理教育的叙事里充满了美好与童趣——这里的自然太好了,山水云雾、洱海苍山,甚至不需要教育者再多做些什么,孩子生活在其中,就会得到滋养。另一个原因是,幼儿园阶段,是一个非标准化的教育场景,家长也会更宽容,在这个阶段,更容易看见完整的孩子。

很快,一年多以后,幼儿园的孩子长到了六七岁,开始面临一个新问题:去哪里读小学?

在幼儿园的感受太好了,家长们因此呼吁,希望大家众筹,把猫猫果儿的小学部也建起来,「孩子自己的教育,我们自己办」。陈钢原来就做过支教小学,他也很被这种自由人的自由联合所打动,「这在传统中国社会中间是非常罕见的」,「那老子也加入,算我一份」。

有点像个草台班子,小学就这么开始了,陈钢成了校长。在猫猫果儿小学的低年级,游戏式的教学风格依然在延续。没有教材,没有试卷,也没有作业(极少的作业,也是在iPad上完成),每周还会有一整天的外出课,他们去爬苍山,或者骑车环洱海。

孩子们不按照学科来上课,而是项目制的教学,根据同学们的讨论,发现了什么话题,就用它生成课题来学习。一年级,他们学拆车,老师带着他们拆掉了一辆夏利。二年级是建大棚、种植、学堆肥。接下来又开始学怎么治理水污染。学知识,也不是传统的学法。比如汉字,不是从拼音、偏旁教起,最初讲的可能是象形文字,让孩子自己创造汉字。

每学期期末没有考试,唯一的考核是让孩子们去古城里完成任务,沿途会有人提供任务卡。来自重庆的飞雪,两个孩子都是在猫猫果儿上的学。她记得,女儿读一年级时,不喜欢这种考试形式,觉得太麻烦,直接跟班主任说不考了,学校完全接受,「猫果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这样一所众筹的学校,确实也提供了有限条件下最好的资源——一万五一学期的学费,请的是专业的外教(后来工作签证日趋严格,外教因此离开),学生们玩的是几千块一盒的乐高。飞雪说,他的儿子英语至今很好,这跟当年的外教分不开。

在陈钢的教育理论中,孩子在每个阶段都有自己的发展任务,这叫「适时生长」。在幼儿园阶段,这个任务是「真」,让孩子认识世界,「我很好,我和别人不一样」;到了小学,这个任务是「善」,要教会孩子在面对痛苦、纠结和矛盾的时候,如何去悦纳自己、他人和世界;到了中学阶段,任务才是「美」,孩子们开始追求知识的力量和美,去进行创造。

所以在小学阶段,学校会建议孩子们充分地发展社交,下了课互相拜访,甚至在彼此家里过夜。老师们也不评判学生,不以成绩论好坏,师生间是朋友的关系。悦程的形容是,他们对每个学生都是尊重、公平、有爱,「在这种情况下,孩子不可能厌学」。

最初两三年,家长们是很不焦虑的,「都是没心没肺地玩儿」,一起打麻将、聚会、八卦,不太考虑遥远的未来。当时的生活轻松愉快到了什么程度,一个佐证是——很多家庭都是到了大理之后,决定生下第二个孩子,有的家庭甚至生了三胎。

唯一有些意识的,是一位来自北京的父亲,儿子一年级时,他开始给孩子做体制内的试卷。当时,他遭到了大家的耻笑。

但很快,焦虑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在李朵印象里,家长们的集体焦虑是从三四年级开始的。当时,孩子们依然连最基础的乘法都没有掌握,认字也不多,因为长时间用iPad做作业,书写是个大问题,无论是笔顺还是写字速度,都与同龄人差距很大。蔷薇也记得,当时家长们带着孩子回城市,一见朋友们的孩子就会受到刺激,「跟朋友们的孩子比起来,就像一个文盲,字也不会写,什么都不懂。」这一切,都让一部分家长们觉得,原来那种游戏式的教学,不能再持续了。

更让他们有危机感的是,到了四年级,有的家庭会带着孩子去外面的学校考试,但无论去什么学校,考什么卷子,孩子的成绩都不好。有时候100分满分,他们只能考20分。

飞雪带着女儿考过昆明的一所体制内小学,她只做完了选择题,其他的都不会做——这其实是很自然的结果,小学几年,他们既没有接受系统的学科知识培训,也没有接受过应试训练。消息一个个传回来,大家慢慢意识到,未来可能会很不容易。

站在这个时间点,再去回忆第一届孩子的经历,家长和校长,提供了两种不同的视角。

在李朵看来,他们作为第一批家长,是一批小白鼠,而且猫猫果儿没有初中,他们不知道前面等着的是什么,孩子怎么跟社会衔接,「那是一种巨大的不确定感」。因此走着走着,就有人动摇了,三四年级选择离开猫猫果儿的家庭是很多的。

另一位来自广州的家长,在文章中写过,猫猫果儿采用的项目制学习,对老师设置和推进课程的能力要求相当高,而由于学校缺乏专业人才,这种课程要么无法推进,要么很浅,孩子在学习中难以提升。他也曾听猫猫果儿的两位老师聊天,一人说起大城市教育资源丰富,另一个人笑:「可是他们(体制内教育)不会用啊!」他觉得这话里,也有某种固步自封。

而陈钢的感受是,办这所学校,在幼儿园阶段是很快乐的,「爹妈才做了几年爹妈,扑通生下一个小宠物来,那种好奇、好学的劲儿还在」。但小学已经进入残酷的教育战场,是「拼刺刀」。社会给家庭制造的所有焦虑,在小学阶段,他都遇到了——家长不再是一个学习者,而是一群需要承诺的人,他们希望孩子的未来有某种确定性。

最初决定办小学,他说过,「自己只对未来的人负责,绝不对未来的教育衔接负责」。那时大家有强烈的共识,希望从无到有,建立自己的学校,这所学校里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把人当人看」,真正尊重孩子。但面对残酷的生活,这一点是不够的,家长们还想获得一种对未来的确定感,在流水一样的家庭生活中,焦虑一直在滋长,并且无法抵抗。

因此出现的一个结果是,猫果前两届有一个班级,上到四年级,家长集体恐慌,几乎是提前解散,「还没到毕业就集体把学校给甩了」,大部分家庭都把昆明作为了落脚的第一站,让孩子进入昆明的国际学校。

猫猫果儿小学的第一届学生当当,向我们盘点过,从幼儿园到小学,班上「新生如流水」,离开的人也如流水。他毕业时,班上只剩下八个孩子。

猫猫果儿小学的孩子在校园里玩耍

出大理记

当孩子们走出门去,进入社会,这样一个创新教育实验,开始真正接受检验。

离开大理后,他们都遭遇了一个为时不短的适应期。他们的现状如何,跟家庭的选择、经济情况、他们遇到了什么样的老师和学校,都有关系。

第一个关键选择就是,回体制内,还是留在体制外。我们遇见的大多数家长,都倾向让孩子在国际学校读书,但关键问题,就是钱。

在大理定居之后,很多家庭都斩断了与原来城市的联系,靠旅游业谋生。我们在大理见面时,蔷薇拿自家的情况举例,他们到了大理,最初是做亲子夏令营,承接大城市的家庭,给他们安排一个几天几夜的行程,靠这个收入,她就能在大理活下来,但也赚不了太多钱。后来疫情来了,无论是开客栈、酒吧还是做夏令营,都只能停摆。她就开始做微商,卖云南的山货,现在她成立了个人的摄影工作室,这些能养活自己,但如果支持孩子在国际学校读书,要另说。

另一位猫猫果儿的家长给我算了一笔账,他的女儿现在在猫猫果小学读四年级,学费加上穿衣吃饭和兴趣课,如果要活得比较舒服,一个月要一万块。如果读了国际学校,学费升级,更是一笔昂贵的开支。

也有的家庭,会坦诚地告诉我,在疫情中,他们「破产了」,无力支持孩子去国际学校;还有的多孩家庭,勉强能支持一个孩子去读,但又必须考虑公平。最极端的一个家庭,孩子本来在昆明的国际学校读书,但因为疫情,家庭收入锐减,只能转学到了昆明的一所职业学校,孩子实在不喜欢,退了学,现在就在家里自学。

如果回到体制内,孩子们会遇到更大的挑战,他们的路径有相似之处——都是一次次考公立学校,或许会因为成绩太差被拒绝,最后勉强进入一所学校,经历漫长的适应期。

来自广西的波比,是遇到波折最多的孩子之一。他是猫猫果儿的第一届学生,到大理后,父母觉得生活轻松幸福,又生了两个女儿。波比五年级时,家里三个孩子都在体制外学校读书,学费已经成为不可承受之重,全家决定离开大理、回到广西。

他妈妈悦程,带着他先去了广西柳州的一所创新教育学校,但他不喜欢。后来辗转到昆明,但这个时间点很尴尬,很少有学校会收六年级的插班生(如果考得不好,会影响升学率)。最后很无奈,他们花钱进了昆明的一所普通初中,没有读六年级,直接读了初一。还算幸运的是,在这里,波比遇到了一位还不错的老师。他展现出了努力,悦程又和老师有过深层的沟通,老师对他有耐心,愿意鼓励他,不会以成绩好坏来区别对待学生。进校时,波比是全班倒数十名左右,到了初一结束,他是全年级第六名。

但转变就发生在之后——波比是广西户口,要在广西参加高考,他们决定回到户籍地。他家所在的学区有一所很不错的初中,但进入这所初中,悦程认为是「噩梦的开始」。这所学校的老师倾向培优、掐尖,课程是拉着往前跑的,而班上的同学都是从小补课补到大的,已经习惯这种节奏。刚入学时,波比很吃力,也很努力,晚上会做作业做到凌晨一点,也开始上补习班。持续了一段时间,成绩依然没有太多起色,他灰了心,「他觉得自己付出了这么多,但还是这样子,老师还是不待见他」。

悦程感受到了儿子的某种变化——他已经到了十四五岁,和原来不一样了,妈妈的肯定和鼓励,对他来说已经不够,他想要更多来自外界的肯定。一直求而不得,他就想放弃了,失去了学习动力,在混沌中度过了初中。中考考得一般,现在,他在南宁的一所普通高中读高一。

孩子长大得太快,一旦做出选择,就没有修改的余地。悦程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怅然,作为母亲,她觉得遗憾,也觉得愧疚和心疼,「为什么做父母没有培训班?」在波比升学的过程里,他们有太多纠结,「你会发现一路走来,自己这里没做好,那里也没做好(比如,她觉得在波比补课的时候,自己给他的支持太少,在波比焦虑的时候,她也叠加了焦虑),但是,哇,孩子都长大了,都回不去了。」

当当是波比同一届的好朋友,现在在广东惠州一家国际学校读初中。离开猫猫果儿之后,他在昆明的一所小学短暂读了一年,也经历了学生们典型的困境——适应两种教育模式背后不同的价值观。他妈妈李朵给我举过一个例子:同样是老师提出一个问题,在猫猫果,老师会希望大家给出开放式的回答、展开充分的讨论,而在公立学校,标准答案只有一个。当当当向妈妈提出这种困惑时,妈妈会告诉他:在体制内,就得按照人家的要求走,但那个开放式的答案,「要在心里有所保留,不能失去」。

还有一个男生,到了天津读公立小学。最开始,他依然延续在猫猫果儿的上课状态,听课凭兴趣,预习、复习根本不做,整个人非常「天真」。老师让做题,题目说的是:「请你想一想,空白和阴影面积的比例大概有多少」,孩子会在答题页写:「大概是1:1吧!」把他妈妈气得够呛:「人家是让你计算,不是让你猜。」这和他接受应试的训练不够,有直接关系。

悦程的大女儿,也会被人际关系所困扰。她的2岁到5岁,都是在猫猫果儿度过的,小学回到南宁,她老觉得,城里的朋友不如大理的好,在大理,孩子有足够的空间玩耍,释放自己,同时也建立了规则和秩序感,尊重他人。但在南宁的小学,同学们互相追打,好像是压抑的精力无处释放,她无法融入,直到今天还是会说,交不到特别知心的朋友。

当然,也有一部分家庭,比较平稳地完成了过渡。

这里面有幸运的成分在——他们有的在体制内学校遇到了很好的老师,比如飞雪的小女儿,回到重庆读小学,要求看《开学第一课》钟南山的发言写作文,女儿直接写,「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老师也会包容;再比如当当在昆明公立小学读六年级时,遇到了非常负责任的语文老师,花一年时间,帮他补上了几乎是小学六年的语文知识。

当然也有某些共性。陈钢观察了这么多家庭,他会觉得,家庭的认知,家长的背景,很多时候决定了孩子的成长轨迹。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飞雪一家。飞雪是非常爽快的重庆女性,我们聊天时,她会笑得很大声,谈到两个娃都是表扬,怎么看怎么好,陈钢形容她,是类似「我怎么会生出这么好的娃来?」脸上那种骄傲是挂不住的。也因为家庭给的支持,她的孩子也有相似的性格,会更有韧性和底气——在刚刚过去的五月,她的儿子通过了保送录取考试,被保送至重庆本地一所重点高中。在采访时,她一直在强调,儿子可是从全班倒数,一路追赶到了今天。

再比如第一届学生里,有个孩子叫王一,父母都是北京的建筑设计师,王一从小跟着爸妈开会、做设计、测绘,小学就学会了CAD等专业设计软件,从猫猫果儿小学毕业,他留在大理读初中,考入云南建设学校,这是一所大专。但在爸妈规划的道路里,他会继续往上读书,师承父母的前辈,也会成为一名建筑设计师。

还有很多相似的故事。第一届学生里还有个女孩叫娃娃,小学毕业后去了昆明的国际学校,她妈妈是一位国内知名医生、博导,在她的计划里,娃娃也会出国学医;还有一位男生,父亲是画家,他就正在家里备考,打算考美术学院。

王一的父亲,为他写过一篇成长记录,在那篇文章底下,有一条读者评论,很好地总结这些家庭的特质,也可以说是特权,「孩子进可在高质量私校健康成长,退可在北京公立小学享受政策。我看到了父母对孩子的爱与保护,但更看到了父母画一条起跑线的能力,和容错的底气。」

教育的接续,最后指向的是更现实的阶层问题。

云朵幼儿园的小朋友在玩耍

年轻一代的选择

当然,我们以上的所有谈论,都是当年的猫猫果儿。在今天,情况已经不太一样。

三月底,我在猫猫果儿幼儿园做了一天的观察员,在那里我看到的家长都很年轻,妈妈们面容精致,穿着Lululemon,坐在一起聊八卦的样子,和北京顺义的国际学校没什么不同。

蔷薇的儿子和女儿,分别经历了第一届和现在的猫猫果儿小学。她会明显感觉,现在家长的心态比他们当年紧张,孩子们放了学,有的爸妈还会在家教学,给孩子上网课,或者给他们做试卷,虽然学校不要求,但他们会觉得,「孩子多学一点不亏」。

猫猫果儿小学的课程,也必须顺应家长的呼唤,做出调整。我们在猫猫果儿小学旁听时看到,现在他们会发放纸质的作业,学生每天放学后,大概需要花一个到一个半小时完成。有的课会有课本,学校也会要求背诵和默写,也会给他们拿来体制内的卷子,让他们做做看,有人考20分,有人考70分,不过大家不太把这个分数当回事。

随着时间推移,办学的空间也在逐步缩窄。从前猫猫果小学的教学楼,因为建在农业用地上,已经作为违规建筑被拆掉,孩子们不得不迁入大理一所民办小学,由此来获得合法性。去年冬天仓促建起来的临时板房,就是猫猫果儿现在一到四年级的教室。

在这个小学校园里,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图景——三个学校、三种不同的教育体系同时存在,体制内的民办小学是「英才一班」,占据教学楼的一边;华德福学校是「英才二班」,占据教学楼另一边,二者以楼梯间为界;而猫猫果儿学校是「英才三班」,刚建好的板房,偏居校园最深处。体制内小学的孩子穿校服,另外两个学校则不,猫猫果儿的孩子会很好奇,会凑过去看。

这三所学校,共用一个食堂,但雇佣不同的厨师,中午错开时间开餐。在吃饭时,猫猫果儿的美术老师薇薇和我谈到这件事,她笑了一下,「在大理,神奇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同的体系并存,但同样受到约束,这是大理教育的典型图景。

但在现在的大理,我们也发现了一些变化。很多家庭不再像原来那样举家搬迁,不计后果,自由烂漫。在剧烈变动的、不那么有安全感的氛围下成长起来的新一代父母,他们更理性,会让孩子在大理读幼儿园,半年或者一年,为他们「储存一点幸福」,读完依然会让孩子回到城市上学校,参与「卷的战争」。

大理的云朵幼儿园,以自然教育闻名,有一片巨大的农场,这所幼儿园的孩子,几乎都来自北上广深等大城市,有的妈妈是微软的员工,有的妈妈是纪录片导演,还有的妈妈是画家,在2022年秋天疫情严重时,作家郝景芳带着她的孩子来此避世。

云朵的园长叫燕子,今年五十多岁,做过媒体,也在北京的国际学校做过十几年教育,2015年前来到大理,创办了这所幼儿园。

今年三月,燕子带着我们在幼儿园的农场里散步,从一个小门走进去,我们先是看到了小猪在拱泥巴,又看到了在吃草的山羊和绵羊、鸡,闻到了动物粪便的味道,接着看到了樱花和梨花,看到田地里标着班级的名字,在采访录音里,还会听到三月大理巨大的风声——幼儿园的教室,就在它们中间。

