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在“后真相时代”

成熟媒体的商品不是内容,而是读者。就像游戏的免费玩家不是玩家,而是专门给付费玩家提供的一种商品。

首先我们要明确一点,媒体是企业,而任何企业的第一要务是生存和赚钱。关于任何企业的第一要务是赚钱这一点,几乎是市场经济的基本逻辑构成条件之一。否定这一点所否定的不只是媒体,甚至连整个市场经济也否定了不在本文的讨论之内。

另外要明确的一点就是,另外一种论调说「媒体变的没有良心了」。好像说的以前的媒体不是以赚钱为第一目的一样。是的,在过去的一些时代和现在的某些地区,媒体存在的意义是高于商业利益的,是统治工具。

现代媒体业的诞生基本发生在一次工业革命以后,也就是资本主义上升的阶段。所以可以理解为媒体从诞生之初就要么为商业利益服务,要么为政治利益服务。

媒体「自由」则为钱而鸣,「不自由」则为政而鸣。相比之下若非要分出谁更良心的话,那么更加符合目前市场经济的前者可能更所谓的「高尚」一些,但这是商德而非道德——与大多数人心目中的良心媒体相反,一个商品社会下有良心的媒体应当做到的恰恰是:拿钱办事或收钱闭嘴。

一个媒体如果他勇于向厂商收钱,还同时公正客观中立的去评判自己的客户,那并不是它有理想,而只是傻。与大多数人的认知相反,在公众领域不断强化媒体理想和媒体中立性原则的其实恰恰是依赖出卖影响力为生的老牌媒体,而真信了的一般是赚不到钱的新媒体。这个现象不止出现在国内,甚至可以说我国目前的媒体市场化其实受政策影响较大,相对来说在市场行为上还是比较中立的。

归根结底,包括《金融时报》《华尔街日报》《华盛顿邮报》这类媒体企业之所以能够成为媒体领域百年长青的金字招牌,第一个条件是能够活下去,第二个条件是还能让人相信他们,因为只有有人看,他们才能继续向上游售卖他们的影响力。

在一个充分竞争、规则齐全的市场里,媒体售卖自己的影响力是一件半公开的事情。媒体可以公开的收客户的钱压掉一篇记者写的稿子,记者也可以愤而离职拿着黑料跳到一家可以发这篇稿子的媒体,但那家媒体断然是受了被曝光公司竞争对手的照顾。

而读者也绝对不是媒体市场的消费者,正相反,读者是媒体出售的商品。

若如媒体理想主义者所说,优质内容才是媒体售出的东西,那么世界上应该只剩下类似《自然》《柳叶刀》这种在各领域专精的媒体才对。事实却显然不是这样的,而生产优质内容也显然不是放之所有媒体皆准的运作方式,而出卖读者才是。

不同类型的媒体对应不同的上游出售针对不同人群的影响力,朋友圈里你不屑转发的《一定要知道的 9 个养生小秘诀》和你老板经常分享的《深度 – 创业企业高效管理的内在逻辑》。虽然在内容上有天地之别,但其背后的商业逻辑却并没有改变:让人们相信这个媒体,然后将这种信任卖给需要的厂商。

注意,我说媒体让人们相信他们,而并不意味着媒体一定要讲述真实。

肤浅的真相

2015年,BBC 报道了一则新闻说恐怖组织博科圣地在尼日利亚北部屠城,死亡者高达2000。2000这个数字乍一看上去十分可怕,但更令人感到可怕的是BBC究竟是如何打入恐怖分子统治区还能在不到一天之内就完成伤亡者统计的。什么?靠当地政府?哦,不好意思,当地政府公布的死亡人数是154人。

但我仍然要称之为一条有良心的新闻,你知道为什么嘛?

因为这次屠杀事件发生的时间点,刚好在法国《查理周刊》被恐怖袭击之后三天。你想一下,一家欧洲的媒体,放着离自己这么近的《查理周刊》事件追踪报道不做,硬生生的挤出一点人力和版面来关注一下远在尼日利亚的一次屠杀,怕大众不关心还硬生生的编了一个 2000 人的噱头出来,这是一种怎样的国际人道主义精神?

我从不认为因媒体立场而夸大或扭曲报道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因为大众读者物理视界和影响范围之外的事情,本身就是读者所不关心的。全球化的进程让全世界的每个点好像都联系在了一起,但其实对于那些距离遥远的点来说,无论其中一方发生了什么多么值得庆祝或值得哀悼的事情,都只不过是另一方谈资而已。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新闻媒体的受众——我们一般指的大众,对真相的追求只停留在「真实感」上。在已经习惯了热门新闻总能反转的中国社交网络上,一个典型的讨论是这样的:

A:如果这事是真的,我觉得是 XXX 不对,毕竟 XXX 原本就不该做。

B:@A 凭什么 XXX 就不能这么做,难道你们 YYY 就高人一等嘛。

A:@B 我最看不惯你们这群 XXX,社会都是被你们带坏的。

……

这样的讨论其实特别好,真的,你把最前面那个「如果这事儿是真的」(事件的真实性条件)去掉,丝毫不影响之后两小时的骂战,这就是大多数人对真实性的需求了。

相比之下,真实发生的事件现场究竟如何,和基于完全还原真相的谁度谁错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现实世界像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库,媒体从这些素材库中挑选出最能吸引人共鸣和讨论的话题,促成舆论的生成。这既给大众舆论找到了良好的引子让每个人茶余饭后都不那么闲,又在客观上促进了社会的进步。

别笑,这些讨论虽然大多数对网民自己终生没有卵用,但形成的讨论和思潮往往是深入人文、法律、社会与哲学各个领域的,而那些流于表面的「真相」工作,就交给「肤浅」的法院好了。

比起真实性,真实感更重要

有些自称喜欢真相的人听了这话,立刻就不开心了:你要是再这样写,我就取关你,我就不看你,我就抵制你。

对于大多数给大众免费看的媒体来说,遇到这样的读者好似遇上了微博上盗图的营销号:老子看你,是给你脸了。

但这逻辑还真是正确的,因为微博和微信的出现让媒体产生的门槛越来越低,媒体市场空前的从卖方市场转变成买方市场。所以比起真实性,如何在不真实的情况下让媒体报道产生真实感才是重要的。

在你能找到的任何一本正统的传媒学教材中都几乎都提到过新闻真实性与真实感的博弈,在过去真实性与真实感的博弈主要表现在时效性冲突上——如果采写记者要越详实的核查一件事的真相,那么他成稿的时间就越晚,而民众对新闻媒体的好恶中时效性是远远压倒一切其他因素的。在网络时代,时效性依然是一方面,吸睛度或者说你为什么能从好几万篇新闻中吸引到读者的眼球依靠的依然是真实性与真实感的博弈。

换句话说,真实与吸引力并不是前者第一后者第二,而是原本就允许被放在天平上进行权衡的对等事物。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最近刚刚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大多数的中国人对这个俄罗斯女记者其实是陌生的,以至于诺贝尔奖项一经宣布很多人都在转这次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一个「记者」。

哦,但其实和屠呦呦获奖不意味着中医得奖一样,特兰娜得奖也不意味着记者得奖。因为,特兰娜女士最大的特色就是擅长在她的长篇纪实文学中运用合理的想象,而非源模原样的传递真实的情况。而之所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也是因为她纪实小说作者的身份。

哦,当然,这种基于现实的合理的想象和夸张在纪实文学中是被允许的写作手法。如果你看过一些纪实文学就会知道,这种想象大概是这样的:

摘自《夹边沟记事》——杨显惠

纪实文学工作者的大部分是采访一部分事实,然后根据采访中得到的信息去查一些资料然后还原成最初的场景。比如类似上面这段中黄茅草的描述,有可能并不来自被采访者而是来自黄茅草的其它资料。被采访者可能只是说:「当时,他和我说那种能用来挡风的黄茅草能吃。」但在了解了被采访者的口语习惯、方言和身世背景之后,纪实文学工作者是被允许「捏造」出这段「对话」的。

回到获奖的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身上,你们可以去看看俄罗斯对这位获奖记者的态度是什么样的。正如我们知道在莫言之前还有好几位不能提及名字的华人诺奖得主一般,我们也知道诺贝尔和平奖和文学奖,大多都是颁给立场而非事实的。

哦,那么为什么纪实文学可以如此,新闻就不可以呢?