大理的雨季即将到来,下午下了一场雨,一个班的孩子搬出画板,画雨后的天空和农田,老师在给刚发芽的萝卜苗浇水。两位来自英国的外教,拿着单词卡给孩子们上课,他们教的大部分单词,都是农场里有的动物,比如猪、蚂蚁和蜜蜂,从身边看得见的东西学起,这是课程设计的一部分。

幼儿园也是一个观察窗口,燕子会看到这一代家长的集体面貌。她说,能把孩子送到云朵来的,是那种「又鸡又不鸡」的家长。说他们「鸡娃」,是因为他们都有很好的背景、学历和工作,孩子最后也都会进入大城市很好的公立学校或国际学校,说他们「不鸡」,是他们会把孩子送到大理来,让他们尽量享受一个在自然里长大的童年。

燕子一直记得一位来自北京的妈妈跟她说的话。当时,那个孩子当时已经被人大附小录取,小学前的最后一学期,她把孩子送到了大理。当时她和燕子说,她觉得自己在给孩子存「幸福银行」——「他们没办法,后面必须卷」,但在卷之前,她希望孩子的童年,能有这样一段时光,等他以后回望的时候,可以吸取到很多的幸福,「给他的幸福银行,存一点幸福」。

能带着孩子离开北京,在大理生活一学期,已经是非常奢侈的事情。更多的家庭,是在寒暑假的时候带着孩子来这里,报一周、两周或者一个月的夏令营。

外教带着孩子们学习动物单词卡

假期结束以后,人生怎么过

在人们离开大理四五年之后,我们开始探寻这群孩子的下落,拨通电话,和他们聊起过去与现在。这个过程里我最深的感受就是,大理度过的那些年,很像他们人生中的一个悠长假期。假期是一场美梦,但只要是假期,就会有结束的时候。

去到大理的时候,家长们还年轻,口袋充实,心态轻松,对未来没有恐惧,度过了七八年很好的时光。但最后不得不妥协,接受反复受锤的人生。当年自愿脱落的螺丝钉,必须重回轨道。

现在生活在广东的聂飞,会讲起他在这些年里的一些选择。聂出国留过学,毕业后在外企工作,2008年汶川地震,他受到触动,希望能做些更有价值的事情,大幅降薪进入了公益组织,后来又和家人到了大理开民宿。几年后回到广东继续工作,为了能有机会在孩子成年前仍有陪伴,让妻儿也回到广东,在惠州读一个「没那么贵」的国际学校。

现在生活在重庆的飞雪,在我们聊天的前半段一直很平静,直到被问到一个问题:你回到重庆习惯吗?那边传来了一声很深的叹息,她是个爱热闹的人,但在重庆三年,没交到一个新朋友。在大理,大家爱憎分明,喜欢就聚在一起喝酒打牌聊八卦。但在重庆,她遇到的妈妈,「不是搞孩子,就是搞自己,而且只搞自己的外表和孩子的学习」。

有妈妈会建议她,脖子上长了纹,要不要去打一针?电话里她的嗓门又大又明亮,她说,长期在高原生活,人是会对阳光上瘾的,「被太阳晒得满脸是斑,在大理,你会在乎?我放声大笑会引起皱纹,你会这么想吗,没有一个在大理的人会这么想吧?」

就算是回到了城市,一些家长也会希望为孩子撑开稍微多一些的空间。比如聂飞一家在公立学校和国际学校之间,徘徊良久,选择了更能让孩子喘息的国际学校,多出来的学费,意味着父母要更辛苦工作。

一位现在生活在天津的妈妈说,他们从大理到了天津之后,本来有一所更好的公立学校可以选,但这所学校管理更死板,会表扬周末也穿校服的孩子,老师会在操场上拿着扩音器大骂在学校篮球上写下自己名字的孩子,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学校,所以给孩子选了一个离家稍远、排名稍低但管理更宽松的学校,每天花更多时间接送,她也愿意。

或许更应该听听的,是孩子们的声音。在五月底的一个周末,我和正在读九年级(初三)的当当聊了一次天。

我问他,他觉得猫猫果儿对他有什么样的影响?他说他现在还记得,读三年级那年,他们有一次在户外上课,大家讨论「什么是事实,什么是观点」,当时老师举例说,如果我们面前有一个苹果,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事实,但如果是在一个原始部落,他们没见过苹果,可能会把它当成有特殊意义的圣果,这就是一种观点。

这个讨论影响他至今。现在他无论是学习、生活、上网还是看新闻,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会先想一想,这是一个观点,还是所谓的事实?这种迟疑,让他有思辨能力,不轻信,不片面。

他的妈妈李朵也会讲到,儿子的底色是亮的。有一天丈夫问她,「青春期到底是几岁,怎么没觉得当当有多逆反?」他是温和的、理性的,在学校里他学习,但不会用尽全力,也听摇滚乐,看非虚构,梦想成为一位足球运动员。李朵觉得,这是因为他拥有一个松弛的童年,心理被关照过,汲取过足够的养分。

当当在猫猫果儿,也收获了迄今为止最好的朋友。他和第一届猫猫果的同学,七个人,在小学四年级时建了一个微信群,现在大家不在一个城市,不常见面,但依然会经常聊天。这个微信群的名字,是一个破涕而笑的emoji表情,当时随便取的。当当说,不必用任何名词束缚他们之间的感情,但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总结,他觉得是「知己」。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共享一套精神底色,「即使我们现在已经分开很久,聊的话题可能都不一样,但我们都知道彼此是怎么样的人。现在的朋友知道我表面的样子,但只有他们,知道我原来是什么样。」

蔷薇的儿子也是这个群里的一员,在今年,他结束了在昆明国际学校的初中生活,正准备申请德国的高中。他喜欢玩游戏,有时候会玩到凌晨两三点,这让蔷薇有些焦虑。前段时间,他们谈了一次话。

儿子站在家里的白板旁边,一边写一边向妈妈解释:自己有两个需求,一个是生理需求,要吃饭,所以要有挣钱的能力;另一个是精神需求,希望和人有连接,还想获得外界的肯定。拿奖学金是获得肯定的一种方式,而玩游戏是另一种。他希望妈妈理解他的这种需求。母子俩一起讨论,什么是他真正想过的人生,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想过的,就是「平静而不平淡的人生」。

这群孩子现在十五六岁,而成长有太多变动,我们很难把未来说得太清晰。不知道他们的性格会怎样变化,未来会考到什么样的大学(当然可能也有人不会继续读书),成为什么样的大人,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但站在十五岁的视角来看,他们有各自的困境,也有各自的成就和骄傲,心里有很珍贵的某种东西。

听到儿子这段话的时候,蔷薇会觉得,自己有些放心了。他在没有太大压力的环境下长大,是非常平和的,有一些追求,但也不是为了战胜谁,这已经很好,「这就是他15岁的人生哲学,平静不平淡,那你还能要求什么呢?」

云朵幼儿园的小朋友在田野里画画

(应采访对象要求,聂飞、李朵、当当、悦程为化名)

By Eileen博雅天下

AI复活是不是下一个风口

AI为我们带来了寄托哀思、缅怀先人的新方式。通过构建虚拟数字人,人们可以在视频中还原逝者的音容笑貌,甚至像面对真人一样与他们实时对话。

AI让照片动起来(图源:淘宝商家)

过去两个月里,“AI复活”案例层出不穷。前有知名音乐人包小柏运用AI技术“复活”已离世两年的女儿,缓解对女儿的思念;后有网友用AI生成了李玟、高以翔、乔任梁等公众人物,寻求一种数字化的陪伴。

AI生成的李玟(左)、高以翔(中)和包小柏女儿(右)

与此同时,争议随之而来。根据《南方周末》覆盖千人的调查,超六成人不愿意用AI“复活”亲人。而涉及公众人物的“AI复活”,甚至引起了相关家属的激烈抗议,或诉诸法律手段维权,多次登上微博热搜。

近六成人难以接受数字化复活亲人

聚焦“AI复活”背后产业,智东西发现,在市面上售价从个位数到近两万元的“AI复活”产品已经有很多,嗅到商机的人已经通过视频、教程、通话疗愈、硬件机等多种产品形态获客。一些产品确实为人们带去慰藉,另一些则似乎是“智商税”。

收费上万的疗愈服务让用户与AI复活亲人对话聚焦背后的技术,照片动态化、Deepfake(AI换脸)及构建虚拟数字人多种方式,所需成本和效果有较大差别。《弟子规》里讲:“事死者,如事生”,是说对待去世的人,要像对待活着的人一样。生成式AI技术的发展,可以让后代对先人的感知更加具体,或许将重构人们的祭奠习俗。与此同时,技术应用的边界在哪里?如何让AI数字人产业真正满足人们的情感寄托与记忆传承的需求,而不是以温情之名行不法之举?这些问题都值得产业关注。

01.“AI复活”案例井喷:追思亲人和偶像,仍有超半数人难接受

近几个月来,“AI复活”逝者的案例层出不穷。

在这些“AI复活”案例中,一些人是为了缓解对亲人的思念,寻求陪伴。比如知名音乐人包小柏运用AI技术“复活”了已离世两年的女儿,“数字女儿”不仅能即时回应对话,还能为家人唱歌。

也有一些人是为了弥补遗憾、正式告别。比如据媒体报道,市民吴君(化名)的儿子在英国念书时不幸意外过世,年仅22岁。吴君找到了一个AI团队,用“数字生命”的方式让儿子“复活”。

“AI复活”也被用到了公众人物身上。有网友用AI生成了李玟、乔任梁、高以翔等知名明星的视频,引发了大众争议。

在视频中由AI“复活”的高以翔(左)、李玟(中)和乔任梁(右)

一方面,这些“AI复活公众人物”满足了粉丝对偶像的追思,比如在视频中AI生成的李玟会说“我永远都会陪伴着你们”,乔任梁说“其实我并没有真正离开”,让喜欢他们的粉丝获得慰藉。

另一方面,“AI复活公众人物”遭到了不少公众人物的家属的反对。乔任梁的父亲接连喊话网友删除视频,高以翔家人严厉地谴责并坚决抵制该行为,李玟母亲则委托律师事务所发布律师声明维权。他们大多对看到的视频感到不适,并对亲人肖像权被盗用,被用以非法牟利的行为感到生气。

作为一种新技术,“AI复活”亲人的做法还未被大多数人接受。

在微博热门榜单,一位读物博主3月17日面向读者调查“你愿意用AI技术‘复活’逝去的亲人吗?”,高赞回答均是不愿意,原因包括认为此举是自私欲望、不等于亲人意志、无法代表真人等。

大量微博网友表示不愿意复活逝去亲人

也有一部分人表示愿意,主要原因是为了缓解思念、抚慰伤痛、弥补遗憾等,但这些人一般都没有表示希望长期高频互动。即便是愿意用AI“复活”亲人的人,也倾向于认为此举会取消死亡的严肃性,人生需要离别和终点。

一些微博网友表示愿意用AI复活逝去亲人

根据《南方周末》近期面向读者征集的题为“你会不会考虑数字化复活逝世亲人?”的投票,在参与投票的1390人中,有约62%的人选择“不会,AI不是本人”。

有25%的人选择“会,实在太想念了”;另外有近13%的人是摇摆状态,选择“要看AI的发展程度”或“不知道,难做决定”。可以预测,当AI技术成熟度和效果真实度提高,选择采用“AI复活”技术的人会随之变多。

六成投票者不会考虑数字化复活逝世亲人


02.深扒“AI复活”产业链售价个位数到上万元

智东西在各大电商平台检索发现,“AI复活”搜索结果下的商品价格在几十元到上万元不等,涵盖提供照片开口说话、模拟音色说话、实时对话等不同需求的视频内容。

电商平台中“AI复活”产品

综合来看,这些产品可以分为几类,包括售卖“AI复活”视频制作教程基于购买者提供的图片、视频、音频制作“AI复活”成品视频,以及代做适合在短视频平台传播、可变现的“AI复活”视频

电商平台中“AI复活”产品售卖内容及价格范围根据商品购买详情页分析,购买这些产品的用户需求大概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寄托哀思、思念亲人,另一种为利用相关炒作变现

首先,售卖制作教程的产品有两种方式,提供详细的视频制作教程、工具,或者远程控制在线指导。

智东西购买了其中售价为9.9元的工具包,其中包含“AI复活”过程中所需的工具包,以及相应的视频讲解。其中包含AI绘画工具Midjourney、数字人视频工具D-ID网站、照片恢复工具PhotoRestorer、AI数字人虚拟网站HeyGen、老照片智能上色工具palette、免费声音克隆工具OpenVoice、去水印工具Media以及ChatGPT的登录地址。

电商平台的“AI复活”视频教程工具包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工具中大多都可免费使用,只需用户在互联网检索就可以进入,这类产品售卖更多面向的是没有一定AI背景、工具应用经验的用户,通过信息差赚取利润。

第二种,为直接根据购买者提供的照片、音频、视频等素材制作成品视频。这之中根据可实现的视频效果导致价格差距更大,最基础的是让照片动起来,其次就是让照片开口说话,或者定制相应的文案、音色,最高价格的服务为实时视频对话。

电商平台非实时对话“AI复活”产品价格

此外,诸如此前在社交平台上浏览量较高的“AI复活”明星等视频,可以让一张照片增加手势等动作使得效果更为逼真。这一类产品的价格相比上述情况更高。如只需要让照片动起来售价为1000元左右,需要购买者提供照片和一段音频;若需要让视频中的人物动起来,就需要购买者除音频外,提供10秒以上的视频,其售价为2000元左右。例如,根据某销售对智东西的报价,类似此前“AI复活”知名歌星李玟的视频售价为1980元。

智东西向销售人员了解AI复活逝世亲人产品售价

对于文字语音实时互动、视频实时对话的个性化需求,据了解其价格在5000元到20000元不等。对于可以实时对话的视频,据商家介绍,可以花费19800元永久免费使用,并有三次时长半小时的疗愈服务。疗愈服务主要为实时视频对话功能。若用户之后仍需要视频实时对话,需要每次额外支付800元人工换脸进行对话;此外还有一种方式是直接制作一体机,可永久使用。

智东西向销售人员了解AI复活逝世亲人产品售价

第三种为代做短视频,其主要目的是通过制作“AI复活”短视频,在相关平台上获取流量从而变现。

其售卖内容与第一种较为一致,包含制作工具及视频讲解,额外还会提供利用短视频变现的方式以及相关注意事项。

代做短视频课程大纲

可以看出,即便制作“AI复活”视频所需的工具都可以在互联网上直接检索到,但其相应的制作教程等已经形成产业链,以吸引更多有相应需求且缺少技术储备的用户群体,其中有一些产品的售卖人数已经达到近百人。


03.从让照片说话到数字人AI复活背后用到哪些技术?从技术层面来看,目前市面上主流的“AI复活”服务大致分为三种。第一种是让老照片动起来,这背后用到的主要是视频生成、唇形同步、语音克隆等技术。

AI让照片动起来(图源:淘宝商家)

今年2月,阿里通义实验室发布的肖像视频生成框架EMO主要实现的就是这类让照片开口说话的效果。EMO采用Stable Diffusion模型作为基础框架,既降低了计算成本,又能保持较高的视觉保真度。(国产神级AI登场!高启强化身罗翔,蔡徐坤变Rap之王,还跟Sora联动)而在语音克隆方面,OpenAI近日刚刚发布了语音引擎模型Voice Engine,利用文本输入和单个15秒音频样本,就能生成高度相似且情感丰富的自然语音。去年爆火的“霉霉”说地道中文的视频就利用了该技术。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5030152

OpenAI发布的Voice Engine中文示范音频

第二种则是利用AI换脸技术,由真人在背后换脸成客户的亲人与其视频通话,这是Deepfake(深度伪造)技术最广为人知的一种应用形式。Deepfake的核心原理是利用生成对抗网络或卷积神经网络等算法将目标对象的面部“嫁接”到被模仿对象上,使得视频中的主角可以被替换为任何人。相关技术近年来发展迅速,已经可以生成非常逼真的图像甚至视频,几乎可以做到以假乱真。近日,网友孙先生利用AI换脸技术,将父亲的脸“移植”到自己的脸上,录制了一段视频,以父亲的口吻向奶奶报平安,让她安心。

网友孙先生用AI换脸“复活”父亲(图源:抖音)

第三种是构建虚拟数字人,也是技术门槛最高的一种方式。不同于前两种提前设定好对话内容方式,数字人能够生成对话,进行自然的语言交互。3月初,商汤科技利用如影数字人技术“复活”了创始人汤晓鸥,其在年会上进行了一场脱口秀表演。自然的语言对话、人物神态动作背后是多模态大模型的支撑,商汤科技用到的是“日日新SenseNova”大模型体系和SenseCore商汤AI大装置,实现了数字人形象个性化定制,并呈现逼真的口型、表情和动作。

商汤利用如影数字人技术“复活”汤晓鸥(图源:商汤科技)

总的来看,前两种技术手段都已发展得较为成熟,使用成本大幅压缩,但也因技术门槛低,面临着市场鱼龙混杂,效果良莠不齐等问题。第三种技术相应的成本更高,效果最为逼真,未来能达到的交互感也可能更强。


04.结语:守住“AI复活”边界对技术滥用提高警惕

由于“AI复活”的伦理问题,这一技术发展一直都饱受争议。AI技术的快速发展下,一些用户通过这一方式缅怀亲人,但与此同时,市场上出现了大量基于此售卖工具产品的市场行为,使得AI技术的边界逐渐模糊。未经许可利用AI技术“复活”逝者的行为可能侵权。根据《民法典》第994条,“死者的姓名、肖像、名誉、荣誉、隐私、遗体等受到侵害的,其配偶、子女、父母有权依法请求行为人承担民事责任;死者没有配偶、子女且父母已经死亡的,其他近亲属有权依法请求行为人承担民事责任。”因此死者的肖像仍然受到法律保护。根据《互联网信息服务深度合成管理规定》第14条,“深度合成服务提供者和技术支持者提供人脸、人声等生物识别信息编辑功能的,应当提示深度合成服务使用者依法告知被编辑的个人,并取得其单独同意。”

内容平台也负有规范AI生成内容的责任。昨日晚间,抖音安全中心发布关于清明期间内容创作的提醒,用户应慎用“AI复活”技术:尊重逝者及其亲友。未经逝者生前同意或逝者家属授权,请勿利用AI或其他技术手段“复活”逝者。

By 智东西

什么是职业闭店人

由于经济持续下行,很多店铺难以为继,迎来了大规模闭店潮,你知道在它们闭店之前,居然有“职业闭店人”在倒闭之前割消费者最后一波韭菜吗?

刚才孩子买了120节早教课,结果培训机构突然关门了,门口贴了张纸让加群沟通,结果沟通几个月也没用,找监管投诉和报警都没用,说这是经济纠纷,让你去法院起诉解决。

但就几千块钱而已,律师费都比这个贵的多,怎么可能上法院解决呢?

运气好的集合了几十或几百个受害者走集体诉讼,耗费巨大精力之后终于赢了官司,结果发现公司是有限责任制,账上早没钱了,最多就是把法人代表拉入诚信黑名单,仅此而已。

法院也没办法,只要这事的定性还是经济纠纷,那就只能这么处理。

健身房、理发店、美容店、蛋糕店、连锁餐厅等预付制商铺是这种情况的重灾区,很多老百姓欲哭无泪,一旦商家跑路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哪怕消耗大量的时间最后也拿不到自己的血汗钱。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但随着行业的发展,哪怕只用花费一两年时间陪消费者走司法程序并最终获一个诚信黑名单就可以赖掉几十万乃至于几百万的债务,很多老板也不愿意了,嫌麻烦,嫌耽误挣钱。

于是一个新职业出现了,职业闭店人,专门帮老板负责善后扫尾工作,让老板们可以快速的反复割韭菜。

在正式闭店前3个月到半年左右,职业闭店人会介入,要求老板拿出底账,对整个店铺进行“背景调查”来评估负债,然后根据总资金窟窿的10~15%收取服务佣金。

谈妥后和老板签署合同,职业闭店人接管整个店铺,更换法人代表和股权,缩减注册资本等。

做完这些其实就已经可以跑路了,但职业闭店人会很有职业道德的再把店铺继续运营3~6个月,伪装成正常换老板的样子,然后才会宣布关门闭店,确保真正的那个老板可以平安落地,走司法程序你连经济纠纷都够不着他的那种平安落地。

碰到黑心的职业闭店人,在最终关门前还会以店庆、年终回馈等为借口再割最后一笔。

碰到更黑心的职业闭店人,还会把消费者的信息卖给黑产,把消费者拉进退款群后再再割一笔。

职业闭店人行业是2019年出现的,2020年之后开始茁长成长,如今都已经成了百科词条。

所以这并不是一个罕见的偶发个例,而是已经变成了成规模的行业行为,甚至诞生了行业黑话。

职业闭店人的业内称呼是关门狗,分工非常明确,有一整个行业链来处理这件事。

其中前端称底狗,负责收项目,收背债人,把前期的工作做好。

首先底狗要负责推广,搜寻需要“帮助”的老板,把“业务”揽上门。

然后要负责和老板谈价格,审材料,把合同给签了。

一切办妥后,底狗要负责找背债人,这个行业也已经形成规模了,中介很多,可以迅捷的找老头老太和癌症病人,然后把这些人拉过去当新的法人和大股东,行业内称之为“办狗证”。

然后前端的工作就结束了,工作会交给后端的“看门狗”,任务是负责维持店铺一段时间的运转,把门给看住,进行收尾工作。

看门狗并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止是一群人,而是一群职业,只是划分没有那么细,统称为看门狗而已。

这群人有的负责运营管理,有的负责陪消费者玩法律纠纷,有的负责应付监管,还有的负责转账洗钱做假账,因为他们不止接一个项目,而是多个项目同时运作,让最专业的人做最专业的事才是最有效率的。

请相信专业的力量,这群人把法律法规吃的透透的,确保消费者去法院打官司之后一毛钱都捞不到,账上保证干干净净,法律责任保证扯不到背债人之外的第二个人头上。

难道这不是诈骗?

是的,较真的说,这就是诈骗,职业诈骗,但问题就是你没法较真。

为规避风险,职业闭店人有三不接,那就是已经传出暴雷迹象的不接,被投诉过多的不接,上过新闻的不接,以防被定性为诈骗。

总而言之,就是接管的店铺规模不能太大,每单生意的资金窟窿在几十万到几百万之间,闭店人每单赚个几万到几十万就行,细水长流平安赚钱,那种动不动涉及几千几万人,可能会引发舆情及上级要求“重点关注”的绝对不碰。

只要职业闭店人把每家店坑害的消费者人数控制在几百人以内,每个人的损失金额控制在几千元以内,那就基本不会出事。

哪怕你打电话报警,那这也是经济纠纷,建议你去法院起诉。

你非说这是诈骗,那也行,但你需要提供坚实的证据,不能说你怀疑这是诈骗那就给你按诈骗立案。

但你最多也就是怀疑,哪来的坚实证据呢?职业闭店人怎么可能让普通消费者抓到证据。

能为了几千块钱较真到底的消费者百不存一,拖到最后职业闭店人需要应付的也就几个人,这几个人里冒出一个能挖出诈骗证据的大神的概率基本为零。

要想定性诈骗,基本上只能指望引发上级注意,点名要求处理,刑警出马搜查相关证据等才有可能。

只要不碰超级连锁店,不上舆论热搜,职业闭店人就没有翻车的可能性。

而且职业闭店人不是那种关门后直接消失不见的玩法,人家可是职业闭店人,关门后有全套办法来安抚顾客,什么协商解决啊,什么制定退款计划啊等话术全部都有,而且相当专业。

虽然全是拖时间的废话空话,最后是不会给钱的,但至少在态度上是非常诚恳的,对监管的态度也非常好,看起来是一个愿承担责任的良民,站在警察和监管层的角度来看,甚至比绝大多数跑路的真老板都要好得多。

每年都有大量的健身房理发店关门跑路,留下无数的窟窿和投诉,哪些是真的老板跑路哪些是职业闭店人其实根本分不清。

但优先花费精力处理的肯定是那些态度恶劣的,态度良好的职业闭店人肯定不会优先打击。

等拖个一年两年,消费者疲了倦了,刚闭门时的那股怒发冲冠的愤怒消失了,这件事慢慢的也就不了了之。

消费者不问了,监管不查了,职业闭店人付出的不过是派一个人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有问必答而已,而且这个人还可能同时兼着好几家店的善后工作。

相比那些第一次跑路手法生疏的老板来说,职业闭店人的善后手法要精细专业的多。

职业闭店人的做法是在钻法律漏洞,但并不算完全钻。

严格按照法律执行的话,民法确实制裁不了职业闭店人,但刑法可以,问题是职业闭店人精准的抓住了法律条文和现实运行之间的脱节之处。

在理想状态下,人人都可以依据法律起诉,而司法系统会严格按照法律处置每一桩起诉,该按民法处理按民法处理,该转刑法处理就转刑法处理。

但在现实状态下,按照法律起诉是有成本的,且成本巨大,而司法系统按法律处置起诉也是有成本的,且成本巨大。

在一定规模的经济纠纷之下,法律系统的成本是高于收益的,此时法律会失效,职业闭店人钻的就是这个空子。

每一个纠纷规模都很小,但累加起来并不是一笔小钱,薄利多销之下,职业闭店人成了一个暴利行业。

消费者愿意协商那就好好协商,无穷无尽的协商,要是有质疑那就让你走法律途径维权,闭店人比你还推崇法律,你能咋办?

有律师说闭店人的行为涉嫌妨碍清算罪、非法经营罪、合同诈骗罪等一系列罪名,但这都是理想状态下才能定罪的,实际情况还是和我上面说的一样,你得有证据才能定罪,绝不可能仅凭你的怀疑来给人定罪。

而这些证据普通消费者是肯定拿不到的,甚至普通民警都很难拿到,只有刑警出马搜查证据才有可能,但按程序让刑警出马得先刑事立案,而小规模教育机构、健身房、理发店、蛋糕店等属于绝对的小微民营企业。

仅凭几万的经济纠纷举报以及虚空怀疑就给这样的企业刑事立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此例一开后果比职业闭店人猖獗更为可怕。

如今的职业闭店人已经在大量城市蔓延,不停的换马甲,专门负责给健身房美容店等做收尾,严重破坏了行业生态。

本来这些行业老板跑路的代价就很少,如今有了职业闭店人那就更少了。

预付款收上来之后运营一段时间把钱掏空,转给职业闭店人,换个地方开店再继续收预付款,老板成了职业闭店人的前端,也职业化循环化了。

他们的暴利的来源,全是老百姓的钱,血汗钱,因为他们不敢惹大资金,不敢搞大规模,专门针对就是普通老百姓的钱袋子,每个人只割你几百几千块,积少成多慢慢发财。

一刀割的确实不多,但几千块不是钱吗?几百块也是钱啊,老百姓挣这些钱不容易。

这种专门针对老百姓血汗钱的诈骗行为,典型的钻法律漏洞,行业规模已庞大到成了单独的百科词条,难道不该管管吗?

By 观察者网

他们不是穷人,而是中产返贫

电影《寄生虫》刚上映的时候,国内绝大部分网友对寄生虫都是持批判态度,认为这一家人:

又懒,又虚荣,好吃懒做,又不求上进,而且还坏,祸害善良温柔的朴社长全家人。

并且还列出了一堆寄生虫情节安排的不合理之处,比如富人请司机和请保姆都是非常谨慎非常排外的,不可能那么轻松容易的就随随便便招个外人进来。

这些评论其实都是没看懂电影导致的。

寄生虫这个电影有很大的深意,需要细细挖掘才能真正领会。

就以网友的差评来说,随随便便就招外人当司机当保姆,整个谈吐和仪态,贫民窟环境下生活的老夫妻俩是不可能不露馅的。

这个其实就说明,老夫妻俩的能力,个人素养很高,就不会露馅。

为什么不会露馅?

因为他们就不是从贫民窟里长大的。

妈妈是全国链球锦标赛亚军,能在全国比赛的重压下不怯场拿到银牌的人,就算是贫民窟出身,也不可能还保留贫民的缺点,怯场,谈吐差劲,能力低下。

爸爸开车的车技也是一流,里面多次提过他以前就给社长之类的大人物开过车,不论是开车还是修车水平都很高。

两口子都不是什么低贱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和贫民,而是有能力有头脑说话有谈吐的高素质的人。

富人家找司机找保姆其实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光是厨艺和护理这一块就很糟糕,必须是要高素质的人来用心做事的,光是给高薪水也没有用,用心不用心,能看得出来。

老夫妻能够轻松当上富人的司机和保姆,没有别的原因,说明他们的能力强,轻松就超过了其他面试者。

还有一点可以说明主角全家人都不是贫民窟出身,那就是「他们全家都很团结」。

东亚社会里的贫民家庭,是不可能团结的。

什么样的人是真正的贫民?

前段时间有个微博段子,讲两口子出门为了8块钱的奶茶吵了起来,老公拼命的希望老婆和孩子承认,8块钱的奶茶就是垃圾,就是骗人,就是对人有害,谁买谁就是SB。

这种对小钱的极度抠门,以及家庭成员的极度内斗,戾气极大,才是真正的贫民。

东亚的贫民家庭,不可能有任何团结可言,永远都是父母怨恨小孩,不停的哭诉自己的艰苦辛劳,小孩愧疚害怕父母,上下彼此之间都有严重隔阂,绝对不会彼此交心交流,也更不可能有电影里那个公开讲儿子闺女是我们的自豪骄傲,把链球银牌和艺术天赋等比较虚的,不能换来两斤猪肉的精神荣誉,看的比较重。

东亚的贫民家庭,只会有争吵,谩骂,鸡毛蒜皮的斤斤计较,以及家庭内部权力的永恒争夺和掌控。

像电影里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喝啤酒吃烧烤无话不谈,而且异常的团结,是绝对不可能在东亚贫民家庭里出现的。

我自己就是贫民家庭出身,我非常理解这套家庭秩序和家庭关系。

只有基础物质条件满足了,人才会重视精神层面的需求,才会对链球,银牌,艺术之类的感兴趣,也才会注重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才会彼此平等,互相支持,异常团结。

所以寄生虫里的穷人,不像穷人,更像富人,起码也是精神富有的人。

这个就说明他们本来就不是穷人,不是生下来就在贫民窟的,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家道中落,才搬到贫民窟的。

这个设定其实就说明,这部电影背后的深意更加恐怖。

并不是所谓的穷人和富人的二元对立。

而是普通人,中产,或者工薪,平民,在社会上的生活越来越差,彻底的衰落和下滑。

这个衰落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电影里也说了,就是投资台湾古早味蛋糕店失败,积蓄全赔,爸爸本来好的工作也没了,只能全家人搬到地下室折腾。

妈妈在别墅里说,钱就是熨斗,把生活里所有的不平整都烫平了,还是有钱才能善良,我有钱我也善良。

这么高深的人生哲学,穷人是绝对发表不出来的,因为穷人从来都没有见过钱,拥有过钱,不存在安全感,他们根本体会不了什么人生。

这种所谓的人生感悟,其实更是人生经历,妈妈是在回忆以前:

我们家曾经有钱的时候,就没遇到过现在这么多的不平,我们家曾经有钱的时候,我也善良,而不是现在的悍妇。

也只有从中产滑落,到寄人篱下,才特别的注重自尊心。

真正的穷人是没有自尊心的,他们也不懂自尊,都是有奶便是娘,赤裸裸的丛林社会,谁对我好我就跟谁,任劳任怨。

只有曾经体面过,知道什么是受尊重的人,才特别看重自尊,才会在社长捂鼻子嫌弃自己时候失去理智,去把社长一刀给捅了。

这个电影的深意,反映了一个比表面更严重的问题:

不单单是穷人和富人对立。

而是社会有大批的平民在不断的变穷。

不是富人越来越富,也不是穷人越来越穷。

而是本来不穷的人,在批量化的变穷。

开篇全家人在打零工干活,一点也不认真,偷奸耍滑,

后来赚到钱了,全用来大吃大喝,也不想着搬离地下室,不换个更好的生活,

不是他们穷,他们本性差,他们人品差,他们不努力,他们活该。

而是他们投资蛋糕店失败了,上当受骗过,基本心死了,完全不在乎了,不敢有长远规划,干脆及时行乐算了。

片中表面看受害者是朴社长一家。

但其实真正的受害者就是主角一家,他们是最大的受害者,因为误信蛋糕店加盟骗局,而一夜返贫,是整个社会最大的受害者。

朴社长死亡只是个例,主角一家返贫,是整个社会现象,一整个社会阶级。

我以前说过,为什么普通人很难跃升改变。

因为跃升的过程,类似一种猜硬币的游戏:

猜对了,得20万。

猜错了,输10万。

如果你有100万,1000万,你肯定会无限玩这个游戏。

但如果你只有10万,那你肯定不敢玩。

不敢玩,就跃升艰难。

但这个还是建立在,游戏真的公开有效,人人守规则的前提下。

在规则明确的情况下,普通人都很难跃升。

现实是,大部分时候,规则都不明确。

更像是一场猜拳游戏。

参加游戏,需要普通人的全部身家。

猜拳赢了,可以赚2倍或者3倍。

但一般都是你先出拳,对方看到你出什么,对方再出。

蛋糕店加盟这种骗局,不是赚蛋糕钱,而是赚加盟费,疯狂的打广告制造骗局,本质上不就是不守规矩,骗你先出拳么。

这个就是为什么这部电影是如此的伟大了。

只是肤浅的建立穷富二元对立,其实是肤浅了。

它的深意,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By 刘晓光

什么是“县城婆罗门”

很多人这两天说回了老家县城被吓到了,因为印象中老家是很穷的,小地方人均三千嘛。

但是注意观察却发现,小地方也有很多百万豪车,再一看当初没出来的同学,过得也都还不错。被同学们叫去吃饭,发现同学里混得最好的那个,可能是自己这辈子连个边都靠不上去的。

其实我前年就在说这事,老家一直以来都是当地有势力的回去继续混,那些啥都没的人才会拼了命地考出来。

这里就有个问题,到底特么的咋回事,感觉完全跟月薪三千不搭边啊?!

其实小地方,也就是出了一二线城市的那些地级市和稍微大一些的县城,泾渭分明分成了三伙人

第一伙人比较一言难尽。

我就说两件事,大家这些年回老家感受到了市容的巨大变化了吧?从08到18年,很多地方“一年一变样,三年大变样”,担上几十甚至上百亿的地方债务,就是这种效果的代价。

这些变化的本质,就是地方自己筹款做项目,或者花中央的转移支付。不过大家想过没,这些项目是谁做的?