真正的良心

但这样我们就能说因为这些作者和媒体人写的「不真实」,所以他们没有「良心」嘛?

不。

因为如果没有杨显惠中国就没人注意到那段黑暗的历史,如果没有特兰娜也就没有人关注切尔诺贝利当时的真相。放的更宽一点,如果没有卡勒德·胡赛尼完全虚构的畅销书《追风筝的人》,除了政客又有谁真的关心中东那摊子烂事儿给当地人带来的灾难呢?

摘自扬子江评论采访杨显惠

用更难听一点的话说:既然真理还在穿鞋的时候,谣言已经走遍天下,那么想在人心中形成一个正确的认识也只能撒一个反方向的慌。

而什么又是媒体人的良心?

凤凰和环球两家媒体的定位受众截然相反:前者在境内的印象是反华在境外的印象是大外宣,后者中文版是五毛外文版是美分;所以造成了一种“不论你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看凤凰都不爱国,看环球都是爱国”的神奇现象。

二者分别定位为与当地主流舆论相悖的声音和与当地主流舆论相符的声音,以立场为中心,将读者并不关注的事实改造成能够引起你注意的故事。

这样爱憎分明,有预设,有立场,坚信自己所做的是正确的,甚至不惜为立场而撒谎的媒体,难道不是最“忠诚”最“良心”的吗?错不在媒体,而在于天下读者一般黑。

By 评论shi

对互联网发展的反思

2019年4月,纽约时报发布的一篇名为《减少互联网是唯一的答案》(The Only Answer Is Less Internet)将西方主流媒体对互联网行业的批判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在此之前,仅2019年4月一个月,西方主流媒体就出现了 20 篇左右泛互联网行业负面评论(非新闻)。撰文媒体覆盖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VICE、Buzzfeednews、NBC、哈佛商业评论、《财富》、The Verge 等不同类型媒体。而事实上,这种舆论批判的议程设置自 Facebook 剑桥咨询事件后已经持续一年左右。与大多数并不直接阅读外文媒体的人群中的认知相反,互联网行业本身,早已不再是早年西方话语体系下自由与民主的象征,而成为了某种抽象的万恶之源。

在纽时的文章中谈到,互联网的发展模式往往被认为有两种,一种是完全由无形之手也即自由市场所主导的西方模式,另一种则是由强监管、强准入、强管理主导的东方模式。文章认为从现在来看,这种对立分野似乎是错误的。因为无论是西方互联网还是东方互联网,最终殊途同归的走到了集权、矮化公民为消费者、侵犯隐私与操控舆论的这一终点。在原文作者看来,西式的互联网在没有一个单一政权、单一企业或单一个人的情况下,自主的演进到这一步是一件比东方互联网更可怕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这些“恶行”是互联网的“必然”,是选择了互联网这条科技树的人类社会所经历的必然。这似乎与我们在过去对互联网这一技术形态所赋予的平等、自由与民主大相径庭。更退一步说,在中文语境下,我们一般更认同的口径是“技术中立”,即技术本身不应携带任何价值观或意识形态。

我并不完全认可《减少互联网是唯一的答案》这一文章中所描述的全部逻辑,但我们不妨从这种惊世骇俗观点的解释来引入本文的叙事。首先,从一个直观的例子开始说——互联网与隐私。2018 年百度 CEO 李彦宏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上无意中说出的“隐私换便利”,时至今日,这几乎成为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与之相反,技术乐观主义者所描述的“技术是好技术,被商业公司用坏了”的说法反而愈发站不住脚。当下,互联网产品及企业对用户隐私的侵犯深入至商业模式和产品体验两部分。这也使得民众对隐私的诉求在两条路径上成为不合理与不可能。


一、商业上的不合理(不可能)

从诞生以来,互联网在大多数情况下就以免费的姿态示人,互联网用户在使用大多数互联网产品时并不需要向服务提供方缴纳任何费用,但免费并不是一种商业模式,广告才是。近年来,无论中外都有一些欠缺商业逻辑的普通用户会认为:我使用了某个公司的产品,为其带来热度这本身就是我给予商业公司的价值,因此不应该再拿我的数据去做广告。但“热度”的主要商业价值就是广告,而互联网广告的竞争优势就是利用用户的隐私。尽管互联网广告在大数据技术成熟之前就存在,但事实是直到互联网广告开始“侵犯”用户的隐私,主流互联网公司才开始盈利。在此之前,没有用户画像、没有个性化推荐、没有精准投放的互联网广告对于广告主来说就像是投石入海,价值极低。因此在这里只有一个清晰的选择:用户付出隐私成本获得服务,用户不付出隐私成本公司倒闭服务关闭。其中一个理想化的第三条路是,将那些依赖于用户数据投放广告的产品,转换为直接付费的产品。简单来说,根据企业运营网站和App的成本,以及发展需求,拟定一个价格直接向用户收费,比如网盘现在就是这个模式。但这种模式并不适用于所有业务,比如搜索引擎。而且在部分业务上,这会使得用户付出高昂的直接成本。

有一个简单的算法来计算这一方案的不可执行性,以百度为例,其 2018 年第四财季“网络营销营收”也既广告收入为 212 亿元。另据第三方统计,同期的百度 App 月活用户大约为 3 亿。这意味着,如果百度向用户提供一个完全无广告、不搜集用户数据版本的百度App版本。百度需要向用户每季度至少收费 70 元才能与现在的营收水平打平。这还仅仅是BAT一家公司中的一款产品所需支付的费用,如果你真的是一个隐私洁癖者,希望使用一个完全“干净”的互联网,那么你大概率根本付不起维持产品所需的费用。更有可能的就是,用户根本不会用这些需要付费的产品。因为互联网永远有竞争者,只要市场上还有一家产品在用投资人的钱补贴用户的同时,还不加入广告,那么其它已经开始收费的产品就不可能留住用户。       

 二、产品上的不合理

商业上的不合理暂且有看似可行的解决方案,而技术上更难实现不侵犯隐私这一目标。自2015年,Google DeepMind 旗下人工智能 AlphaGo 击败人类围棋手以来,第三次人工智能浪潮正式浮上水面。但事实上,此次人工智能浪潮的起点应为 2006 年深度学习网络的概念被提出。AlphaGo 的出现,其实已是第三次人工智能浪潮的尾声。自AlphaGo之后,我们开始看到基于深度学习网络的大量人工智能被投入到各类产品中应用。到 2019 年末,我们已经摸清了这一次人工智能浪潮的两个关键点:

其一,是天花板——我们不可能指望这一次人工智能浪潮中涌现出科幻作品里那种强 AI 了。其二,则是代价——想要便利,交出数据。

自 2015 年以后,尽管由于移动互联网的充分普及,互联网上所承载的信息进一步爆炸。但我们却很少再听到那个在互联网早期我们经常听到的词——“信息大爆炸”。人工智能算法深入到了我们几乎所使用的每一款产品中,替我们筛选和过滤海量的内容、服务、商品甚至是好友。为我们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明显提升了互联网的使用效率。可以说,在今天想要从互联网产品中彻底根除人工智能算法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它会导致我们的许多产品功能从基础层面瓦解:

  • 想象一个人工排版、搜索按上架先后顺序排列的淘宝;
  • 想象一个按你所在位置半径 1 公里,只按距离顺序展示的美团外卖;
  • 想象一个完全由人工编辑排版一天只定时更新几次的新闻 App;
  • 想象一个不管你喜不喜欢,只是从内容池里随机丢给你一条视频的抖音;
  • 想象一个只能靠搜索检索内容的知乎(这也太难了);

即便是这些互联网公司愿意做出这样的选择,市场或用户的集体选择也会告诉他们此路不通。
至此,监管机构和民众对互联网行业“既要隐私、又要安全、还要高效”的需求是可以理解,但并不合理的。这一问题就像移动运营商所经常面对的“我不要建基站,但一定要有信号”一样,在技术和商业上是不可实现,至少现阶段看不到实现路径。隐私与算法的对立,只是互联网所面临的宏观命题中的一例。我们将维度上升一层:“技术中立”是个伪命题吗?是的,以现在的互联网技术来说,确实是不存在的。