可能还有小伙伴没反应过来,觉得我是在扯废话,当然是政府在做啊。其实不是,政府一般是作为“发包人”,也就是某个项目通过之后,要交给包工头来做的。

这里的“包工头”范围极大,给政府做基建的,盖楼的,绿化改造的,甚至还有打扫卫生的。这些项目有大有小,但是无一例外,随便一个都超过咱们普通人的想象,他们能赚到的钱也不是咱们能想象的。

大家注意下,每个地方这些年借钱盖楼,不管欠了多少钱,这些钱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实打实进了相关责任人的手里,有的是包工头,有的是买水泥,还有各种挖掘机。

这些人赚到之后就得买点牛逼玩意,比如东北有个神奇的车,叫“大57”,唯一的特征就是大,跟个卡车似的,两百多万,包工头大哥的座驾。能高速能工地,能装逼能抵债。

也就是说,围绕大拆大建,这些年崛起了无数的隐形富豪,平均到每个县市都有几个,他们周围又围着一圈小富豪。

这也是为啥很多地方看着好像没有任何产业,却有不少有钱人,本质也是转移支付最后并不是均匀地落在当地每个人头上,有些人淋得多很多。

此外小地方很多店,其实就是一个老板的,连带门面也是他的,极端情况下,一大排都是一家子的。

倒也不是说这些业务涉及什么专营业务,只是你去开,搞个小超市可能问题不大,稍微做大点,事情就比较多,你可能压不住。具体有啥事,我也没法说,反正事很多,需要人脉广路子野能平事。

你如果对老家有点了解,就知道那边的人碰上事不报警,一般都是找人。找到人不是跟对方单挑,他可能跟对方说一句,事情就这样算了。

这就是“面儿”,在小地方“面子”就是另一种货币。

反正小地方有一大堆不是潜规则的潜规则,很多事看着利润不错,但是等你去做,你会发现根本拿不下,得找人,让人家帮你拿,拿下之后你得给对方分红,这都不算啥秘密了。

不知道大家听说了一句话没,说好的职位,就跟艾滋病毒一样,只有三种途径,性,母婴和血缘。这句话放在这里倒是很贴切。

所以这是小地方的第一层,做大买卖的人。当然了,做大买卖的人还有一些,没法说,我也不说了,大家有生活经验的都懂。

一般咱们胡侃国际政治的人喜欢聊“跨国资本”,还有个东西很少有人提,“跨城资本”。也就是小地方那些大生意都是泾渭分明的,你不能随便到别人地盘上去折腾。也有少数是可以的,来头大,好几个地方都能说上话,在哪都有关系,可能好几个地方都有他的产业,这种就厉害得不得了了。

咱们知道那些真正的大佬都是跨国配置资产的,小地方很多有钱豪门也是跨省配置的,比如北方基层豪门的最爱就是北京的房子。一大家子事先在京城找好联系人,坐上大越野“上”北京。到了北京先去那个四季什么吃烤鸭,然后就去买房,看准就下单,不分期不按揭,直接全款拿下。第二天再去逛故宫,给年轻辈买始祖鸟、lululemon和大鹅,主打的就是个“土潮”。

房子买了之后不住、不租、也不卖,就在那里放着,非常淡定,尽显老钱优雅。

你们随便找个北京卖豪宅的中介问问,他们都接待过这种,好说话不挑剔,他们最关心的是这地方离天安门多远。

这可能也是为啥这一轮房地产大调整,上海和深圳比较惨,北京稍微好一些的房子稳的一批。

因为深圳那些买房的很多是上班族大规模加杠杆买的,收入一降低就要死要活要爆仓,着急卖房抵债。但是京城的豪宅稳如老狗,因为真正的北方县市豪门根本不着急,房子升值他们没必要把钱换出来,换出来也没啥用,跌了更不着急,因为京城有房子是地位的象征,他们等着孙子考到北京做公务员时候住。

我前两天把这些人称为“县城婆罗门”,说不定这个说法会火。

那小地方第二层是啥人呢?

医师公,还有做中型买卖的人。

医师公不多说了,大家都知道。

如果你是个普通家庭的孩子,你大学毕业回小地方做医师公其实并不好,因为这个职业属于“大后期”,越往后越爽。刚开始那些年是稍微有压力的,收入不高,奖金什么的随缘,作为新人压力还比较大。

但是你如果有一些家底,比如父母就是医师公,你也是,那日子好到能让你北上广的同学羡慕。

一毕业家里就给买个二十万的车,从家到单位三百米,依旧要开车去上班。一结婚两家凑套房,如果对象跟你一个单位,父母也是体制内,那日子好得不得了。

这也是为啥很多人当上公务员之后月薪三千(当然不可能是三千,但是也不会太高),给人的感觉却觉得过得特别好。这个时候想一下,有没有可能是人家的爹已经在体制内默默服务了几十年呢?人家是有家底的。

可能又有小伙伴奇怪了,至于吗?就算父辈在体制内,收入又能有多高?你忽略了积累的力量,咱们不说别的,很多两口子教师,退休后一个月工资都一万五了,老人们花不了多少钱,两家都给补贴点,自己再赚一些,说不定真不比你在一线城市月薪两万少。

那可是小地方的月薪两万,和一线城市的两万,完全是两码事,这个不多说了,大家都懂。

那我为啥在第二个阶层里加了个“中型买卖人”呢?

因为小地方还有一种人,比如确实开了个“旺铺”,比如人流量比较大的饭店,比如服务小城市贵妇的美容店,他是能赚到的,凭本事一个月两三万,这种也是大家羡慕的对象,但是他们这些人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将来啥样,说不定过五六年倒闭了。当然了,这种是比较少的,绝大部分商铺只能维持个温饱。

所以大家尊重这些人,但是远远不如医师公,因为只有医师公才能跨越牛熊旱涝保收,真正的老有所养,是大家羡慕的对象。

剩下的就是大部分人,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月薪三千”,这些人占据了县市小地方的80%甚至90%以上,但是你一般不关注他们。

小地方还有个东西叫“聚会” 。每隔一段时间大家就聚聚,这种一般就是一群第二阶层的人,围着一个第一阶层的人。

逢年过节,会把从大城市回老家的白领同学也拉过来,一起聊些类似“那个谁谁谁最近离婚了”,“那个谁谁谁最近在干啥”,“还有那个谁怎么还没结婚”。这时候大家也就知道了,小地方不结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几乎每次都要被拿出来议论一番。倒也不一定关心你,总得找点话题吧。

你如果混得一般,进了这种饭局多多少少是有点局促的,你会惊讶地发现他们的日子似乎好像差不多比你宽裕得多,你的好东西他们都有,而且他们远远没你通勤和加班时间长。

如果你混得不错,一年大几十万,并且大家也都知道了,大家其实内心深处是羡慕你这样见识过世面的人,这时候就会有开着百万豪车和“大57”的地方土豪跟你联系。

这倒不是你太牛逼以至于大家要巴结你,而是他们那些人的被动技能就是“走动”,谁有资源他们都要打点打点,万一将来用得上。

这时候你会惊讶的发现,他怎么会这么有钱,百万座驾,往往不止一辆,而且竟然在京城有房产,还有好几个店铺。

如果对方跟你开始聊他多不容易,累得跟狗似的,一个项目才几百万,年底还得去要钱,大年三十都在跑,一年四五个项目只要回来三个,你就大概知道他为啥有钱了。

如果你们关系再深一些,他会跟你聊他能拿到项目,主要是因为他的某个大哥。这个大哥能力非凡让谁上谁牛逼,他的每次进步都是大哥的提携,大哥才是自己真正的财神。再继续聊,发现他的大哥是他姐夫,或者他爸的弟弟。

你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离家去大城市,不是因为自己牛逼,是因为自己太不牛逼,实在是没出路,才出来了。

不过接下来是一波大洗牌。

首先小地方的大项目越来越少,没了大项目,很多包工头大哥也就失去了财源。

道理也不复杂,很多地方如果靠自己,下辈子也盖不起来那么多的楼,修不出来那么多的路,主要靠卖地和中央政府的转移支付。接下来这两条财路都不太稳了。

当然了,没了大拆大建,不代表彻底没了项目,路得修吧,设施得维护吧,这些都得人来做,还是有一部分人能继续做下去,只是大部分人得出局。此外商场饭店卖场得有吧,这些人买卖好一般也都过得不错。

间接受影响的就是第二阶级,财政宽裕的年头,他们之前有大量的收入之外的钱,类似什么精神文明奖,今后也没了,收入越来越向工资逼近。

当然了,你如果待在大城市,也别想独善其身,这两年的裁员压力真是无差别扫射。

这也是我一直说,年轻人如果实在是憋屈的不行,就去大城市,中国的一线相对公平的多得多。倒也不是说一线没有婆罗门,而是一线的蛋糕太大了,他们吃不下,碎屑掉下来,也能让大家吃的很好。

而且很多类型的蛋糕他们不想吃。比如你成立了一个评测工作室,或者动画创意公司,几乎不用担心任何二代跟你抢资源,你只需要跟市场抢就行了。

我知道写到这里,很多人又开始说“阶级固化”什么的了。

我现在对这个概念有两个看法:

过去千年都这样,甚至比这严重的多的多,可以预测的未来,依旧是这样。哪怕美国那边的县城(美国的县城比咱们的高一级),几个大生意也是被几家子垄断着,政商两界都是那几家子,可以看看《黄石》感受下。

此外这个世界是有惯性的,这不仅是牛顿第一定律,更是咱们这个社会最硬的规律之一。想摆脱贫穷比较难,富起来想返贫也没那么容易。这些规律一般不在乎大家的反驳,接受就行了。只能是好好努力,其实每个人都有机会。

而且中国古代比这固化一万倍,哪怕改朝换代,新王朝还得笼络旧土豪来稳固统治。哪怕元朝蒙古人和满清女真人来了,也得拉拢旧土豪,其实蒙古和满清都不是他们自己打下了这么大的中国,他们都是依靠汉族军阀打天下,灭了南宋和南明的都是投靠他们的汉人将领,军队也都是汉人,然后靠汉族土豪稳固天下。识字率不到5%的年代,科举优胜者也几乎都是从这些地主阶层里出。

其次现在其实也谈不上啥固化,毕竟现在你不想在老家待着,可以去大城市,也一样有机会快速翻身。

这么个操作,别说古代了,哪怕四十年前都是奢望。现在甚至给大家提供了一种选择,你可以选择去大城市卷,也可以选择去小地方躺,这是从来没出现过得盛景。

此外随着大基建的结束,小地方豪门明显面临一波明显的萎缩,今后机会越来越集中在那种超级城市群,热血青年往那些热点城市冲就行了,那里是建功立业的地方,除此之外可能也没啥别的好办法。

By 投行圈子

上海房价的洼地

上海一直存在一些洼地板块。

感觉差不多的地段,就是要比别人便宜一大截。

这些洼地深挖背后,能看出不少共性问题,当然也有个体的短板所在。

今天我们就逐个盘点下。

看看这些所谓的洼地,到底是烂泥扶不上墙;还是缺少契机,暂时被低估。

先说明,本文只是从资产的角度分析,自住无大碍。

01

普陀长寿路,中远两湾城

中远两湾城大家都很熟悉了,内环内最大小区,自成一城,密密麻麻鸽子笼的既视感。

再加上早年群租的负面新闻,导致大家一直对这里有点偏见,沦为价格洼地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有一说一,这里自住还是可以的。

内环内,四轨交,旁边的商业天安千树也开了,苏州河步道修缮了之后,散步也很舒服;

九年一贯制的中远学校排名也不差;

但是房子嘛就老了点,话说回来,内环内八九万单价的商品房,还要啥自行车呢?

至于长寿路,相比中远两湾城的情况就复杂点。

其实长寿路是普陀区最好的地段,当之无愧,老静安近在咫尺;

九年一贯制的江宁学校排名很靠前;

然而这里以前有不少昼伏夜出的小姐姐,遍地的KTV、桑拿房,成为长寿路一直脱不掉的标签。

但长寿路还是有不少好房子的,华侨城,锦绣里、浅水湾恺悦名城、宝华城市晶典。

可就因为顶着普陀的名头,长寿路一直是内环内的房价洼地;

同样的价格,买在长寿路,房子品质可比老静安高多了。

话说回来,很多人也是愿意放下面子买到长寿路的。

尤其是新上海人,他们管你什么内环鄙视链,价格实惠东西好就是王道。

现在的上海,真正的好房子只有1%!您买房焦虑吗?

02

静安曹家渡

曹家渡紧靠着长寿路,位于长宁、普陀、老静安三区交界处,隶属于老静安。

挂着老静安这块金字招牌,却沦为市中心的价格洼地,曹家渡也是有苦难言。

抛开过往光辉的历史,曹家渡现在已经成为一个纯粹的居民区,地图上一眼看去,全是房子。

商业不成气候,全靠旁边的南京西路和中山公园两个兄弟帮衬;

值得一提的是曹家渡的教育资源还不错,一师附小、万航渡小,都是老静安的一梯队;

但即便如此,曹家渡的房价也是扶不起的阿斗。

归根结底,是旁边的几位大佬光芒太盛,而曹家渡除了房子还是房子;

且都是房龄20年以上的老商品房,xx大厦,xx公寓,xx花园……

其实有旁边几个大佬提供配套,曹家渡安心做小弟,提供居所也足够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c位,鲜花总要有绿叶做陪衬;

辟如北上海,大宁一枝独秀,旁边的阳城、永和、凉城只能默默无闻。

03

浦东塘桥

塘桥作为一个滨江板块,又在浦东内环内,却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让人很是不解。

其实塘桥位置绝佳,去浦西浦东都很方便。

陆家嘴一浜之隔,黄浦滨江隔江相望。

而且塘桥有浦东最好最缺的医疗资源:仁济医院和儿童医学中心2个三甲医院;

出行有4号线,未来还有19号线;散步有滨江步道,商业有巴黎春天。

唯一拉垮的就是学校,然而这一点却很要命。

浦东人民爱鸡娃,全上海都知道,自然不愿意买在塘桥。

塘桥低洼的另一个原因是板块内有大量老破小,拉低了城市界面,也拉低了房价。

南边的南码头也是同样的难兄难弟。

说到底,还是塘桥周围的豪强板块太豪强,陆家嘴,联洋,花木。

热闹都是他们的,塘桥只有医院和老房子。

基本每一轮行情都是最后才能轮到它涨一涨。

不过塘桥不是没有好房子,尤其塘桥滨江那块;

毕竟寸土寸金的滨江,比如九龙仓壹十八,地段、品质都很出色,

次一点的高端盘有国信世纪海景、浦江海景;

但依然改变不了塘桥老房子为主的大基调。

话说回来,因为房价低洼,不少工作在市中心,追求地段与通勤的年轻刚需买在了塘桥。

04

宝山大华,上大

北中环,一圈都是洼地,和南中环完全不能比。

十分典型的就是宝山大华,一个中环内的地段,房价甚至比不上南边一些中外环和外环外的地段。

在中环内的住宅基本都升破9万/㎡的今天,大华的很多商品房却仍然在7万左右徘徊。

即便是次新标杆大华碧云天和中环一号也不能除外。

只是因为戴了个宝山区的帽子,大华一直被隔壁的普陀万里压一头,跟东边的大宁更是完全不能比。

但大华其实优点不少,大华集团统一开发打造,保证了这里的城市界面

7号线直达静安寺;

对市中心工作的人群来说,大华自住性价比很高,这里可能是中环内均价最低的商品房板块。

除了大华之外,宝山中环的另一个洼地是上大;

上大和大华同属于大场镇。

除了宝山的抬头之外,上大这里有一些实际的不利因素:大场机场。

这个机场在沪太路一带,宝山日月光的北侧。

众所周知,如今上海最火的几个中产板块,基本都分布在中环线附近。

但上大,却一直是中环线的一个洼地;

除了规划、学q之类的因素,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这个机场。

首先,飞机噪音扰民,上大居民,经常在沪太路上感受轰鸣声;

其次,虽然现在飞机飞的很少了,但机场毕竟占着那么大一块地方,极大阻碍了周边的建设发展。

导致这里很多断头路,地铁、高架也修不过去;

而且周边建筑限高,商务、商业密度都提不上去;

所以这边买房,常年跑输大盘。

话分两头说,这个机场就在中环边上,面积大、地段好,

这是一大块难得的、极具发展潜力的好地方。。

如果真的搬迁,那上大的价格往上跳一档,没什么问题。

但你能等到它搬吗?

05

写在最后

总结来看,这些洼地板块,都有一些先天不足的因素在里面:

1)要么处于行政区交界处

如静安、普陀、长宁三区交界处的曹家渡;

静安、普陀交界处的长寿路;

闵行、徐汇、长宁交界处的金虹桥;

静安、普陀、宝山交界处的大华;

通常来讲,行政区交界处的板块发展都是比较差的,大家都害怕为他人做了嫁衣。

这些交界处要么全造房子,做一个彻底的居民区;要么就任其野蛮生长,自由发展。

2)要么遍地老破小

浦东塘桥、南码头、世博,普陀甘泉、宜川,这些洼地都是“老破小”聚集地。

尤其是浦东,买房人没啥地域情结,老破小逐渐被抛弃几乎是宿命。

3)要么有一些不利因素

上大旁边的机场,江桥垃圾焚烧场,房子买在附近,不仅房价不涨,可能身心健康都会受到影响。

一言蔽之,洼地低洼都是有原因的;

但只要价格足够实惠,任何缺点都可以被接受。

By 魔都财观

彩礼为什么屡禁不止

天价彩礼是困扰青年男性的一座大山。关于彩礼的”限制令“发了一道又一道,但还是收效甚微。这里面的关键就在于一个问题:

婚姻到底是不是一份工作?

在古代,婚姻和爱情可以说毫无关系,就是纯纯的利益联盟,甚至不是个人利益,而是家族利益的通盘考虑。这一点古今中外贫富贵贱概莫能外。你也可以把男女双方都看成打工人。所以全世界任何一个文明的婚礼都极其隆重,因为办的越隆重,在社会意义上撤销婚姻关系(如果可以的话)就越难。说的通俗点就是,不管是大办婚礼还是疯狂要彩礼/其他物质保证,总之就是往死里折腾对方一回,要的就是确保不离,因为离了根本结不起下一次婚,不管是没钱还是没脸。

这种婚姻关系里面的两个人,就是纯纯的合作伙伴,类似于一起开公司。一起开公司,有革命友情最好,但是没有也没关系,只要完成婚姻分内工作,分享公司红利,不要把公司的账往外转,就是好伙伴。至于合伙人下班了去喝个小酒,和别人聊聊风花雪月,那还能叫事?谁还没点放松的爱好?所以东西方各自发展出了不同的“放松”方式,东方就是妓院、纳妾(当然这对女性很不友好),西方古代的婚姻则比较平等,男女都平等的玩,路易十五甚至因为对妻子过于忠诚导致了宫廷内外的嘲笑,好在他发愤图强,玩了一大堆情妇,终于洗刷了耻辱。而王后对此已经不是宽容了,简直就是大加鼓励,毕竟对于一个已经生育十次的贵族女性来说,多活两年少干点活可比丈夫那虚无缥缈的“忠诚”靠谱多了。

在这种关系下,彩礼,或者说广义上的财物赠与,就相当于签字费,利益的提前交割,是为了和这个人缔结这项合作关系必须付出的代价,不给人家不签合同。大部分情况下,就是男性给女性,毕竟女性婚后面临生育,那时候是真的要死人的,说补偿一点不为过。而且别说在古代,就算在现在,离婚女性还是比离婚男性要更难进入下一段婚恋关系,也就是毁约成本更高。但也有例外,这种例外一般都是女性由于一些原因,迫切的想和某个地位很高的男性结婚,以此提升或者确保自己/娘家人/后代的权势和地位。常见的就是印度婚姻中,低种姓女嫁给高种姓男要陪嫁三倍以上,但是嫁给同种姓则不必。西方历史也有某些身份有些尴尬的女子,比如教皇或者国王的私生女,为了嫁给24K贵族丈夫洗一下自己的身份(主要是后代身份),付出了大量嫁妆,甚至最后也要不回来的先例。

所以这种情况下,彩礼(这个不一定是男对女)作为一种手段,可以非常有效的促成双方合作。可以说这就跟招聘时候给签字费一样,毫无道德问题。就算索要导致合作关系没谈成,也没啥大不了。这就跟你可以向公司要求签字费200W,公司可以不给,最多吐槽你奇葩,但绝对上升不到犯法的地步。说白了,这时候婚姻就好比工作,或者创业,反正是生产性的。那么创业或者入职前,把条件谈好,一点道德问题都没有。谈不好反而是脑子有问题,你入职不谈薪酬?创业不谈股份?

但是这些都有个前提,就是除了死亡,这种合作关系几乎无法解除,否则谁会为了一个不牢靠的随时能解除的合约,付出巨大代价呢?

到了20世纪,尤其是60年代之后,大家逐渐形成共识,婚姻成立的基础应该是爱情,而且是爱情到了一定火候才能结婚。这就完全把婚姻中的两个人从一个工作关系,变成了一个消费关系,而且消费的主要是感情。在这种设定下,理想的婚姻应该是互相疯狂提供情绪价值,蜜里调油,你侬我侬,风花雪月…

哦对了,在这种设定下,离婚自然也是很自由的了。毕竟有感情才结婚,没感情就得离么。所以八九十年代很多电视剧里面,小三并不是人人喊打的形象,甚至还会有“没有感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等金句。毕竟如果婚姻的合理性建立在爱情上,那么没有爱情的婚姻当然不合理。

这种情况下,彩礼什么的当然是很不合适了。我跟你讲感情你跟我算钱?再说了,就算从利益角度来说,随时都能离,谁还愿意大笔掏钱来维系这段关系?万一黄了呢?那不是白掏钱了。

可是不管怎么有感情,都掩盖不了婚姻中有大量的工作要做的事实。孩子你得养吧?老人你得赡养吧?生了病得管吧?家里装修打扫做饭得有人搞吧?你请保姆也要有人面试安排保姆工作吧?更不要说什么人情往来之类的了….

这些活并不会因为你有感情,就少了。有感情的打扫一遍房子,和没感情的打扫一遍房子,工作量没啥差别。你可以不把婚姻定义为工作,可是工作量是不会因为你的定义改变而减少的。

所以即便嘴上说“婚姻的基础是爱情”,但各国在婚姻法上,都没有感情啥事,反而一定程度都体现了旧式婚姻“利益分配”的原则。比如西方的赡养费原则,就非常像竞业协议的补偿款。比如老婆因为生娃看娃牺牲的职业收入,老公在离婚后要补回来,一直付付钱维持老婆孩子的生活水平,直到老婆再婚或者找到差不多钱的工作。

所以这种制度下,婚姻一定程度上,还是一种工作,甚至国家都出台了保障性政策。既然是工作,那么我海投可以吧?在职的时候出去面试面试可以吧?和同行聊聊待遇去谈薪可以吧?跳槽可以吧?谈补偿可以吧?大家入职看的是啥?是待遇啊!有几个人是因为热爱入职的?都是因为缺钱啊!

因为工作量是实实在在的,凭什么要因为“感情”就不拿工资呢?

当然这是西方的做法,我国没有赡养费制度,但是这个风险不会消失的,我国女性选择了风险前置,先付彩礼或者看你买房没有,再通过一系列的什么“送礼物测试”,筛选出有付出能力和付出意愿的男性结婚。这当然也有风险,但是比不筛选好对吧?

但是我国肯定不能鼓励大家把婚姻看成工作来找。可是这其中的工作量和风险又实实在在的存在,并不是喊两句口号就能没了的。那咋办呢?

这一方面我国充分发挥了自由市场精神,你们自己谈,怎么谈,谈什么,谈成啥样,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我既不参与,也就不负责了。你彩礼谈出一百万也好,负一百万也罢,谈成了也好谈崩了也罢,反正国家不会抽一毛钱成,都是你自己的事。

而只要你做过生意就知道,人,对利益完全属于自己的活,有多么拼命。

By 西城大妈

为什么润了北欧的我选择回国

北欧,年轻人素未谋面的心灵故乡。

在大部分人的想象中,北欧是社恐天堂,是下午四点下班、假期以“月”为单位的躺平圣地,是社会福利高、性别平等的童话王国。

八年前,永晴也是怀揣着这样的憧憬去到北欧。然而,在那里留学、工作了五年后,她却做了一个“反向”的决定:逃离北欧,回国,去上海工作。

从令人向往的旷野,跳回大家眼中的轨道,永晴没有后悔。许多人追求的自由、躺平,对她来说却要付出健康、快乐的代价。

永晴说,普通人做选择,要么是坚定追求想要的,要么是坚定舍弃讨厌的。经历过这一遭,她终于想清楚,自己属于后者。

以下根据她的讲述整理。

去北欧重启人生

2015年,我带着塞满锅碗瓢盆和厚衣服的两个大箱子,从上海出发,在莫斯科转机,经历十几个小时的漫长飞行,才终于抵达这个仿佛世界尽头的地方,丹麦。

许多年后,我在网上刷到想要“重启人生”的年轻人,和我当时的状态很像。落地丹麦时,正是8月,日不落的盛夏,让我的心情明亮起来,也让我觉得,来到北欧,真的可以重启人生。

大学时,我曾在上海有过一段实习。那时候“内卷”这个词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流行,但“卷”是方方面面的。卷学校、卷家庭、卷背景,甚至卷穿着。如果穿着随意、没有背名牌包,会被自己的领导看不起。

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实习生,如果成为了正式员工,不是更可怕吗?因为这段经历,毕业后我没有直接工作,而选择了gap。可gap后生活并没有变得更轻松,外界的压力依旧让我喘不上气。辅导员会一直给我打电话,问我为什么不找工作?亲戚、朋友、新认识的人,见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做什么的?你赚了多少钱?”

好像所有人都陷入了同一套评价体系里,我被迫地加入攀比,变得焦虑。也是那个时候,我了解到北欧留学。当时网上对北欧的形容和现在类似:人少、福利好、自由、风景美……我想,是不是只要去到那里,就可以重新开始?

8年前,国内关于北欧留学的资讯还很少。我上网查询申请需要的资料,自学考出雅思,又自己写好文书、投递申请。几个月后,我收到了瑞典和丹麦几所学校的offer,最终选择了一所位于丹麦小城市的大学,学制2年,提供奖学金覆盖所有学费,能缓解我的经济压力。

刚到北欧时,一切都是新的。我在学校外和别人合租了一间小屋,有时独处,有时结伴。离开了不想面对的环境,来到了一个什么人都不认识的地方,肉身的逃离,精神的自由,让我觉得可以成为任何样子的人。

丹麦的夏天就像童话世界,蓝天,白云,满眼都是绿色。我喜欢一个人坐在公园里,十六、七度的气温正是最舒服的时候,万物生长,百花齐放。有人遛狗,有人聊天,有人野餐,美好得让我希望这个瞬间能够永远继续下去。

遇到的人也很友善。有一次旅行我迷路了,拿着手机和地图在原地转圈,一个大叔停下来,用英文询问我是不是需要帮助,然后直接带我去了目的地。还有一次在公交车上,路边有一个人摔跤了,带着伤上车,车上有一半人都关心他“怎么样了?”最后有一个人对他说“这样不行,你一定要去医院”,就带着伤者下车,一起去医院了。

除了我之外,学校里几乎没有中国人。北欧人在学业上不像国内那样卷,对他们来说,上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不上也没什么,读书深造的前提是内心喜欢。比起卷学习强度或同一套普世的成功标准,他们更在意自我价值的实现。

在北欧,公园是我最爱去的地方之一

我们从小被教育要“听话”,但北欧人却不是,他们有自己的想法。有一次上课,老师说要给我们留作业,我已经准备开始记笔记了,结果班上有一半的丹麦同学都表示反对,说:“老师,你不应该留作业,教学大纲上说这门课是没有课堂作业的,所以我们拒绝这件事。”

长冬、孤独和歧视

只是所有的美好,在第一个冬天来临的时候骤然结束。

我是南方人,在我的世界观里,一年有四季是很正常的事。我不知道原来在高纬度地区,真正的夏天只有两、三个星期,剩下就只有冷的冬天,和不那么冷的冬天。

去北欧之前,我觉得不就是冷吗?在外面我多穿点衣服,在家里我开暖气就好了。但去了之后,我发现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它没那么冷,那几年没下过几次雪,也没有几次气温降到零下。

真正颠覆我认知的是黑。丹麦有一半地区位于沿海,导致阴天、刮风和下雨是常事,天总是灰的。每年11月到2、3月,更是下午四点不到天就黑了。早上有课的时候,我出门,天是黑的。下午三、四点钟放学,天又黑了。整个冬天,几乎见不到阳光。

早上八九点出门,天依然是黑的

北欧是全世界幸福感最高的地区,但也是季节性抑郁高发的地区。这种抑郁因漫长的黑夜与糟糕的天气衍生而来,会持续一整个冬天。在北欧的第二个冬天,我出现了一些季节性抑郁的症状:没日没夜地昏睡,不在昏睡的时候,就开始头痛。

我咨询身边的人有什么应对的策略,朋友向我推荐了光疗灯。一种北欧人家里常见的小灯,放在桌子上,能模拟太阳光的照射。我也去过那种美黑沙龙,可以整个人躺在里面“晒太阳”。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实习,每天四点下班,回到家吃饭、洗澡,然后从五、六点一直到睡觉前,我用各种方式来填满时间,晒灯、做手工、看电影、健身、和人聚会,让黑夜显得不那么漫长。

但等到第四年的冬天,这些方法已经逐渐失效。孤独,让我的抑郁越来越严重。

交朋友很难,丹麦人的社交圈较为保守,交友圈可能从中学就固定了,几乎不交新的朋友。他们对于家庭的重视程度超出想象,会定期回家和家人团聚,新员工入职时也会介绍自己的孩子。丹麦人喜欢问“你的梦想是什么?”而他们的梦想大多很简单:去乡下买一幢房子,生几个孩子。

美术馆里,摆满了婴儿车

这可能和北欧的气候有关,大家都需要回到家里,通过与人团聚、交往来抵御冬天与黑夜带给人的孤独。对孤零零去到北欧的我来说,这一切格外难熬。我也尝试过在运动、社交时认识新的朋友,但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圈子和生活,最多偶尔出来喝一杯,不会再有深入的交往。

有一段时间,我每天摸黑出门,去不同的超市乱逛,不为买东西,只是为了找点事做。在提倡“work life balance”的北欧,除了少数的超市和酒吧,几乎没有商家在晚上营业,连商场都关门得很早。到了礼拜天,大部分店直接不开门了,整座城市静得可怕。哪怕我走在路上大声尖叫,也不会有人听到。

随着新冠疫情在全世界流行,情况变得更糟了。丹麦每隔14天更新一次政策,街上所有的地方几乎都关门了,同一空间的人需要间隔10米、20米,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越来越明显的歧视。大部分时候,丹麦人很平和,但当他们面对来自其他文化背景,尤其是来自第三世界国家的人时,还是会有一种隐性的歧视。聊天时,我想念中国有很多好吃的,对方却说:“中国不是还有很多人吃不起饭吗?”

每次回国,我都要从国内人肉背回许多调料

疫情期间,他们甚至丢掉了这一层“虚伪”。平时对我很好的同事,会在我感冒时大喊“新冠”,让我离他远一点。走在路上,会被流浪汉骂“滚回去”,我想要和他争论,结果我明明是被丹麦语伤害,还只能用丹麦语反击。

糟糕的天气、孤独的情绪和加剧的歧视叠加在一起,让我的季节性抑郁变成了真正的抑郁。我向公司请了病假,不上班,不出门,除了拿外卖、洗澡和上厕所之外,就无法下床。我睡得很少,凌晨两、三点迷迷糊糊睡着,五、六点又醒了。抑郁紧接着影响到了饮食,最严重的时候,我一个礼拜瘦了7斤。

我去医院挂急诊,医生说我没有抑郁,冬天都是这样的。我只能又去找心理医生,第一个医生是丹麦人,他很同情我的遭遇,但难以感同身受。我又换了一个别国的心理医生,多少比本地人更理解我,即便有了情绪的出口,我仍然生活得很负面,不笑,也不想和人交流。

黑面包涂猪肝酱或鱼酱,就是一餐

在那个冬天的一个夜晚,我独自去ATM机取钱,第一个ATM机坏了,我又往前走了10分钟,想找另一个ATM机试试。天空突然开始下起大雪,打在我的眼镜上,化成了水,眼前变得模模糊糊,风也夹杂着雪钻进我的脖子里,变得冰冷。

我哆哆嗦嗦地数完钱,小心放进自己的兜里,又原路走回去。那天的风大得让人踉跄,我一边把手放在兜里担心钱的安全,一边饥肠辘辘地走进附近唯一一家开门的超市,好想吃一碗热汤饭,或者是一些热气腾腾的,能让身体暖和起来的东西。但晚上8点多,超市里的东西几乎都卖完了,只剩下一些土豆、胡萝卜,还有速冻的汉堡和披萨。

那个瞬间,我下定决心不要再过这种生活,我要回国。

躺平的代价

刚毕业的时候,我很认真地考虑过,是留在丹麦工作,还是回国?