首先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在中文语境下的“技术中立”与英文语境下的“网络中立”以及1984年“环球影业起诉索尼录影机”一案所确定的“技术中立原则”都不太一样。更多的近似于美国 1998 年制定的《数字千年版权法案》(DMCA法案)中避风港原则所描述的内容,其大致为:互联网服务的提供者如不知晓用户的行为侵权,则在侵权案件中可以免责。这一描述在后续扩展到不止于版权领域,网络爬虫、大数据、金融等行业先后使用“技术中立”甩锅,成为了“无知者无罪”的代名词。但与大众所熟知的“避风港原则”不同的是,在现实执行中同样来自《数字千年版权法案》(DMCA法案)的“红旗原则”才更有实际意义。

红旗原则是指:只有在互联网络服务提供者不明知或者不应知晓自己所传播的信息属于侵权信息或者链接的作品、表演、录音录像制品是侵权作品的情况下,才能适用避风港原则免于处罚。用一个现实的例子来说,对 Bittorrent 这项技术来说,只有发明 Bittorrent 协议的公司是真正属于“技术中立”的范畴。因为它真的仅发明了一项技术,其公司无法知晓其它第三方公司或用户使用这项协议传递了什么东西。而与之对应的是,BitTorrent 协议中,需要搭建Tracker服务器,Tracker本身并不承载任何内容,但它是用户与用户之间建立传输通道的必要环节,这使得它有能力获得用户之间传输内容的能力。尽管 Tracker 服务器上没有盗版内容、用户之间传递的盗版内容页不由 Tracker 服务器持有者提供。但由于 Tracker 服务器持有者“可以知晓”用户之间传输所存在的盗版行为,在这种条件下 Tracker 服务器持有者不主动对其上传播的内容进行规制,就不受到避风港原则保护,好莱坞可以起诉Tracker服务器的持有者并得到支持。也即 Bittorrent 这项技术的技术中立性仅存在于真空之中,一旦使用便不再具有中立性。这事实上符合索尼录像机案所确立的“技术中立原则”,因为“盗版录影带”之所以与索尼无关是因为“索尼没有控制盗版录影带的能力”。

一个技术如果可以实现某种社会影响(无论是好还是不好),而技术的发明方、使用方没有能力控制这种社会影响,它才享有“技术中立”的豁免权。接下来,我们将讨论再上升一层:如果技术不是中立的,那么技术带有意识形态么?是的,照此推论,技术应当是具有意识形态的。即一种技术无论其可以用来做好事,还是做坏事,且无论该技术的发明者是怎么想的,一项技术总有适合做某种事和不适合做某种事。延续上面的案例来说,就是在客观实践中,Bittorrent 协议用于传播盗版远比其在企业服务中的实用度高,应用范围广。而技术本身带有意识形态并非是一种全新的分析框架,早在 1964 年麦克·卢汉就已经在其最重要的著作《理解媒介》中描述过“媒介即信息”——媒体天然具有意识形态。而对于当下的互联网产品来说,一切产品皆为媒介。用最简单的话来概括,媒介即信息指的是媒介本身并非是一种纯粹中立的介质。一种思想或一种表述,以什么样的媒介传递,决定了其与最终受众的互动方式。而这种互动方式本身,便是一种内容。我们用更偏向媒介的媒体行业来举例,“互联网媒体”与“传统媒体”便是两种带有截然不同意识形态的技术形式。后者受技术所限只能单向传递,而前者由于实现了信息的双向传递,则必然鼓励原本信息接受者向信息主体生产者的转变。

在具体执行层面,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互联网新闻的正文并不总是代表着一次传播的全部思想表达,其评论区走向、甚至是否允许评论,都会被理解为所传递思想的一部分。如果承认“互联网存在意识形态”,我们就会意识到互联网的精神标签可能并不像我们最初所想象的那么美好。李彦宏所提到的效率与隐私矛盾,只是互联网诸多不可调和矛盾的体现之一。如果我们将目光主要集中在互联网所带来的弊病上,我们会发现,虽然我们不能将互联网的一切问题都归咎于互联网公司的主观邪恶。但更糟,因为这意味着互联网的恶行某种程度上就是互联网技术发展的客观必然。这亦是马克思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相互掣肘在微观上的体现,即青铜器和铁器的使用促使奴隶制让位与封建制,印刷业的诞生必然引发启蒙运动并构成了资产阶级革命的基础。一个技术无论其被发明的初心如何及使用者想要其如何运作,其运作方式自身便带有某种对社会的影响而非仅仅是推动生产效率的提升。理解这一点,是我们理解当前互联网所面临处境以及理解本文剩余内容的一个大前提。1.2为什么当下开始批判互联网的“原罪”?

显然,互联网绝非一种带有集权主义意识形态的技术,互联网企业也绝非一群驱使着技术的邪恶魔王。但这并不意味着万事 OK,天下太平。《减少互联网是唯一的答案》一文存在的价值,并不在于真的呼吁从现在起整个人类社会应当减少互联网的使用,而在于启发我们在当下应该开始思考这一问题。“这一问题”是哪个问题?我们要把时间稍微往回调一点,从 iPhone 的发布开始说起。2007 年 1 月,乔布斯在旧金山马士孔尼会展中心的舞台上发布苹果公司第一代智能手机 iPhone 时,虽然行业、媒体与消费者的“沸腾”程度远超于之后的任何一次消费电子领域的发布会。

但没有人意识到,苹果公司开启的是自苏联解体以来,人类消费科技的最后一个技术奇点。在 iPhone 面世的 10 年里,再没有一款产品,像智能手机那样彻底改变我们的生活、工作甚至是社会运作方式。移动互联网是互联网的二次爆发,也是互联网这一次技术革命的尾声,它将互联网给人类社会带来的变革推向了最大化。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全面普及,在这之后的每一天,互联网能给整个社会带来的收益都是更少而不是更多。因此,上文中提到的需要思考的“这一问题”,也即当下互联网唯一的问题是:这一轮技术革命,结束了,我们怎么办

以移动互联网为范例,每一次技术变革为经济增长或社会变革所带来的影响基本来自于两个维度:

其一,技术裂变的能力,用人话说就是有多少后续技术会被该技术引爆。比如移动互联网带来了通信技术,显示技术,云计算技术,大数据技术,区块链技术,人工智能技术等相关技术的发展。每新引爆一个次生技术点,就会让技术革命的火焰变得更强一些。

其二,技术普及的能力,用人话说就是有多少人可以被卷入技术革命。技术的应用门槛越低,可能被卷入的人就会越多,技术革命的延续时间就会更长。比如移动互联网诞生前(2008年),网民数是不到8亿。移动互联网诞生10年后的2019年,网民数是 43.88 亿。而回归到“互联网-移动互联网”这一技术变革,这两条链式反应已在2018-2019年左右到达了顶点——所有能用互联网的人都用上了互联网,所有能接入互联网的业务都接入了互联网。在整个技术变革燃烧的过程中,技术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因为它能够肉眼可见的提升整个社会的福祉。尽管今日头条创立早期一直被诟病为“由算法驱动的垃圾堆”,但不容忽视的事实是在今日头条之前从未有一个新闻App能够获得上亿的日活,它所带来的信息平民化是不可忽视的。尽管抖音和手游被认为“祸害了下一代”,但事实上是在此之前人类从未创造出如此唾手可得且成本低廉的娱乐方式,它们所带来的娱乐(快乐)平民化也是不可忽视的。这就好像在转基因问题上,一些反转基因的观点认为在进行长达数十年的超长周期研究验证转基因是绝对安全之前绝对不允许给人类食用。而现实是,转基因食品为全球许多贫困地区的贫困人口提供了在当下活下去的可能性,停止对转基因食物的投产无异于大规模屠杀。

在进步的绝对性上,我们总归需要先解决“有没有”的基础性问题,才能有讨论“怎样让它变好”的正当性。正如当人类能够生产出498大卡/ 17元的食物(一个标准巨无霸),我们才会开始关注糖油盐的负面效应,对互联网所带来的数字“糖油盐”也是同样。随着技术裂变程度和技术普及程度双双到达天花板,“有没有”这一基础性问题已经被解决。于是,我们会开始潜移默化的开始关注它的正当性问题。2018 年开始,全球互联网行业出现非常明显的道德性危机,从Facebook到Google,从滴滴到百度,从今日头条到携程出行,以至于2018年被戏称为“互联网公司道歉年”。这种道德性危机遍布于不同国家与地区,互联网的不同细分领域,不同年龄层面的公司,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互联网公司。

这种危机爆发的深层次原因是来自于上述两个链条的熄火,整个互联网行业能给社会带来的刚性福祉增长放缓。用更简单地话来说,如果所有人都习惯性地享受到了互联网所带来的便利时,就到了该开始关注互联网负面影响的时候。事实上,从宏观层面上传统意义上的政府和学术机构比公众更早的意识到了互联网福祉见顶后的系统性风险。各国政府(无论原本处于哪个阵营)均开始加紧研究和制定对互联网及数据隐私的监管政策:如欧盟的《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DPR)》(2018年生效)和《数字化单一市场版权指令》(2018年通)、美国的《澄清域外合法使用数据法(2018年生效)、中国的《网络安全法》(2017年生效)、英国的《在线危害》白皮书(将推进立法议程)、俄罗斯的《主权互联网法案》(2019年通过)等。

民主国家觉得互联网破坏了民主,独裁国家觉得互联网破坏了独裁。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互联网在更务实、更微观的层面开始展现其负面作用,以至于任何形态的上层建筑都开始对其产生敌意。以上所列文件的立法动机虽各不相同,但其在实操层面均通过“使互联网不再像过去那么互联”来的减少互联网的负面。而更可怕的是,这类法律无论在传统意义的民主国家还是威权国家,都得到了从统治机构到民众的主流赞成,并且即便是在最自由的国家也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值得一提的是,以 GDPR 为代表的监管政策显然并不能达成良好的效果。根据美国经济研究局(NBER)在2019年3月发布的报告《GDPR对科技创业投资的短期影响》,GDPR使新兴、年轻和成长阶段欧盟企业每笔交易融资额分别缩水27.1%、31.4%和77.3%,新企业每周减损90万美元投资,使成熟企业每周减损710万美元投资。类似 GDPR 这类法规,对于 Facebook、Google 等跨国巨头来说,只是一个可被量化的合规成本,而对于尚且弱不禁风的欧盟本土互联网企业来说这些合规政策就被视为不可逾越的高门槛。本文无意为上述任何一种管理方法摇旗呐喊,亦不去探讨如何建立一个有效的互联网管理制度,我们只解释为什么互联网会从一个几年前万众仰慕的行业变成一个“过街老鼠”。因为只有清晰的定位互联网自身的问题是什么,才能有可能找到真真正的解决办法。而显然,无论是媒体、公众、学术圈和各国政府都尚未给互联网发展带来的问题进行一个合理的解释。2未被兑现的承诺2.1社会决定论与技术决定论之争1996 年 2 月 8 日,作为对美国 1996 年电信法案的回应,数字前哨基金的创始人约翰·佩里·巴洛发布了《赛博空间独立宣言》。这篇在早期互联网上获得了4万次转载的文章第一段如此写到:

工业世界的政府们,你们这些令人生厌的铁血巨人们,我来自网络世界——一个崭新的心灵家园。作为未来的代言人,我代表未来,要求过去的你们别管我们。在我们这里,你们并不受欢迎。在我们聚集的地方,你们没有主权。

这是一个典型的技术决定论的宣言,它代表了早期互联网从业者对整个互联网技术乌托邦式的美好幻想。它将赛博空间与现实空间分割开来看成两个互相不应干涉的主体。这违背了任何新技术必将作用于社会并被社会反作用的客观规律,站在当下来看,只要接入赛博空间的电脑、手机和支撑起赛博空间的服务器、路由器和实体光缆仍然是由工业大机器生产的,任何一个赛博空间都不可能逃脱“工业政府”的管理,这个逻辑在中文语境下有个更简短但被滥用的表述“网络并非法外之地”。


虽然赛博空间的独立并没有成为真正的现实,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技术决定论所带来的乐观主义一直主导着互联网的发展。在过去的 20 年里,互联网行业领袖和从业者都沉浸在自身事业为社会带来福祉的荣誉感中无法自拔。正如之前所说,在两条链式反应纷纷断裂之前,技术乐观主义某种程度是正确的——福祉只要跑的比问题快,问题就不是问题。但当客观上的两个增长引擎的熄火,技术乐观主义和技术决定论就会成为阻碍互联网行业自我修复与疗愈的力量。就像只有承认贫困,才有机会解决贫困一样,互联网当下所面临的问题是,它自诞生以来便是由一群技术决定论+技术乐观主义者主导的,而这部分领导者并不愿意承认互联网存在它的技术灰暗面。用更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如果你甚至不承认互联网的负面问题与影响,就更无从去解决它。以科技向善为例,大部分人对科技向善的理解是“科技本来向善”,即科技的发展天然具有推动人类社会走向更美好的未来的趋势。但如果你只理解到这个层面,那么你可能就是一个典型的技术乐观主义者,同时还带有技术决定论倾向。因为如果只理解到这里,则暗含着科技天然不会作恶,且科技的向善必然导致社会的向善这两个潜台词。

而现实是,科技是可以作恶的,而且即便是对于那些本意不想作恶的技术也有可能客观上推动恶劣的社会影响,比如核能。因此,我们应该推动的不只是科技发展具有天然推动社会福祉的作用,还应防止科技被应用到社会福祉的削减,即减少科技发展所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技术乐观主义者会认为,即便技术带来了问题,技术自身的发展也会进一步解决这些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这是对的。技术确实总是会推动人类社会的进步,但那往往指的是突破性的技术革命。而突破性的科技革命并不总是覆盖我们社会发展的全过程,在一个现实世界里,我们要习惯于两次突破性技术革命之间漫长的滞涨。

在过去几年,我们看了太多的文章将人类三次技术革命的时间点画在一条轴线上,并依据第三次与第二次技术革命之间的间隔远小于第二次与第一次之间的间隔,来推断出“这是个越来越快的等比数列”或“指数曲线”。这似乎明显乐观过头了。在复杂经济学创始人布莱恩·阿瑟所著的《技术的本质》一书中,将技术定义为“有目的捕获并利用现象的方法”。并因此,组合被视为技术进步的重要来源之一,它就像是我们用乐高搭建一个物品——我们需要有轮子、传动装置,才能构建车。技术乐观主义者认为,手中所拥有的积木越多,我们就越有可能组合出新的物品,而这些物品则能成为更新物品的组成部分。但我们可以很轻易的提出一个与该理论二律背反的解释方向:我们手头的积木半成品越多,我们将它们组装成一个有意义物体的几率就越小。因此,我们为了组成一个新的有意义物体所要付出的成本就越高。这个与技术乐观主义者相悖的推理,反而更符合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直观认知——一个差生想从 1 分做到 60 分很容易,但想从 0 到 1 分和从 99 分涨到 100 分都难之又难。如果我们采信后面这种对下一个技术革命相对悲观的预测方式,这就使我们不得不采用技术乐观主义者所不齿的传统手段——诸如法律、文化、道德、经济等——来解决技术所带来的问题。但首先,解决问题的前提是定义问题。

在对互联网技术进行盖棺定论式的分析之前,我们必须理解互联网在哪些领域的尝试是失败的——亦或是说互联网没有完成它的哪些承诺。互联网早期承诺为整个社会带来的福祉,它确实做到了不少,但也有一些是无法实现甚至起到了反作用的。这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技术乐观主义者错误估计了技术在社会变革中的主导地位,低估了社会因素对技术的影响力。即,我们接下来的第二章会从互联网没有实现的承诺角度,梳理互联网与社会互动的过程中,哪部分是由技术决定的,哪部分是由社会决定的互联网。由此才能摸清技术因素与社会因素在最终对社会造成影像中的平衡点。