我询问了几个国内的朋友。一个朋友在大厂工作,她告诉我她的现状:大小周、加班严重,然后发来了头顶上因为激素失调斑秃的照片。另一个朋友也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因为压力,一年里胖了二、三十斤。他们跟我提到了一个共同的问题,工作里的内斗严重,让我想到了在上海实习的经历。出于恐惧,我决定先留在丹麦找工作。

丹麦是一个熟人社会,找人修洗衣机、搬家都要靠熟人介绍,包括找工作。这里人少,公司少,工作机会也少,加上我又是文科生,更显得困难重重。我投了几百份简历,有过一些面试,但都没有下文。最后,我的同学帮我内推了一份工作。

这份工作朝八晚四,没有考勤、加班、绩效和考核,一周工作37个小时。一开始我觉得很新奇、很自由。但后来,自由却成为了缺点。躺平和摸鱼是很爽,但时间长了,我难以获得成就感。我做出来的东西,做得好是这样,做不好也是这样,没有人给我反馈。我的领导一直都是丹麦人,外来者的晋升机会很少。

入职时,我看着合同里写着30多天的长假,心想,哇,太爽了。但我工作了一两年以后,却发现我从来没有真正休过假。

因为我总在“逃离北欧”。对当地人来说,放假就是纯粹休息,可对我来说,一个多月的假期,我要回国待1~2个礼拜探亲,然后,我要去太阳多的地方疗伤,治愈我的“季节性抑郁”。

假期里,我总要去阳光充足的南欧疗伤

北欧是一个高福利社会,失业金很高,哪怕没有工作也能活下去,职场上没有三十五岁的年龄焦虑,制度上做到了相对的性别平权,教育、医疗免费……

但一切的前提都是拿到永居身份。这意味着要保证在至少四年、最晚八年的时间里不能失业,达到一定的工资水平,考过丹麦语,并且关注每年变化的政策……同时,从毕业起,就需要缴纳46%的个人所得税。作为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一旦失业,就连签证都没有了。

北欧人的“躺平”是放弃自己、野蛮生长,但对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中国人来说,“躺平”仅仅是找一个双休的、不卷的工作而已。

我意识到,我永远不可能像当地人一样在北欧做到真正的躺平,因为我已经为了躺平,付出太多代价和努力了。

冬天,下午四五点,天已经完全黑了,小区里静得可怕

向往躺平,要学习语言,练习融入,持之以恒地努力生活。向往人少,就要忍受极端的天气与孤独。

向往互相信任的社会氛围,就得默认你的电话、住址乃至购房的价格都在网上统一公开。我曾经因为难以接受设置了关闭,那段时间我回国休假,往国内的银行卡汇过几笔款。丹麦的银行像质问金融诈骗犯一样地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让我看你的个人信息?你到底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往国外汇款?”

而免费又具人文关怀的就医体验背后,是紧张的医疗资源。我得过一次良性肿瘤,先是从诊所到医院辗转了三个地方,终于等到排队做手术,期间因为有病情更严重的病人,又两次延后了手术时间。医生们的态度都很好,但实在是太漫长了。等我做完手术,距离第一次去诊所看病,已经过去了半年多。

在北欧,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离开北欧,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

在这个世界上做选择,一种是坚定选择喜欢的,有什么不好都不管;一种是坚决舍弃不喜欢的,其他再好也不看。

在北欧的五年,让我明白我一定不能在高纬度地区孤独地生活,因为这会影响到我的健康。在基本生存都无法保证的情况下,金钱、自由、卷还是不卷,已经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我辞职、退租、捐衣服,把这五年所有的生活浓缩成两个行李箱的大小。和朋友道别,一个欧洲女孩,我们约好出去喝一杯。但因为疫情和冬天,所有的饭店都关门了,房东不允许我接待外人,最后,我们在零下几度的大风天里走了一个小时。回家以后,我跑到暖气旁坐了十分钟,才渐渐恢复体温。

这就是我关于北欧的最后一个告别。2020年,我逃离了北欧,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地方。

在北欧生活了五年后,我告别了这间小房间

因为疫情,回国后我需要先隔离两周。隔离群里有人讨论盒饭“不够好吃”,但当我收到盒饭,吃到想念已久的中国菜时,我哭了。像这样的盒饭,我每一顿都认真吃完了。

我开始慢慢适应回国后的生活。一开始我觉得一切都太快了,马路上的行人走得很快、骑电瓶车的人骑得很快、连电梯上都有人在着急走路。每一次红灯结束,绿灯亮起前的两、三秒,一定有人摁着喇叭喊你走,我常常发出像表情包一样的惊叹,“好多人啊”。

但随着我晒到阳光,吃到美食,我的体重开始恢复,作息、饮食变得正常。走在路上,我看到秋天的落叶,看到路边有网红在拍照,有人行色匆匆,我感受到生命力。

回国后去吃海底捞,我第一次看到用机器人送餐,很新奇

在找工作之前,我排除了不想去的公司和岗位。但到了面试,我才发现我的选择余地很小。北欧的几年工作可以说是“养老”,不要说人情世故,连纯粹的职业技能,我都比不上实习生。面试官问我“这个会不会”时,我只能回答“不会”。

我也焦虑过一阵子,但我想,这不就是我回来的原因吗?我试着努力考证、学习,最终进了一家外企,成功转了行。

我意识到,即便是在内卷的环境里,我也是有主动权的。我可以选择去什么样的公司,过什么样的生活。

这段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世界上没有乌托邦。换一个环境,有时候并不能解决问题。作为一个成年人,我能做的,就是权衡利弊。

北欧的生活不一定对每个人来说都会这么糟糕。只是在绕了这么一大圈以后,我更了解自己了,也有勇气对不想要的东西说“不”。

作者:看客Insight

真实的中亚是什么样

我决定坐火车去往南方的奇姆肯特,在那里等我的乌兹别克斯坦签证,以防在阿拉木图夜夜笙歌。传说阿拉木图是苹果的发源地,站台上排满了卖苹果的小摊,堆成一个个金字塔状的苹果,大致分两种——一种个头偏大、红得发紫,也许是引进品种,另一种形状小巧、粉绿相衬,看上去比较涩,但入口绵软,带着山里的味道,和我小时候在哈萨克村庄里吃到的几乎一样。又是熟悉的夜车,带着熏肉肠、苹果和馕,踏上一趟崭新的“高铁”,开往正式的中亚。火车一直贴着吉尔吉斯斯坦的边境线缓慢地爬行,速度时而八九十,时而二三十,但不超过一百。车厢晃动得像哈萨克的摇篮一样,十分助眠,梦里仿佛回到了李白阔别已久的故乡。

这辆由哈萨克斯坦国铁全新进口的豪华列车,分硬席、普通卧铺、豪华卧铺三等席位,普通卧铺相当于中国的一等动卧,为四人包厢的上下铺,比硬席贵了一倍多,豪华卧铺相当于高级动卧,为两人包厢的上下铺,靠墙放着一张梳妆台。当晚的乘客不是很多,车厢很空旷,我独自占有了整个包厢。餐车上只卖一种牌子的啤酒,它大概垄断了从南到北所有的火车线路。到了奇姆肯特,才像是来到真正的中亚,人们的肤色、性格、语言已带有明显的突厥特征,这里的宗教气氛比阿拉木图要浓,到处都能见到伊斯兰风格的建筑、服饰,物价也比阿拉木图低一半。本想去瞄一眼讹答剌——帖木儿病死之地,结果发现根本没有车去那,或许只有中国游客才会去;西方旅行者则热衷于前苏联,去印证他们所读过或铭记的事实,我们似乎活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比起历史,我对现状更感兴趣,因为世界瞬息万变,不久后,这里又将是另一番模样。

我到了当地的汽车站,从这里去图尔克斯坦的小巴倒是很多,拼完一车人就走。司机请我喝了奶茶,我被迫夹在两个体形肥硕的人中间,伴着中东风格的音乐,一摇一晃地上路了。路边的风景已变作中亚的黄色,不时有单峰驼横过,耀眼的光线射进来,许多灰尘悬浮在半空中,仿佛又回到了中东。如果阿拉木图的路感已经让你肾上腺素飙升,那么到了南哈萨克,会发现这里的人把车开出了赛马的体验,两车道的路面,随时可能有三辆车在同时超车,他们在马背上争相叼羊的传统,如今也被延续到了公路上——尽可能的超速,利用挤、逼、插、挡等各种手段来战胜对手——驰骋在金色的丘陵上,扬起一团团尾尘。南哈萨克的正午奇热无比,这里的服饰风格像南疆,光线也像,也许是因为没走出多远。我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什么民族,有哪些喜乐哀怨,倒是他们反问我是不是哈萨克族。知道图尔克斯坦的游客并不多,这里主要是穆斯林朝圣的地方——霍贾·艾哈迈德·亚萨维陵墓,哈萨克斯坦三大世界文化遗产之一。陵墓建造于帖木儿时期,它是“建筑规划师”帖木儿的处女作,但项目尚未完工,帖木儿就去世了(1405年),沦落为一项“烂尾工程”,脚手架被刻意地保留了下来,这是最吸引我的部分,因为它与众不同。霍贾·艾哈迈德·亚萨维陵墓开创了帖木儿式建筑风格,影响了撒马尔罕以及印度的泰姬陵。

夜晚的撒马尔罕比比·哈内姆清真寺

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朝这座圣墓行跪拜礼,他们以此来和这位苏菲派的圣者和诗人获得某种连接。大厅用六角砖铺就——这种地砖在喀什古城也有,透过祷告室的窗户可以瞻仰亚萨维的墓室,石棺表面被绿色釉面的瓷砖覆盖着,其他的小房间也陈列着千百年来不同圣者的石墓碑,每一块的墓碑、墙砖都被来来往往的朝圣者摸得锃亮,乌黑如墨,碑上的纹饰会让我想到汉墓,苏菲派的墓冢崇拜也确实受到过某种东方神秘主义的影响。

图尔克斯坦的年轻人像这里的天气一样热情,他们好似那种参加做好事活动的小学生,非得要做点什么才行。我被当作一个毫无生存能力的外国人,需要时刻的保护和照顾,他们渴望我的号令,观察和揣测我的举动,甚至连上厕所时都有人守着,直到我又坐上奇姆肯特的小巴。傍晚回到奇姆肯特,等到太阳落山,签证还是没有下来,跟我差不多时间申请的人早都到乌兹别克斯坦了。第二天中午,我才忍不住拨通了使馆热线,问为何比正常情况迟了两天,对方先是表示“会向办公室反映”,我又催促了几句,对方直接说“今天你肯定会到乌兹别克斯坦”。结果不到半小时,我就收到了邮件。奇姆肯特的市中心也比阿拉木图要狂野得多,街上外挂着音箱、来回跑来跑去的汽车和摩托车更多了,到了夜晚,年轻人没地方可去,全都围聚在阿尔巴特步行街上,不是在溜冰场一圈圈地模拟花样滑冰,就是在游乐场里玩拳击机,每个人似乎都憋着一股劲。奇姆肯特曾是南哈萨克斯坦州的州府,2018年升级为第三直辖市后,州府迁至图尔克斯坦。当地人以哈萨克族为主,也有少数的乌兹别克族与俄罗斯族,还能看到一些常住的印度人。无论是餐厅还是酒店,服务人员的态度都出奇的差,不仅缺乏耐心,有时还会故意找一堆硬币给你,对本国人和外国人都一视同仁。

奇姆肯特以皮尔森啤酒出名,但并非所有商店都售酒,我在旅馆附近兜了一圈,才找到一家专业的啤酒屋,卖散装的皮尔森,一公升只需十块钱(已换算为等值的人民币)。女招待穿得很火辣,人也比较热情,但酒远不如期望的那么好喝。世界上许多好酒的诞生都与宗教有关,我以为奇姆肯特也不例外,看来这并非绝对。但我终于开始有旅行的幻觉了,否则,这样的生活只会让我变得越来越平静。走得越远,世界就会坍缩得越小,小得和牧羊人的帐篷一样。祛魅时代之后,会不会是一个返魅时代的来临?

开往真实的中亚

奇姆肯特汽车站的出站口正对着中央清真寺——外形被有意设计成了哈萨克毡房,每辆客车出站时,前排的人都要对之祷告一番,以求旅途平安。我和他们一同举起了双手,然后迅速地系紧安全带,车往塔什干的方向出发了。

撒马尔罕西约布巴扎(Siyob Bazaar)内外

越往塔什干走,天气越炎热,人也开始变得烦躁不安。哈乌两国的芝贝克·霍利口岸是我见过最草率的陆路口岸之一,围绕着哈萨克斯坦漫长的边境线,有将近百座的水陆口岸,大部分是近三十年才设立的,为了区隔过去的各加盟共和国。芝贝克·霍利更像是一个小型的货物巴扎,一条狭窄的人行通道两侧是电话卡、玩具、零食和换汇的摊铺,人们簇拥着,在一团混乱与吵嚷中完成了通关,没有人会真的排队,一有机会就得见缝插针,后面的人不断地拉着货物往前推搡,两伙人因为插队问题差点动起手来,但又立刻偃旗息鼓了。出关后,我轻松地摆脱了上前拉客的出租车司机,但这也许是第一个错误的开始。我换了一些零钱,跳上169路公交,开始听到一些熟悉的词汇——我在大学时曾学过一阵维吾尔语,乌兹别克语和它非常相近。随后,我一个人背着包在偌大的塔什干晃荡,这几个小时我完全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想法子尽快赶到撒马尔罕。塔什干的交通系统杂乱无序,连当地人也对之手足无措,路人倒是很热心,但这种热心有时却是一种麻烦,所有人都在给我指路,但没有一个指的方向是对的。

撒马尔罕西约布巴扎(Siyob Bazaar)内外当我准备换乘第三趟公交的时候,一个初中生把我叫下了车,结果竟是让我去找他在医院工作的姐姐帮忙,因为她会讲简单的英文,我放弃了对公共交通的执念,直接让他帮我叫了一辆黑出租。车开得飞快,路上有几次紧急刹车,我整个人从座位上飞了起来,然后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路逐渐偏僻,车转入一段高速,我脑中浮现了若干段差点被洗劫的骇人回忆,正当我神经绷紧的时候,塔什干客运中心到了。才到塔什干不到半日,我就开始想念阿拉木图了,至少那里是一个“正常化”的城市,对旅行者来说也意味着些许无聊。这里的一切都与阿拉木图相似,却又充斥着更多的不确定性,让我重新回到颠沛流离的旅行状态。

塔什干客运中心是2019年才重新运营的,新进的豪华大巴都产自中国宇通,而没有采用乌德合资的曼恩客车,这让本地市民有些费解。售票窗口的女士递给我一张涂改过的车票,她将上面的时间“16:00”用圆珠笔划掉,改成了“18:00”,这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上车后,我的座位号和另一位乘客重了,他向检票员投诉,然后向我转述道——“你的车已经开走了。”经历了一天的折磨,我已然精疲力竭,检票员一面示意我下车,一面用对讲机在跟站务员咆哮。车上其余乘客也在不停地挪位,这耽误了一些时间,但很快每个人都被看似合理地分配到了座位,我回到了最初的位置,刚才投诉的男人坐回我旁边,他看上去有些恼怒:“别理他,他们就是想捉弄我们。”车终于出发了,这是一趟开往布哈拉的过路车,只有我在撒马尔罕下。车开出一个小时后,司机突然不停地按喇叭,随着猛踩刹车,全车人又是虚惊一场。司机干脆彻底熄火,在黑暗中和前车对吵,乘客们却表现得异常镇定,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不出三分钟,就能重新上路。在这个国度里,每个人都想吵架,我也想跟每个人吵架,我怀疑是因为天气的缘故。邻座是个家在布哈拉的货车司机,叫做贾姆希德,四十出头,长得有些“印度”。布哈拉与土库曼斯坦毗邻,离伊朗的马什哈德仅有五百多公里,公元10世纪,来自伊朗高原的波斯人游牧至中亚的河中地区和费尔干纳盆地,形成了古塔吉克人。

“在布哈拉和撒马尔罕,人们说的是一种塔吉克波斯语。”贾姆希德英语说得不错,布哈拉和撒马尔罕都是中亚丝绸之路的十字路口,与古代波斯、印度、中国的商旅往来频繁,当地人都是语言学家。我们试着用英语、突厥语和波斯语来做简单的对话,偶尔我还得转过头去用韩语回应一对骨瘦如柴的母女——她们看上去过于贫苦,有种因营养不良而瘆人的样貌,女孩的年纪很轻,但牙已经十分稀松了,无法分辨是什么民族,像我在东欧遇到过的一些吉卜赛人。女孩正在学习韩语,能说非常基础的日常对话,说得很小心,咬字也不清楚,她应该很少碰到其他的东亚人,所以认为我理所当然地会讲韩语,不愿放弃这个交流的机会,她的母亲则会用韩语从一数到十。我不知道她俩和中亚高丽人有无关联,乌兹别克斯坦境内生活着不少中亚高丽人,几乎每个小卖部都卖辣白菜,乌兹别克斯坦也是韩国重要的劳动力输入国,街上有很多的韩料店、语学堂,甚至有跆拳道培训班。

贾姆希德说他也喜欢旅行,他打开他的Instagram,上面有许多中东国家的旅游照,其中还有在英国看的英超联赛。汽车是贾姆希德的第二大爱好,乌兹别克斯坦是中亚五国中的汽车工业龙头,所以人人都会跟我聊车。贾姆希德知道中国的比亚迪、长安和吉利汽车,由于比亚迪在当地卖得很贵,所以他买了乌美合资的雪佛兰轿车——乌兹别克斯坦的国民汽车,也出口其他的独联体国家。“你为什么不开自己的车?”“我的车坏了。”贾姆希德说的是他的货车,四个月前,他贷款买了一辆乌德合资的曼恩卡车,他信赖德国制造的品质,但没想到刚买不久就坏了。“车的保修呢?”“在乌兹别克斯坦不存在你说的‘保修’。”贾姆希德说曼恩的维修零件全是进口,所以他得回老家筹钱。“你可以考虑买中国的货车,在塔什干我看到过不少。”“对啊,早知道我就买中国车了,修起来便宜太多。”贾姆希德说道,然后说他下一辆车想买韩国的起亚。贾姆希德好奇我一年会旅行多久,我说我只能算出休息的时间,他沉默了一阵,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明白,就像我也不能一直开车,否则生活也太没意思了。”几个小时后,我被扔在了撒马尔罕郊外的休憩站,这里连一个拉客的出租车司机也没有,因为根本就没有游客。