2.2未能缩小社会格差

2005 年 4 月 5 日,《世界是平的》一书在美国出版,两年之后这本书铺满了中国每一家书店和天桥上的盗版书摊。一个由贸易网、金融网和信息网紧密交织的平坦世界徐徐展开,互联网被认为是使这一平坦世界成为现实的最后一块拼图,再也没有什么能因素可以阻止人类在广阔的地标上连为一体。互联网会让世界变平这一承诺也深深地印刻在许多人的脑海之中。这种承诺基于一种很天然的假设:如果你可以通过金融网获得美元、你可以通过贸易网购买美国的商品、为美国公司工作、你可以通过互联网浏览美国的信息、获得美国的教育,在某种程度上你就是美国人,反之亦然。然而这种天然的假设并不正确,它完全忽视了区域间成百上千年的文化差异与经济基础差异。作为信息连接器的互联网与全球金融和贸易网一样,它仅仅意味着将网络的两端连接在一起并不意味着会使得两端得到平衡。正如全球贸易网打通,在历史上酿造了欧美对印度、中国等亚洲国家的殖民,金融网打通构成了全球经济危机的前提条件一样。互联网连接一切之后,信息差并不会自动抹平,但确实会创造更多利用信息差的商业机会,而其中的一部分甚至会演变为基于信息的新型剥削。在这里,我们从三个不同层面解释上述内容。        

第一个层次十分浅显:即在微观层面面临的“奶头乐”问题。关于奶头乐理论本身,在这里不再赘述,我并不同意奶头乐理论的全部观点,这里只是借用奶头乐指代“免费、易得、娱乐性高的娱乐方式”。“奶头乐”引发全民沦丧是一个伪命题,但“奶头乐”确实会引发信息格差问题。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唾手可得的娱乐产品平等的降临每个人的指尖,但只有那些数字素养较差的群体才会深陷其中。互联网在这些沉迷“奶头乐”的人中,起到的是增加信息格差的作用。免费易得的娱乐产品会占用更多他们原本有机会获得学习和晋升的时间。而对比之下,对于数字素养较高的人来说,这些娱乐产品仅仅是他们网络生活的一部分,他们更加懂得如何管理自己的时间、管理自己的互联网行为,利用互联网获取更多的信息、知识与机会实现个人生涯的进步。用更简单的话说,就是城市里的年轻人可以利用网络学编程、求职、拍Vlog、学外语、结交贵人。而对乡镇青年、厂哥厂妹、进城务工人员来说,网络只是洗脑神曲、擦边球直播、劣质游戏、境外非法赌博网站与现金贷。“奶头乐”并非全民问题,它只是网络带来的信息格差问题的子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此前从来没有人意识到互联网有可能增加信息格差而不是减少。

无论在西方还是东方,“网络普及使信息格差增加”都是一件不曾预料的事情,到今天为止许多观点依然认为“是否能连接互联网本身”是影响信息格差与数字鸿沟的最重要因素。为此,世界各国政府、慈善机构、商业组织扶持了海量的互联网基础设施建设以及终端发放福利(免费的手机与电脑)。在 2018 年皮尤针对美国人的一项调研中显示,白人、黑人和西班牙裔美国青少年中智能手机的普及率都接近 100% [1],但这并没有对他们的学业或就业产生促进作用。不仅仅是智能手机,即便拓展到当今已彻底“沦为”生产力工具的 PC,使用率对就业与学业也无直观影响[2]。除皮尤的这份调研外,杨百翰大学选举和民主研究中心(2019)[3],离异或单亲家庭中31.9%的青少年每年在屏幕上花费的时间超过3个小时,而这一数据在双亲和睦的家庭中为15.1%。在已婚的白人家庭中,54.7%的青少年每天花在屏幕上的时间不到一小时,在同一类别的黑人家庭中,这个数字是28.4%。白人双亲家庭中,每日使用社交媒体1.5小时以上的青少年占17.2%;而黑人双亲家庭中,这一数字上升到32.1%。这些结果与 Common Sense Media 在 2019 年[4]、美国西北大学在 2011 年的近似研究[5]相互验证。也即,互联网对于原本就处于经济弱势的人群来说,正面作用远没有负面作用来的显著。

另一个更直观的感受是,在中国,对于一个身边没有父辈直接管教的留守儿童来说,再严格的防沉迷系统也是失效的。因为这本质上陷入了一种对抗思维,而一家企业、一个平台、乃至一个政府是不可能与千千万万个儿童的“战斗”中取得胜利的,只有他们的家长可以。这种对同一媒介不同使用方式的鸿沟,被称为“三级数字鸿沟”,这一概念最早被荷兰特温特大学著名社会学教授Jan van Dijk在2002年提出。该概念关注在可以同样流畅熟练使用互联网的情况下(已越过前两道数字鸿沟),不同社会群体的不同网络习惯所导致的自我构建。在这一方向上,有许多论文验证了在相对富裕的人群中互联网的作用更积极,而在相对贫穷的(但可使用互联网)人群中互联网的作用更负面。在此不做更多引用。        

中观层面,互联网对全球的链接构成利用信息格差进行剥削的基础条件,这一现象在美国与欧洲之间十分明显。我们都知道,互联网服务与商品具有地域上的无边界性,世界上的大多数国家在过去30年中并不存在“互联网海关”。而这导致了一种现象,即一个地区的互联网公司,可以绕过税收、法律、经济政策等一切构建现代社会的元素,在另一个地区经营。用一个不严谨的例子来说,在过去任何企业如想面向欧洲用户做广告,其广告交易行为必定发生在欧盟境内,因为广告公司必须在欧洲诸国境内持有广告媒介资产(如日报社、电视台、广告牌等)。随着广告交易的发生,广告公司必定按各国法规规定缴纳对应数额的税金。而在互联网时代,任何企业可以在任何地点通过 Facebook 和 Google 向欧洲用户投放广告,广告的实际交易地可能是广告主自身所在地(通过所在地的 Google 代理),亦有可能是 Google 或 Facebook 的默认属地美国。也即是说,一家中国公司向欧洲投放广告,广告交易所产生的 GDP 及相关税利归属于中国或欧洲。


这比实体贸易中的任何一种避税模式都要精妙,因为它实质上让一次关于欧洲民众的销售行为,在物理空间上与欧洲完全不发生关系。虽然税收在大众语境来说并不是一个十分讨喜的词语,但不得不重申的一点是:目前这个地球上的大多数国家,依然需要依靠税收来维持其对国民的安全保障、福利供给和基础设施供给。Facebook 和 Google 可以轻易的收割欧洲用户的注意力,并产生经济价值,而这些价值最终却主要流向其它地区不是在欧洲本土。无论这是否是互联网公司的原意,但这客观上构成了数字时代的新型经济殖民,削减欧盟诸国社会福利的资金来源,而欧盟境内的国民却很难注意到这一点。

这一现象的本质,是由于互联网服务与互联网商品背后,大多依然由一个实体企业来进行运作。

而诞生于资本主义革命早期的“现代企业制度”其实已不再现代,其局限于看得见摸得着的原子经济,具有很强的贸易网属性。基于对现代企业制定的现代经济与税收制度同样过时,使得互联网的经济效益并不会随其商品和服务的穿透而穿透。这与几个世纪以前全球贸易网出现端倪时所发生的的现象有极高的相似性,第一次及第二次工业革命后,资本主义国家对世界上其他国家做的每一件事情在微观层面上都是有益的。站在“政治不正确”的立场上,殖民主义打开了落后国家的市场,让这些国家的消费者得以购买到更为优质、廉价的商品,随着贸易网也使得先进思想流入这些国家继而在全球引发了资本主义革命推翻了大多数的封建王朝。但这并不能抵消在这一历史进程中,无数的“落后国家”及其民众在鸦片贸易、奴隶买卖、侵略战争、内乱中所受到的巨大苦难。尽管从整体人类历史的视角,资本的原始积累被视为必要的,在其特定的历史阶段有时代的“正当性”。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当为了发展在二十一世纪再重来一次。欧盟近年来一直致力于解决这一问题,并推出了《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DPR)和《数字化单一市场版权指令》(COD)等法规,但截至目前为止这些尝试都没有很好地效果。由以GDPR为甚,其生效后对欧盟本土互联网企业的打击比跨国巨头更加显著,已成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何在贸易保护主义和被经济殖民之间寻找到合适的平衡点,暂时还没有答案。         

宏观层面,风险顺互联网蔓延的速度远超于经济利益和福祉,这会长久的影响人类的社会治理形态,乃至最终可能使我们的历史走向发生变化。关于这一问题,我们会在第四章“风险社会的最后一根稻草”中详细论述。2.3未能打破一切藩篱

1992 年,美国政治学家弗朗西斯·福山发布著作《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

为了防止有读者没有直接或间接的了解过《历史的终结》,在这里我们简单的描述一下它:在这本书中,福山所提出的历史终结论,是指当的苏联解体、中国开始实行改革开放后,人类社会之间的本质冲突已经消失——人类文明在经历了漫长且痛苦的演进之后,终于迎来了一个终局模式(书中认为是美国模式)。