我用Yandex Go打车到了一个位置稍偏的旅舍,环境感觉不太好,门头租给了一家图文广告店,一个正在切割铝合金管的小伙帮我开了门,示意我去隔壁找房东。“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房东用谷歌翻译说道,他体态肥硕,肚子又肥又大,五六十岁的样子,动作已有些迟缓,人也颇顽固。我期盼到撒马尔罕后立刻喝一杯,以缓解一天的疲累,主要是我不想待在房间里,这里布置得像一间民俗陈列室,令人无比压抑。“你现在打算出去做什么?已经十一点了,外面的商店全关了。”他像个慈父般摇了摇头,打算劝阻我,但我也是个固执的少年,我更需要自由。“你要出去多长时间?”“一小时就回来。”“我会在这里等你。”谷歌翻译的AI女声冷冰冰地说道,仿佛来自一部反乌托邦电影。撒马尔罕是个开放的旅游城市,旅舍竟然会有宵禁,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街上依旧灯火通明,快餐店、超市、网吧、PS游戏厅显然都还开着,我对找到酒吧重燃起希望。乌兹别克斯坦虽然是一个穆斯林占九成的国家,但其宪法第61条规定,宗教组织与协会应与国家相分离,也就是说它是一个世俗国家。我没走多远,就在一家酒店门口看到“巴扎休闲酒吧”的招牌,入口是一个地下通道,我回忆起《酒鬼与圣徒》的作者在巴基斯坦找酒的经验,不少酒吧都开在类似的地下场所,仿佛喝酒是一项秘密行动。巴扎休闲酒吧的大厅坐着清一色的男性,全都是大胡子,一面墙上挂着西海岸嘻哈歌手的照片,另一面挂的是玛丽莲梦露的肖像,里面还有一个包厢和一间台球室,没有任何人喝酒,全都在喝果汁、抽水烟。我小心翼翼地问吧台的小伙子有没有啤酒,他神秘兮兮地从冰柜里掏出一瓶听装的“波罗的海7号”,说这是好东西,感觉像是在进行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我坐在烟雾氤氲的年轻人中间,把这一罐“波罗的海”嘬完,想象着眼前即便黯淡的金碧辉煌,也比外面那些色彩斑驳的残垣断壁,更能代表过去撒马尔罕的模样。

撒马尔罕的怀旧之旅

法国考古学家葛乐耐(Frantz Grenet)在《驶向撒马尔罕的金色旅程》里写道:“撒马尔罕城始建于公元前650年左右,土著居民为粟特人,讲东伊朗语,早就在现今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的土地上生息。此后的两千年里,粟特人便成为丝路上聪明的商旅——是艺术家、音乐家、舞蹈家,是织工巧匠、马夫狮奴,或者解九番语的外交家。”相信也有不少酒鬼。我在撒马尔罕的市郊住了一个晚上——这里其实什么也没有,没有所谓的古迹和民俗,只有平凡无奇的生活。我甚至没找到令网红博主赞叹不已的美食,街上是千篇一律的快餐店,与只在周末夜晚酒绿灯红的高档餐厅,让我怀疑是不是他们对某种理想的恪守,耽误了对美食的探求。

撒马尔罕老城街景

我依然在大街上兜圈子,发觉当地人乐于助人的品性并不全是因为热情,他们可能只是不太擅长拒绝,即使自己办不到,也会随便带你去一个什么地方,或者宁愿指向一个错误的地址。有次我向一对坐在路边的情侣问路,女孩正要站起来试图帮忙,男孩却突然制止了她,并面露不悦。我开始认真地思考撒马尔罕所营造的,莫不是又一个旅行假象,从马拉喀什到伊斯法罕,提供着旅行者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和患难与共的体验,却掩盖不了此处韶光已逝的事实。直到我走进一家不起眼的餐厅,品尝到一盘抓饭,饭有些夹生,配菜也十分糟糕,但羊肉足够鲜美,已然让我原谅了它的不真实。半夜气温骤降,旅舍的被子很薄,我被冻了一夜,有些着凉了。这里像是一间寄宿舍,大门终日紧锁,我唯一的室友是一位来自马来西亚的虔诚穆斯林,他有一个硕大的拉杆箱,仿佛有整个房间那么大,另一个房间住着一群早出晚归的学生。纵然我能容忍十一点的宵禁,以及老板捉摸不透的个性,却无法接受旅舍远离一切景区,唯有此刻,我非常想念跟游客待在一起。我终于提出了退房,老板看上去不太乐意,开始跟我谈起条件来——“如果你留下,我给你两天的住宿登记条,如果你现在要走,我将不能为你做登记。”按照乌兹别克斯坦的法律规定,外国游客在该国逗留的每晚均需获得入住登记条,在2018年之前,如果被发现缺少登记单,轻则罚钱,重则可能被捕并被驱逐出境。老板借端我到达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他来不及去办公室开住宿条,如果我只住一晚,他认为没必要帮我登记,我完全可以跟海关解释昨晚我没有住店。听他说完后,我一刻也不想再跟他周旋了。“如果你不给我登记,我在海关会有大麻烦。”我没想吓唬他,这完全可能是事实,他才很不情愿地跑了趟办公室,气喘吁吁地拿着一张白纸条回来。后来我听另一个中国小伙抱怨起相似的经历,临退房的时候,客房经理说他没有归还房卡,要扣他5美元,他为了这平白无故的5美元恼羞成怒,扬言要告到警察局,对方才终于罢休

撒马尔罕老城街景

我打车到雷吉斯坦广场对面的一间旅舍,出租车司机是一个不会说波斯语的伊朗裔,路过古尔·埃米尔陵——帖木儿陵墓的时候,他自豪地说他就叫帖木儿。旅舍自称是一座花园民宿,但其实只是一间老房子的地下室,里面暗无天日,像阿富汗人的洞穴屋。这是一段旅游业的洪荒时期,一些当地人可能尚未理解民宿的概念,就先把自己的房子腾出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搭上这一趟列车。我继续朝另一家旅舍走,经过一所白房子,门口站着几个中国背包客,一个当地男人跟我打了招呼——“你要去哪?”“我在找新地旅舍。”“你要找的旅舍就在巷子里。”“你这里也是旅舍吗?”“是的,你可以进来看看,不住无妨,你可以再去新地旅舍。”白房子的客厅连着院子,院子不大,但花卉满堂,围绕着院子有三间客房,一间主房。旅舍里里外外全是中国人,通过口口相传,陆续地从别的旅舍搬了过来。男主人深谙营销,旅舍刚开张不久,他便要求与每一位新住客合影,随后放在预订平台上,以示温馨。等到若干年后,如果这间旅舍侥幸地存活了下来,当人们来到撒马尔罕,只要打开缤客网,就能看到你的照片,你被永远地封存进一座城市的记忆中。

一整天都在下雨,撒马尔罕突然变得很冷,冷得旅馆里都没人出门了,像马上就要围着火炉取暖的感觉。我在傍晚前出门,走到雷吉斯坦广场边喝了一杯咖啡,还是觉得很冷,又去旁边的画展开幕式逛了逛,参观了当地的艺术作品,才让我稍微能够平静了下来。广场四周的花圃上都是一种会跳来跳去的鸟,跟着它们就能走到比比·哈内姆清真寺,这座庞然大物的赫然出现让我惊叹不已,我从未见过如此宏伟的拱门式建筑。日落时分,天空突然放晴,将我旅途的所有愤愤全治愈了——人们都跑出来了,巴扎上的瓜果摊、馕摊、烤包子摊、榨石榴汁摊、玉米摊又活了过来,凝滞成一幅流动的生活长卷:干果市场上的杏干交易员专注在他们的活计;尚未成年的小巴售票员扒在车门上,欢迎拎满大包小包归家的乘客;停车场戴着黑色朵帕帽的收费员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一辆企图逃离的车辆……我无比怀念若干年前的库车,虽然它更像是我去过的其他一些地方,若干记忆方盒的重叠构出旅途中的下一站,以及关于此时彼刻的在场证明。撒马尔罕的气候干旱,但由于受到泽拉夫尚河谷的滋养,雨水尚可,古城内的每条小巷都设计有排水渠——位于道路正中央,连接一处干枯的蓄水池;巷道两侧是铁皮、木架、红砖、灰墙组成的民居,家家都有大榆树和葡萄藤,枝叶疏朗;过街楼、俄式屋顶、波斯庭院、雕刻精美的廊柱、发黑的木栏栅、抱着孩子躲入某一扇门中的妇女,让我想到喀什的某个角落;一根根苏联铁轨的废件插入水泥地面,像是一座座帝国的墓碑。孔雀蓝的撒马尔罕是一座满是坟墓的城市,沙赫静达陵墓群是其中最著名的一处,这里原是穆罕默德堂弟库萨姆之墓,后来帖木儿大帝的妻子和侄女也葬于此,形成十三座陵墓和一座清真寺的圣地。数百年后,陵墓四周的荒坡上又建起了一座座现代墓园,位置甚至更佳,而且也设计了排水渠。贴满青色瓷片的陵墓内部空空荡荡,适合思考人生的意义,我不想打开相机,甚至不想跟任何人交流,巨大的孤独感袭来。入夜时分,雷吉斯坦广场的灯光秀像一场大型电音现场,待它落下帷幕之后,我独自走到广场对面的商店,买了一瓶1.5公升的Pulsar啤酒,产自撒马尔罕,将它偷偷地塞进布包里,不敢明目张胆地露在外面。回到旅舍,男主人竟然坐在客厅享用伏特加,他招呼我过去坐下,称自己嗜酒如命,因为酒驾被吊销过四次驾照。

撒马尔罕老城街景

“这里人人饮酒。”男主人夸张地说,试图消除我的顾虑。他叫阿齐兹汗,今年三十九岁,自称是来自沙特阿拉伯的古莱氏族后裔,与穆罕默德一脉相承,拥有高贵的皇室血统。古莱氏族是领袖与商人的后代,阿齐兹汗的家族来到撒马尔罕已经三百年了——“苏联夺走了我们大部分的土地……”附近的一大片地原本也属于他们,但现在只剩下这座两百多平方的家宅了——“价值三百多万(已换算为人民币)。”阿齐兹汗趁着酒兴,称个人的家族置业广布全球,主要的亲戚几乎都生活在俄罗斯和克里米亚地区,姐姐原来是俄罗斯的富商,卖掉企业后移民到了加拿大,两个兄弟一个在巴塞罗那,一个在俄罗斯。阿齐兹汗在俄罗斯待过二十年,曾拥有一家经营不错的建筑公司。我问他为什么要回到撒马尔罕,他一开始称是因为父亲住在这里,撒马尔罕人必须落叶归根,他非常爱他的父亲,所以搬了回来。后来他才坦白地说他破产了,年初因为逃税被捕,律师假释一个月后,也就是今年的四月,他秘密地经哈萨克斯坦,逃回了乌兹别克斯坦。“律师说我现在没问题了,随时能够回去,可我现在不想回了……我有二十九个国家的签证,可以到世界上任何一国,我可能会去加拿大,因为姐姐在那里……但我得照顾我们的父亲,让他有尊严地死去,这是我们的传统。”阿齐兹汗的父亲就躺在侧屋,从早到晚地收看电视新闻,不时发出几声闷咳。“我的亲戚都很有钱,只有我最没钱。”阿齐兹汗似乎在为自己的选择提供另一种解释。阿齐兹汗喝完一整瓶伏特加,又倒了一杯我的Pulsar啤酒,换了一个话题。“我们有很多中国的客人,中国女孩很漂亮。”他故意瞟了一眼老婆说道,他的老婆是伊朗裔,长得很标致,英文也比阿齐兹汗好,两人在一起合力经营着这家新的旅舍。

撒马尔罕老城街景

“撒马尔罕周围的高层建筑都是中国建的,今年我们又向中国购买了电动公交车,包括你看到的这个‘artel’冰箱,也是中乌合作,其实就是中国产品的贴牌……”“我们想靠多生孩子来成为未来的超级大国。”阿齐兹汗半开玩笑地说道,这种玩笑遍及整个中亚。乌兹别克斯坦乃中亚第一人口大国,而且过去五年的出生率还在急剧上升,这可能归因于跟阿齐兹汗同样的家族观念,同时也造成了中亚最多的贫困人口——约500万人,在这里连儿童也要工作。我在首尔语学院时也有过几位乌兹别克斯坦同学,他们全都是过来打工的,一位同学晚间在邮局里通宵做搬运,此项工作被韩国人称为“3D”——脏、累、险,白日上课几乎都趴在桌上睡觉,他甚至忙得没时间去拿登陆证,就提前成了非法劳工;另一个同学在乌兹别克斯坦是个英语教师,因为工资太低,于是辞掉工作来首尔做苦力。这个国度也到处都是“美国绿卡办公室”,里面装修得比他们的银行还要光鲜亮丽,满墙挂着过去的顾客获得的美国绿卡展示——跟无数张奖状一样。世界上很少有地方能像乌兹别克斯坦,将移民视作国家经济腾飞的一项发展战略,否则移民中介不会成为这里最朝气蓬勃的行业。或许正如我们来到斯地的缘由,它也只是个中亚中转站。

结尾

早上醒来,隐约感觉自己复阳了。浑浑噩噩地出门买药,碰到个主动帮我翻译的女顾客,她一大早就醉得不成样子,头发也乱糟糟的,样子看上去不年轻了,嘴里镶着几颗金牙。我以为她也是游客,因为她的长相不像本地人,但穿着和举止又似长期在此生活。“我是俄罗斯人,出生在撒马尔罕。”她说道。苏联解体后,这里有一半俄罗斯人迁往了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俄语几乎从撒马尔罕消失了,她是留下来的那批人,虽然这里是她的家乡,但很难长待下去,因为她既不会说乌兹别克语,也不会说塔吉克语,她搬去塔什干住了几年,那里说俄语的人稍多一些。

撒马尔罕西约布巴扎(Siyob Bazaar)内外“要是回塔什干就好了。”她在附近的夜店工作,这几天属于她的休假,但依旧喝得烂醉如常,已经无法回去上班了——“我跟经理请了假,我的同伴还在躺着,我稍微清醒一点,出来给她买些纯净水。”为了避免麻烦,我选择了最稳妥的跨国列车,返回哈萨克斯坦。火车从塔什干北站始发,从撒马尔罕到塔什干的火车票很难抢,我只能转乘一趟凌晨四点的过路车。之前听说乌铁的硬座很糟,还特地订了空调一等座,进去才发现这是个硬卧车厢,里面的人睡得正酣,铺连着铺,鼾声四起,空气令人窒息。我穿过一张张自己搭设的布帘子,像穿过贫民窟挂满被单的窄巷,却发现自己的铺上摊着一个熟睡的小伙。也许这才是旅游业背后的真相,这个国家要比我想象的贫穷,更令我惊讶的是,从撒马尔罕到塔什干一路,几乎都是成片的绿洲,有数不清的灌溉水渠和蓄水池,玉米地连绵不绝,当地出产的玉米又糯又甜,口感极好。这块土地并不贫瘠。

撒马尔罕西约布巴扎(Siyob Bazaar)内外当年,苏联近四分之三的棉花产自乌兹别克,苏联人利用运河,将咸海的水引入乌兹别克的棉花田,“白金”破坏了乌兹别克的农业平衡,以至于需要依靠补贴来满足国内的粮食供给,乌兹别克斯坦独立后,部分粮食依然要从俄罗斯与乌克兰进口。况且,这里的腐败相当严重,连游客也常被讹上一笔。火车入境哈萨克斯坦的过程异常的漫长,军人们上了一拨又一拨,他们看所有人都像是假想犯一样,签证检查官拿着我的护照研究了很久,他叫来了痕迹专家和警犬,先是试图从各种角度、光线状态比对我的五官,且暗中觉察我的微表情,又对我的签名进行严肃的笔迹鉴定,还让警犬往我身上反复扑了好几次。最后,对铺一位年长的乌兹别克农民被直接带走了,说他涉嫌非法越境——“五年禁止入境。”在列车上继续昏睡,到阿拉木图又睡了一天,在塞兰车站买完回程的车票,又到对面的哈萨克快餐店吃了一碗汤面片,想起奶奶生前时常做这种面片给我吃,望着铺雪的天山,不禁一阵鼻酸。从长安开始,至此陆路走了丝绸之路的一大半,天山的尽头却还是天山。

By 澎湃

外派非洲真的是逆袭捷径吗

非洲成了年轻人就业的另一条出路?17万一年当厨师、20万年薪养鸭子、30万年薪修挖掘机。包吃包住还能见世面,一个月年假包来回机票,最重要的是高薪还不卷。在国内就业季的焦灼情绪里,“还好有非洲”成了当下被逼到墙角的毕业生们能看到的更广阔的出口,甚至有人把它描绘成“就业天堂”。果真如此吗?几位一毕业就驻非的女生跟“后浪研究所”分享了她们的工作经历。她们中有人误打误撞得到了这个机会;有人成绩优异,早早规划出海;还有人和大多数人一样,国内实在没发展被迫出走。在真实的非洲打工体验里,“高薪”只代表了相对收获或者是一种补偿,而“孤单”、“迷茫”、“进退两难”却是到了才有非漂共识。非洲是一个机会,也是另一种“无处可逃”。