也既因为找到了这一最优模式,人类社会会停止演化,各国家、地区、种族之间基于社会范式之争所引发的冲突与战争也将全面消失。

历史终结论之后的近 30 年中一直在西方的主流话语体系中占据很重要的位置,同时亦被以中国为代表的东亚国家所批判,因此反复被人所提及。但其作为学术作品的预测性与归纳性却不及其论敌塞缪尔·P·亨廷顿在之后一年所发表的《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

在《文明的冲突》中亨廷顿否定了冲突的消失与历史的终结,并预测随着政治性斗争结束,文明、文化层面的斗争将会开始。文明的冲突比过去的任何竞争都更为复杂与隐性,但其最终依然会以我们所熟悉的经济、金融、实体战争的方式表现出来。

文明是一种难以被精确定义的东西,但它又客观的影响着每一个人对自己的定义和行为。“人们用祖先、宗教、语言、历史、价值观、习俗和体制来界定自己”。使得我们无法像经济学中假定的理性经济人那样,在每个决定上做出帕累托最优解。

这种影响深入人心,从微观到宏观,从而导致不同的国家即便在拥有相同的政治经济体制、共同的利益下,依然做出截然相反的顶级决策。

文明的冲突在于,其存在自反性使得其竞争最后不像社会形态竞争那样会产生出“最优解”——这里需要特殊解释一下,多元文化文化多元的区别。

以美国为例,美国被公认为世界上最大的多文化融合国家,其多元文化的包容性远超其他国家,使得来自任何文明,持有任何文化的成员、商品或文化符合都能在美国社会存活并得到一定程度的成长。

但其结果是,美国只有一种文化即一种多元的美国文化,其它文化在美国文化之下只是多声部叙事中的一个片段,并不影响美国文化的主旋律叙事。

也就是说,多元文化是指一个文化可以包容许多来自不同文化的成员与要素,本质上多元文化是一种文化。而文化多元则正相反,它就是指多个文化,它不要求每一种文化都包容其它文化并最终趋同成为一种文化。

回到我们刚才提到的自反性:如果你倡导文化多元,你就要容忍一些不与你兼容极端文化;如果你倡导多元文化,那么你实质上是在消解其它文化的完整性与独立性。

那么,这个自反性对互联网产生了什么影响呢?

从直观上看,互联网似乎是支撑福山“历史终结论”的论据,当政治与经济制度逐渐趋同的时候,互联网促进交流可以促进全球文化的融合,并形成统一的多元文化叙事。

而事实上却更相反,由于个体交流的本质是低效且无序的,反而加剧了各文明圈之间对彼此的刻板印象与歧视——不同群体之间将彼此的文化符号作为文化本身,这使得讨论更容易非此即彼。

用一个去政治化的例子来解释这一问题,为什么微博和 Twitter 类的广场类社交会比群聊、BBS 更有趣、更和善产生的内容价值也更高?[6]

原因是群聊、BBS 往往拥有特定的主题与话语体系,其可以针对某一议题展开更顺畅和深度的对话。而每一个话题中素质或层次较低的发言,会在圈子内部就被首先干掉,没有继续进行下去。

而在微博等广场式社交上,话语体系的交叉使得可以进行共性对话的内容其实很少,尤其一旦开始论战,F-Word 往往比摆事实讲道理有用的多——也即在中文互联网圈被称之为“被傻X拉到和他一个层次,并被他丰富的傻X经验战胜”。

这是一种逆向筛选,既在相对狭小的舆论环境中,更有理的人更容易“声量大”;而在绝对开放环境中,则是谁的声量大谁“更有理”。

这最终会导致无论任何一个文化,都是由最不能代表其优越性的那一拨人来代表形成他人对这一圈层的印象。

同时,互联网在交流的呈现形式上也存在一定问题。碎片化、图形化和随机化的信息传播无助于我们对彼此构建理性的认知。

无论我们是支持福山的历史终结还是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我们显然不想看到的是这种层级的吵架。文明与文明之间的竞争,最终的结果是融合趋同还是花开各表,都应该更优雅而非相互倒垃圾。

此刻,我们几乎应该庆幸 AI 翻译尚未发展到,让地球上每个人无论说什么语言都可以顺畅对话的阶段。否则,我们地球上任何人一上线都将面临 70 亿杠精。

这一现象会深远地影响我们社会的方方面面,尤其是互联网产品实质上将公民注意力证券化并实现交易之后,理性讨论的商业价值远低于流量骂战。

互联网的商业属性加剧了这一趋势,互联网虽不能很好的传递文化本身,却是传递商品化文化符号的极好通道。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在网上购买到和服、黑人音乐和中国结,于是这些抽象化的文化符号商品被越来越代表其孕育这些商品的文化本身。

但文化符号是具象的,局限的,静态的,它容易被滥用,被误解和被攻击。

这种以符号指代群体的现象,甚至可能会将言论自由逼上死角。

2019 年,NBA 湖人队总经理莫雷辱华事件,是这一问题的集中体现。

在此之前,NBA 曾经有过至少 4 次辱华事件,造成 2 次官方停播。但从没有任何一次像莫雷那样在中美两国同时引发如此大范围的影响。

一方面,这是因为中国的集体荣誉感上升。但另一方面,是因为前 4 次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根本不知情。

侮辱这一动词,是需要有一个承接动作的客体的,在互联网之前,侮辱一个国家往往是一个较为模糊的行为。一次“私密”的辱华,只要足够私密,可能根本不构成辱华。

这并非是鸵鸟政策,因为即便在日常生活中,也存在不同圈子内部对另一个圈子的鄙夷或嘲讽。它近似于“有人背后在小圈子里骂人”,虽然不道德,但不造成重大影响,被“侮辱”的人实际上因为根本没有感受到侮辱,而导致侮辱并不成立。

但在互联网之后,广场式社交媒体第一次赋予了个体侮辱一整个群体中每个个体的能力

这便是莫雷事件的标志性意义,他的言论使得几乎每一个看到了这一言论的中国人个体感受到了侮辱,进而使得后续的和解也变得极为困难。

互联网的群体符号抽象化为个人攻击群体提供了靶子,互联网的信息传播速度和方式为个人攻击群体提供了工具。去政治化的日常讨论中,饭圈之间的相互攻击与拉踩也是通过这一过程实现的。

回归源头,言论自由是否代表可以发表不专业、不理性甚至不准确的内容呢?在“言论自由”一词诞生的年代,是这样的。因为在复杂的现代社会下,如果要求每个人都处于信息充分了解,拥有专业知识和绝对理性下才能发言,无异于让所有人都闭嘴。

但在言论自由这一概念被提出的时代,人类个体并没有被赋予简单无门槛的向70亿人发声的能力。

或者退一步说,“保证任何言论不入罪”是否和“向 70 亿人发声的能力”是否是一个互斥要件?

2.4未能呈现真实的世界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2006 年上线的 Twitter 都是一个值得被载入传媒史的产品。与Facebook不同,它开创的“广场式社交网络”品类在之后的十年中革命性地影响着全球每一个国家和地区的传媒生态。无论是 Twitter 还是微博,广场式社交网络首次赋予个体人类不通过任何中介机构向大众发声的权利,由此所诞生的自媒体这一概念一度成为全球传统媒体的威胁。Twitter 在其发布框中嵌入的文案“What’s happenning ?”有着极强的隐喻,而事实上,最初的大多数推文也确实都包含 What Where When Who Why How 的新闻六元素。由此带来的,一个朴素的幻象是:任何记者都不可能比事件当事人更快、更准确、更真实的描述事件的发生。它在后续演变成了一种新媒体与自媒体对大众的承诺,并以此作为武器与全球不同地区的传统媒体展开竞争。

在一段时间里(约 2015 年前),大众眼中“自媒体”成为比“传统机构媒体”更具权威性的信源。这种朴素幻想的来源,是广场式社交对传统媒体的冲击会来自于对一手信源的把控。传统媒体在过去的几百年间,为了能在第一时间拿到事发当地最准确的报道在全球建立了上万家记者站,并为此支付了巨大的人力成本。而对于 Twitter 来说,每一个用户就是它的记者站,并且它无需向用户支付任何费用。尽管,目前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的传统媒体依然没有从信任危机中走出来,但不得不说的是即便是那些经常被网友斥责为“假新闻”的媒体,也有着比社交媒体好的多的事实核查机制。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目前网络上一些失信的自媒体经常被嗤为网络《故事会》或网络《知音》。但事实上,《知音》杂志一直设有事实核查员岗位,独立于编辑部对采访素材中的关键细节对受访者进行回访确认。而《故事会》一直是一本定位于原创虚构小说的文学性刊物。而更关键的问题在于,对于广场式社交的每一个用户来说,事实上没有责任保证自己说的话是正确或准确的,因为这对于一个自然人来说是一个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一些重大事件来说,广场式社交所推崇的事件当事人自我发声可能会陷入一种更不理性的状态——这在心理学上很容易找到支撑,比如一些人在目睹枪击案后会将凶手与一个完全无关的人联系起来,或凶手在现场所说话产生臆想。而另外一些遭遇天灾(比如地震)的人可能由于多年非理性的不满,将天灾造成的损失投射到某种人祸之上。如果我们把社交媒体看做一个整体,再把中国网民仅1成拥有本科以上学历[7]和中国全民精神障碍疾病患病率可能超过17%[8]两个数据作为背景参考,那么全球的社交媒体有可能是人类历史可信度最低的媒体形态没有之一。另一方面,由于每个事件的当事人几乎都是不同的人,个体用户无需为自己的长期新闻信誉负责,这使得故意造谣者也变得有机可乘。在当下的实践中,我们现在已经陷入了无法分辨一个新闻当事人爆红的背后究竟是新闻当事人个体还是议程设置团队的局面。

从微观层面来看具体的某一个传统媒体不一定要报道真相,对于媒体来说真实感往往比真实性更为重要。但与传统媒体相比,广场式社交上的个人媒体往往带来的是十倍的真实感和十分之一的真实性,这对社会来说无疑是有害无益的。本质上说,广场式社交网络赋予了每个人以媒体属性,这种属性既伤害了媒体又伤害了社交。它让我们原本无需为公众负责的正常地社交行为不得不变得小心翼翼,但同时又让严肃新闻传播的公信力变得千疮百孔。


换句话说,严肃媒体因无法与个体发声者比拼“真实感”和“速度”,而个体却因为带有了媒体属性而被迫要求任何发言都要有“真实度”和“专业性”。广场式社交并非是惟一一个对媒体行业带来伤害的产品形态,另一个则是推荐算法。在传统媒体或者是 1.0 时代的网媒,编辑的作用不只是审核稿件,更重要的是将恰当的内容放在恰当的位置以引起读者的注意。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编辑对稿件拥有增删改权利的基础。因为整体版面有限,编辑才得以拥有权利砍掉那些质量不够的稿件;因为版面尺寸有限,编辑才得以拥有权利砍掉稿件中的冗余信息;因为版面的位置有优劣之分,编辑才得以有权利将稿件及新闻事件本身三六九等。但在千人千面的算法时代,版面不再掌握在编辑的手中。这使得无论是传统媒体还是新媒体,编辑只在行使其审阅稿件的底线权利,机械的以一些编辑规范来保障出稿的安全性。这使得编辑在媒体行业中的地位处于长期稳定下行周期,某种程度上也是目前媒体行业文章质量长期稳定下滑的一个重要原因。“人民群众喜欢的,你算老几。”,是反驳编辑理应拥有议程设置权限的主流观点之一。但事实正如前文中数字鸿沟部分所谈及的那样,当数字素养低于某一个临界点的时候,人们会主动筛选出更为低质量的内容以满足短期的多巴胺刺激。这是非人类 AI 编辑所无法抗衡的。从另一个角度说,千人千面的算法使得针锋相对的观点统一在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统一舆论场之下,长期来看会加剧人们的偏见与固有印象。用美国的媒体生态来举例,在过去美国传统媒体呈现出典型的左右分野,以华尔街日报、CBS、纽约时报为代表的左派媒体与华盛顿邮报、FOX为代表的右派媒体会基于各自的立场对同一事件给出不同的解读,这使得两种立场长期处于一种慢性交锋竞争的状态。而在新媒体环境下,你很难说清楚 Google News、Apple News 或者 Youtube 的政治立场是怎样的。事实上,他们会完全依照读者的喜好为其呈现出最符合读者调性的报道。

在 2019 年的香港运动中,有香港家长发现使用自己的帐号登录Youtube和用自己孩子登录的 Youtube 所看到的内容是完全不同的。我们善意的猜测 Google 对此完全没有干预,因为事实上这正是一个“中立”的推荐算法所追求的——为读者呈现它想看到的东西,并告诉他这就是全世界。在过去,即便是一个常年订阅纽约时报的人,也有可能在一些重大事件上去主动打开 FOX 新闻听听“对面”的说法。但在算法驱动的舆论场下,虽然立场两端的观点依然存在,但实际上失去了交战的场所。不同的新闻被完全分发给完全不同的人,形成相互隔离且愈发极端的舆论场。这种隔阂几乎出现在每一个由算法驱动的互联网产品,而非仅仅局限于媒体类App中。在抖音、快手、微视中,我们看到大量彼此完全没有交集的群体,并且每一个群体都能找到极为广大的受众。比如大多数人提起直播带货,想到的都是李佳琪。但与李佳琪主打一线城市市场不同的,快手的带货网红辛有志凭借亲民的调性将一个又一个城里人完全没听说过的品牌与产品卖出远超李佳琪的成绩。这种人以群分的现象并非互联网诞生之后才产生的,但互联网尤其是推荐算法确实促进了这种现点。Image

在前互联网时代,媒体的议程设置(Agenda Setting)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我们几乎都知道,每个媒体会根据自己所处的立场去进行带有倾向性的素材剪辑。但这同样意味着,我们可以轻易的找到反向议程设置的媒体去了解“另一面”的声音。互联网剥夺了(新老)媒体议程设置的能力,但并没有消解议程设置,它通过信息茧房将议程设置固化在我们每个人自己的世界中。与传统的人与群分不同的是,算法驱动的人以群分很容易让人忽视“群”以外的世界,在信息和社交层面上的茧房会让身处其中的人更容易误解自己所看到的就是整个世界。搜索引擎是我们突破信息茧房最后的出口,但随着搜索引擎这一产品类目在世界范围内使用率的下滑,谁知道距离推荐算法入住搜索引擎排序还有多少天呢?当人们获取资讯的方式从主动订阅、搜索,变为被动的“下拉刷新”的时候,互联网便不再是一扇通向世界的窗口,而只是一个善于美颜的镜子。用最直观的说法来说,如果一个人每天阅读的文章都是10万+,那他一定会认为自己所阅读的这些内容就代表主流舆论的声音。但事实上,机器只是将符合它胃口的文章推送给了它。而对于超过8亿的中国网民来说,即便是一个篇篇10万+的公号来说可能也只是找到了整个舆论场中很小的一个缺口,并不代表着主流观点。对于每个舆论场中的发声者和受众来说,都更加认为“自己所写的/看的代表了大多数人的看法”,最终导致我们距离真实的世界渐行渐远。如果我们甚至无法认识到真实的彼此,就更不要说我们能够相互理解了。

元叙事”的倒掉

过去一个世纪最重要的元叙事:全球化

无论《历史的终结》还是《文明的冲突》都是一种元叙事,那么元叙事是什么?元叙事一套叙事结构(亦或话语体系),试图对人类过去、现在及未来的全部社会活动给出正确答案。其显著的特征是,一个元叙事能够回答远超于其诞生时代的社会问题,并给出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举三个更直观的例子来说:基督教、民主制度和共产主义,分别为三个诞生于人类不同历史时期的元叙事。[9]你想想,这三个是不是符合上面的红字定义。但元叙事是坏的,是虚假的,是不必要的么?并非如此。