谁说非洲是就业天堂

小黎在肯尼亚的一天被分为床上和床下,只要双脚落了地,她的工作就开始了。她在一家大型物流公司的非洲总部做市场工作。这是她在非洲的第2份工作,也是她驻非的第5年。一大早,她就要对接不同国家的代理商拓展业务,努力签单;然后逐一核对所负责项目的清关进度以及财务结算。有时候遇到店面帮扶,她还得扎住在店里,一对一指导代理商的地面运营。说是这家上司公司的“非洲中心”,可这里只有不到10名中国员工,负责的却是整个非洲大区20多个国家的业务,每个人的忙碌程度可想而知。晚上6点是公司的下班时间,不是她们的。领导给小黎和同事们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租了一套大公寓,客厅既是加班场地也是餐厅,所有人吃住在一起,工作和生活不分离。每天忙到晚上10点多,只有躺在床上了,才是真正属于她的时刻。可常常是还没有刷完朋友圈,她就困得睁不开眼。累,是她今年工作状态的直接描述。驻外这些年,27岁的小黎觉得非洲越来越卷了。“以前我们主要做拓展就可以,今年国内形势不好,我们leader直接对接大老板,现在人下命令了,要求今年必须出利润。”这就是她拿年薪三十万的代价,谈更多的代理商,筛选出能盈利的不断扶持。“国内尚有996,这里都是007,且无处可逃。”同样的感受也来自赞比亚的行政晓楠。晓楠31岁了,在一家私人企业做项目管理,2022年9月刚过去,做了一年不到。说来也属大物流行业,她们老板养了几十台重卡跑货柜运输、工程运输。晓楠的工作是负责车辆日常管理与行政,这工作和她当初应聘时人家说的“翻译”差之千里。她是学葡语的,此前在非洲东南部的莫桑比克待过几年,做采购和行政,生活也相对轻松安全。

晓楠的“非洲宝典”,第一次看到时觉得相见恨晚现在换了国家,还生活在偏远小城,想出去消费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晓楠的生活乏味得很。工作上,她们每个部门都是中国人做管理,下面招聘当地人做事。可以说,晓楠每天的任务就是与当地人打交道。当地人时间观念不强,经常磨洋工,导致项目进度迟迟落后;而且他们做事喜先斩后奏,还爱隔三差五请假,晓楠往往成了顶锅那一个,所以晓楠一被问到工作,她气到直接说“擦屁股的”。这些也就算了,年轻人不远万里去非洲都是图钱。可老板今年开的年薪和她6年前刚来非洲相比,并没有高出多少。“毕业第一年我就挣20万,现在才25万,还赶不上通货膨胀的速度。”据她观察,公司今年新来的大学生,基本上只能开到七八千每月,晓楠想不通都低到这种程度了为什么还要选择出国。她跳槽的意愿不断增长,打算过完今年说什么也得离开了。和前两位相比,31岁的欢欢的经历则波折得多。她的第一份工作就被骗了,2014年下半年她和同学从国内不远万里飞来安哥拉首都罗安达做工程翻译,说好的工资税前二十万一年,三个月一结。一直拖到她工作一年了工资还没有付清。最后老板跑路,她们项目上六七十号中国人又是找商会又是大使馆,还请求当地政府帮忙,维权好久无果。后来才知道老板在国内是个经济诈骗犯,早就上了老赖黑名

欢欢的第一份工作,住在小排屋

“第一年就这么白干了”之后欢欢选公司都只看国企央企背景,也确实有了不错的去处。工资有了保障后烦恼也随之而来。非洲的中国人圈子酒桌文化盛行,她们做基建项目包揽工程更是上上下下免不了喝酒。一开始几年她还经常发朋友圈晒这边的日常和旅行,后来索性不发了。很大原因是喝酒让她胖了小三十斤,样貌自己都不忍直视。若是在国内,她们还有很多选择。来了非洲就业,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每当别人向小黎打听怎么高薪驻外、怎么逃离内卷时,小黎语重心长一个个劝退。“只要是在中国人的环境里,不可能存在什么就业天堂。

一毕业就去非洲

这个表述和小黎四年前的心境完全不同。2019年,小黎刚从广东某大学毕业,财会专业的她本计划去广州谋一份财务工作来对抗父母回老家的指令。她出身于某边疆省份的铁路世家,家里三代几十口人都围着铁路转了大半个世纪,她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于是坚决留在外面,要做经济独立的自我证明。说来也巧,大学时她参与实习的一家公司正和广东某国企有合作,那里有一个外派非洲的财务名额空缺,对英语的要求不高。前老板问她有没有兴趣,她得知一年能拿15万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那时她和她的同学们能寻到的工作基本没有上了6000的,还是在广州。高薪代表着能力,没出社会的小黎觉得出去会是当下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不顾父母的反对签了约。“对我父母来说,广州和非洲一样遥远。”当年10月,小黎顶着“财务负责人”的头衔兴奋上路了。父母尽管不舍也觉得能被外派是有出息的象征,而且公司承诺一年有一个月的假期,想来日子也快。妈妈里里外外的给小黎安顿着,“连卫生巾都拿了一整年的量。”她周围的同学,没有人不羡慕她事业遇到了贵人,这才有出门赚大钱的机会。和小黎一样好运的还有晓楠。她2015年北方某省的外国语学院葡语系毕业,“能用得上这种小语种的要么是机构老师,要么是会议翻译。”但后者这种活儿很难找到她们这种二本生。“其实翻译的路很窄,读到研究生也不一定能竞争得过北外、北语、对外经贸这些地方出来的学生。你要是铆着去联合国、外交部那根本不可能,都是留给大神中的大神的。”国内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机会渺茫,她面临着考研还是出国找工作的两难选择。晓楠不少同学一毕业就转行了,少数坚守本专业的基本都签了驻外的公司。晓楠说,葡语覆盖的地方无非是南美和非洲,巴西太远了很少有人去,去非洲待遇也不差,一年能有20万。事实上,只有条件艰苦的撒哈拉南部、以黑人为主的“黑非洲”才能拿到20万,若是北非的“阿拉伯非洲”应届生出来也就十几万的标准。晓楠从网上了解到,一家在莫桑比克做地产项目的建筑公司正在招人,采购、行政、财务,只要语言这个大硬件挺过了,其他不管有没有经验都可以进去再学。晓楠是去宁波面的试,人给报销来回机票,她最终顺利拿到offer。她很庆幸,自己兜兜转转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2022年,晓楠落地赞比亚首都机场,开启了她在非洲的第N份工作

也有人对未来规划十分清晰。作为学校优等生的欢欢,高考报志愿时就已经想好了要学小语种葡萄牙语。她就想将来出国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想一辈子待在湖北老家。大学里她学习成绩始终保持着能拿奖学金的标准,想着将来最好去葡萄牙工作或者学习。2014年临近毕业,现实打败了她:葡萄牙是一个弹丸小国,经济在欧盟也一般,那边适合她的工作机会很少。即便是有,也是这不包那不揽。欢欢一算,刨除吃喝拉撒剩下的和国内也差不多。金钱主导了她的选择,唯一的办法就是去艰苦的非洲。联合国认定全球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的安哥拉,一个学了这门语言她才知道的地方。她了解到一家中资工程公司在那边有项目,包吃包住,工资三个月一开,欢欢问过前辈,非洲差不多都这样,她也就没往心里去,决心干上几年强制存下第一桶金。

欢欢公司承揽当地基建工程

一毕业就去非洲,三人的平均年龄是24岁。共同点是都是女孩子,想多挣点钱,且从那之后就在非洲扎了根。至于好不好,很难一句话表述清楚。“冰火两重天”是她们多年驻非经历中的复杂体验。

来非洲第一步是把工作理顺,这不算太难。小黎第一份工作所在地是肯尼亚的第三大城市基苏木,这里有一个广东国资委和当地政府合建的经济特区。规划中,该地将变成一个超大型的免税工业园,未来十年会陆续入驻各类中资企业。她的任务就是到时候与这些企业对接做财务管理类工作。前期由于没那么多人进来,她的时间很是清闲。用小黎的话说工作是“玩儿着玩儿着就弄完了。”

非洲日常,能吃上中式小餐也幸福,图源小黎的非洲日常

她同事们关系不错,大家每天上下班都在一起,打扑克追剧吃火锅,彼此之间社交边际很近。来了不到三个月,小黎把园区里二三十个中国人的背景全都摸清了。多是和她一样为了挣钱跑来的,也有几个是想出来开开眼界锻炼一下自己,没想到被发配至此——所有员工除了周末统一采购,剩下时间都不能离开园区。小黎算不错的,兼了市场工作后能经常有与领导出访的机会。小黎有幸窥见非洲的高层生活,她拜访过当地的酋长、副省长,有一年过年还上过CCTV4“一带一路”的特别节目。

小黎代表公司参加当地展会

“其实非洲的贫富差距分化很大,有钱的能有几千亩种植园,家里养野生动物,房子大的惊人,妻妾成群;没钱的在路边被苍蝇攻占,看不出人样。”小黎很庆幸与自己打交道的是前者,“上个月我还接待了陕西省某市市委书记带队的考察团,如果在国内,肯定是没有这样的机会。”欢欢也如她所愿实现了“见世面”的梦想,只要有节假日,她都尽可能往外跑。卢旺达的银背大猩猩、塞伦盖蒂大草原上的动物迁徙、埃及金字塔尼罗河……只要是好玩儿的地方,她都愿意打卡。此外她还利用回家的假期顺道去了迪拜、以色列、约旦等国家追寻阿拉伯文化古迹。出国不到三年,她已经走过了二十多个国家,也愈发找到了工作之外的兴趣——环球旅行。看她的朋友圈,大家都羡慕这份又能跑跳又能挣钱的工作。可硬币的另一面,她们不曾和人提起。晓楠第一份驻非工作所在的莫桑比克,是一个靠近南非的农业小国,它闻名于世界的原因是与马达加斯加岛隔海相望的莫桑比克海峡——是世界上最长的海峡。晓楠没有好机会近水楼台去看仰慕已久的猴面包树,因为来了没多久她就发现活儿怎么越干越多,一个人兼职了好几份工作。“在非洲,根本没有纯粹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基本都是一个萝卜三个坑。”和当地人打交道也让她着实心累。“这里人实在太懒了,躺在芒果树下等果子掉下来就是一顿。”不同的价值观经常把她气得跳脚,她只信赖几个老员工。当她发现即便是老员工也背后搞一些监守自盗的小动作时,她所有的同情心都丧尽了。

晓楠去坦桑尼亚时在飞机场偶遇总统出行,当地盛况而对非漂们来说,更大的挑战不止于此。只要待的够久,就能不断刷新自己对于“无聊”的理解极限。时差6、7个小时,和家里人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很多话没法说。来到这边和国内的朋友圈子越来越不同,联系也慢慢减少。长久空寂是她们精神的真实写照,导致周围人每发生一点新鲜事,她们总要研究个不停。“有同事国内探亲回来了,我们围着他求他讲讲自家的情况。”有时候一个小事儿能连续讨论半个月。偶然的热闹也掩盖不了一些心酸的事实。这边所有的社会关系都是基于工作产生的,包括找对象。欢欢曾经和同公司一个男孩子相处过一段时间,后来两人都换了工作,联系越来越少也就慢慢分开了。“说是喜欢,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感情上的依赖。”分手之后她决定以事业为重。小黎也在同个工业园找过对象,那男孩子甘肃人,离她老家还有一千公里,她在非洲却觉得无比亲切。两人相依为命才渡过了疫情不能回家的三年。这期间她爸爸做手术命悬一线,她接近崩溃,多亏了男朋友给的精神支撑。有了男朋友后,小黎也有了情感求索的对象,经常会因为吃不上一顿炒米粉使劲撒娇使劲哭来借机发泄在这边长久积攒的委屈。而所有人以为的“起码工资高啊”也不是那么回事儿。跳槽之后工资翻倍了,小黎却坦言她一分钱没攒下。理由是来到非洲已经够苦了,她只想补偿自己。每周日是她们个人时间,小黎就去中国街吃点美食,要价都是美金,算下来兰州拉面一碗70人民币,火锅人均300,稍微点点烧烤串就200多。加上换了新工作,对形象有要求,小黎买的衣服随便一件一两千,国内直邮。不合适还不好退换。回国一趟,给父母的礼物,带父母出门旅游,一下又干进去三四万。

赞比亚的物价也很高,1公斤荔枝325元(人民币)挣得多花得也多。报复性消费让她奋斗半天依旧两手空空,“具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也不知道。”反正和大多数人一样,中国人在非洲挣的钱,全部又被在非洲的中国人挣走,“一分别想带回家。”

进退两难

不是没有尝试过离开。2018年,欢欢已经工作了三年多,她认识了不少辞职旅行的长途玩家,很羡慕人家能有长期自由的时间,自己一数银行卡余额,也够一场说走就走的任性旅游,便火速辞了职加入行列。欢欢玩儿了大半年,独自走完了中东、欧洲和非洲线,也体验过了很多从未经历过的人生。是时候思考自己的未来了,她纠结要不要回国。欢欢原生家庭不太好,家里纷争不断,这是她想远远离开的重要理由。回去的话她能想到的第一站就是上学时候的北京。2018年秋天,她费了一番工夫在首都找了份国企处理政府关系的工作,这才体会到他们常说的国内的“卷”的含义。“加班文化太严重了,在非洲今天干不完明天干,明天弄不完后天干,反正人一直被锁在这里。国内不一样,加班也得赶紧搞完,明天还有明天的活儿。”她早已习惯非洲的工作秩序,适应不了国内大家习以为常的氛围。此时恰逢她妈妈生病,她得寄钱回家,她又趴在岗位上多干了半年。工作中天然的压迫感,让她这一年里,没有社交没有旅游。等她反应过来找不到生活意义的时候,还是马不停蹄逃回了非洲,接受了一份新的驻非工作,尽管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止欢欢,进退两难是所有非漂都共同面对的困境。小黎也是提前知晓了国内的情况,宁愿苟着也不敢大动。工资是命门,四年前她出来时,同学们的工资就是五六千。现在她已经翻了倍,回头一看同学们还是五六千。她远超了同龄人,若回去,她对国内职场环境、商业环境一无所知,去哪个城市、做什么岗位、怎么发展、怎么买房落户,这些考虑都得重头来过,风险太大,留下或许是唯一的选择。而且工作几年,很多人也意识到,非洲经历并不能让你以体面姿态实现阶层跃升。反而身份的难以自洽让不少人无所适从。“每天打交道的人都那么厉害,自己的头衔听起来也很牛。真的离开平台让你单干的时候,就看出来你有几斤几两。”小黎觉得自己像非洲版的王漫妮(电视剧《三十而已》中的角色,典型的“精致穷”),以为三十岁快熬出头了,结果只是熬出口清汤。业务上她虽然认识了不少中国老板,但那也仅限于工作平台,想离开换个工作还不知该往那儿走。而对于从24岁就来非洲,现在已经36岁的非洲老炮大牛来说,在非洲沉没成本越高,离开的可能性就越小。他2008年大学毕业被中交集团外派到北非利比亚做招投标工作。依托着大平台他积累了不少资源,后来单干开厂供应当地政府基建项目,一次内部局势动乱把他辛苦置办的厂房付之一炬。几年后他摸爬起来,又因为同样的原因折戟。连续两次赔了底朝天,让他动摇过回国的念头。可自己半辈子的身家,全部的心血都砸在了这块土地上,离开非洲他还能去哪里呢?后来他又从其他东非找机会给港口做石子供应,才慢慢东山再起

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图源大牛

2011年利比亚动乱撤侨时,他是最后一批乘船离开的中国人,他说实在舍不得自己辛苦打下的基业,“宁愿自己被绑了也不想工厂毁掉”。可在这里这么多年,除了能把钱带走,什么也带不走。这是一切的出发点,也是所有人奋斗的动力。

出路

你要问他们后悔吗?其实也不见得。说到底,晓楠也是感谢自己当年能出来的。如果没有非洲工作这几年,她也攒不下钱能买东北老家的小两房,这让她有了归宿感,再出去闯荡也不怕了。晓楠现在31岁,对未来的发展有了些许眉目。她最近正在学习雅思,准备申请加拿大的社区大学,想通过这种方式进入发达国家,至于进去做什么她还不知道。“读出书来应该能比国内挣得多点”,多年的漂泊让她对故乡没有了眷恋,哪里收入高哪里就是她的家,大不了“最后的最后就是退回老家。”而小黎也计划辞职了,她坚定下一份工作要去外企或联合国,过上work life banlance的生活。理由是有中国人的地方和国内也没什么不同,她特指加班这一点。此前她完全把自己奉献给了事业,即便是朋友圈里晒的各种高档野奢场所,也都是谈工作时去的,根本没有享受的心情。“实在不行就做一个非洲职场博主,分享这边打工人的日常”自媒体也是她考虑的方向。回顾几年职场生涯,她也说不上这个这决定是好是坏。小黎两年多没回家,错过了太多陪伴家人的时间。疫情时候整个园区只剩几个人驻守阵地,她是其中之一。好不容易轮到她休假,临上飞机前又被检测出体内有新冠抗体,又扣了一年多等数值回归正常。那种孤独和绝望十分漫长,她好想见个活人,这才离了职跳进物流公司。有时候她又很庆幸,幸亏是来了这里。她爸重病去北京做手术那一年,她辛苦攒的钱加上预支的工资凑了十万块钱给家里转了过去。钱是底气,也是身为独生子女能给家里尽到的最大的孝意。越是家里人需要她的时候,她越意识到非洲不能离开。不过她也说了,如果是以赚钱为目的的工作,最终会被反噬。再怎么换,还是得在自己热爱的领域。否则在哪里都干不长。

By 后浪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