尤瓦尔·赫拉利在其畅销书《今日简史》中,将人类最伟大的能力归结为“创造和相信虚构故事”的能力,它甚至比人类运用工具的能力更为重要。一个可信的、美好的元叙事在某种程度上会成为自实现预言,尽管其背后的实现方式可能是虚假的,最初的目的也与其表面所述的大相径庭。直接切入全球化的实例可能更有助于理解元叙事的作用。大规模的全球化行为起源于 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而“全球化”概念(叙事)在 20 世纪 60 年代才在学术圈被制造出来[10]。“全球化”元叙事的最初主导者毫无疑问是美国,支撑是美国在一、二战期间所积累的财富与之后的军事力量,叙事的最初目的除了团结非共产主义阵营所有国家,也是为了构建一种“后殖民时代的全球霸权”。这一叙事最终达到了它的讲述者最初想要实现的效果:二战后的美国实现了一种不生产一针一线亦能控制全球经济的能力,新型的以美元为工具的剪刀差,使得跨区域的剥削与经济殖民不再变得血腥,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让美国处于无人能够挑战的位置。但值得注意的是,全球化不止实现了其讲述者自身的隐秘诉求,也确确实实带来了它在字面上所承诺的好处:我们开始互通有无、相互理解、互利互惠、减少战争。你可以说在全球化自我实现的过程中,利益分配并不均匀,部分经济劣势地区与优势地区的差异变得更大。但不能否认的是,哪怕是在全球化中担任“被剥削者”角色的地区和国家,也在全球化过程中对比自身大幅发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核武器所带来的核威慑是全球化的根基,但如果没有全球化这个“故事”,核弹是实现不了全球化为所有人所带来的福祉——“真理只存在于大炮的射程范围内”,但你不能用枪代替支付宝来促成世界上的每一笔交易。

这便是元叙事存在的意义,一个虚构的美好故事,让我们能够跨越时间空间为之努力,并使得彼此陌生甚至有一定利益冲突的群体之间形成合作。尽管我们可能永远达不到童话故事中所描述的 Happy After Ever,但这并不妨碍所有人都在这一过程中收获一些好处。互联网毫无疑问是全球化元叙事中的一部分,它起源于冷战时代人们渴望将世界联合起来的冲动(苏联也有一个针对共产主义阵营的计算机网络计划)。互联网实现了全球化,但最终却成为了全球化的自反性。正如我们之前所讲到的,互联网在几个关键的领域出现了与最初承诺的反向效果,让我们意识到了“全球化”故事背后的真实。在物流网络、金融网络之后,信息网络的补全让我们已经达成了此前全球化描述的链接一切的场景,但我们并没有获得全球化故事中所许诺的完美世界。也由于我们已经连接了一切,“连接一切”的故事便不再具有感召力。在更务实的角度上,如果互联网技术革命的结束是正确的,那么它还将直接作用于宏观经济周期,而经济下行周期总是在历史尺度上为人类带来灰暗的色彩。


而当下这个时代的灰暗色彩,就是民族主义、民粹主义、保守主义和数字集权主义等一系列势力的抬头。互联网技术自身是全球化的一环,全球化的瓦解亦会对互联网自身的发展造成阻碍(如前所述各国阻断连接、征收税费、限制内容传播的法律尝试)。互联网所陷入的困境,像是一条衔尾蛇,它咬住了自身的尾巴绝无可能依靠自身解决。但互联网事实上不止破坏了“全球化”这一元叙事,它对元叙事这种社会构建工具的破坏才是长期内最为难以修复的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元叙事是一种可以对人类全部社会活动给出答案的结构,但它绝不是用来指导我们一切社会活动的准则。如果你不能理解这一点,就想一下当人类历史中教条的执行基督教、民主制度和共产主义叙事文本的时期都发生了些什么。本文亦是一种元叙事,因为本体的初衷是为了给互联网行业一个盖棺定论式的分析,用以解释一些在传统科技媒体、商业评论的微观分析中所不能给到的答案。因此,本文并不具备任何微观层面的指导意义,只是描述了互联网行业及其影响的当下社会的一种可能趋势。


任何一家互联网公司,无论是大公司还是小公司,都应该更关注其自身业务所面临的微观问题,任何微观层面的决策工具都比本文所带给读者的叙事结构更有实践上的意义。如果你是为了寻求下一个季度的增长点才阅读本文,本文几乎不会给出任何帮助。抱歉耽误你这么多时间,不过还好,只剩一半了。

3.2当爱,不再是爱

2016 年,麻省理工大学开发出一款名为“道德机器”(Moral Machine)的调研产品,其通过向全球网民展示一系列图片来进行一场社会实验。项目组通过现代化产品将“电车试验”做成了调研,网页程序会不断地像受试者展示一个紧急判断情景,要求受试者假定自己是“一台自动驾驶汽车”,并在 A\B 两种行车路线中作出选择。在问卷中,有许多的控制变量,比如你需要判断在必须二选一的情况下,是选择撞男人还是女人、人类还是宠物、白人还是有色人种、年长者还是年轻者、有钱人还是穷人等等……最终搜集到了来自 233 个国家接近4000万的选择样本。这一研究的完整成果发表在 2018 年 10 月的《Nature》上,感兴趣的人可以自己去检索,在此我们只选取与本文相关的一些结论。在这一实验中,与我们认知比较符合的结论是人们明显会选择拯救更多的行人。但如排除两种选择造成伤亡人数上的差异,受试者的选择呈现“明显偏见”并与我们所倡导且试图想强加于 AI 的道德背道而驰。比如人们更倾向于避让有钱人(相比穷人),避让瘦子(相比胖子)以及避让女性(相比男性),避让年轻人(相比老人)。但在老年领域,又倾向与避让老年男性而不是老年女性。这从某种形式上证明了大众在道德问题上的“口是心非”,而这种口是心非会瓦解公众要求算法拥有道德的合理性——如果人类自身都无法定义何为紧急情况下的“正确判断”,你又如何要求机器按确定的道德标准行事呢?

这一实验所展现的仅仅是算法对人类道德瓦解的一个很小侧面,整个互联网文化对精确的追求在更大的层面瓦解着更多的叙事元素,而这使得我们在上一节中谈论的元叙事危机与过去的每一次元叙事替代都有所不同。一个大的元叙事,往往由许多碎片化的叙事元素构成。当一个大的元叙事倒塌的时候,我们会看到一个新的元叙事崛起,而新的元叙事往往由旧元叙事中脱颖而出的某些元素再加上新的排布逻辑构成。而互联网为元叙事带来的危机远非终结了某一种特定的元叙事,数字化技术带来的模糊界限的消失,会让所有碎片化的元叙事要素也溃不成军,它从根本上破坏了我们对任何一种叙事元素的信赖。以爱为例,爱作为最重要的叙事元素,几乎参与了人类历史上每一段元叙事的构建。自盘古开天,上帝“要有光”开始,人类的元叙事就开始讲述关于爱的故事,神对人之慈爱,君对臣之严爱,民对君之敬爱,家长对子女之爱,男女之爱凡此种种……连人权宣言的开篇名义,都是从统治阶层手中重新夺回天对大众的普爱。这是因为爱是一种最广泛的共感,它能唤醒人类作为一种动物最原始的情绪,形成最大的共识。以一个极端的情景来描述,一个战胜国的士兵在扫荡战场时对伤病或非军事人员抬高一寸枪口,往往是基于当时的情景下,对方伤员凄惨的呻吟、痛楚的表情、空气中血腥与硝烟的味道、残破的战场与灰暗的天空所引发的脑内化学结果。任何抽象化、文字化、信息化后的人道主义,事实上都不足以决定性的驱动这样的感性决策。反过来说,如果所有的士兵都采用远程武器操控机器人在战场上厮杀,或者甚至他只需要在几千里之外的指挥室里按下一个“清缴残余”的按钮,那么仁道之爱在这里就不会起任何作用。

任何抽象化后用文字表达的爱,都不是那个能引起我们最广大共识的爱。而遗憾的是,互联网本质上是一种信息网,我们在互联网上以任何形式讨论的爱,都是爱的其中一种抽象形式。正如上一节所述,在过去两个不同文明之间的个体往往没有大规模的对话渠道,因此两个持有不同文化的个体客观上无法对彼此爱的定义展开论战。在大多数情况下,那时的人们比现在的人容易达成这样的共识:对方是有爱之人,尽管我们有一些利益与观念上的冲突,但仍认同彼此心中爱的那一部分。我们会看到越来越多对爱持有不同定义的人,在网上吵来吵去、互相攻击最终甚至演变成极端主义。在互联网里,爱神从英灵座跌回凡间,被解构成了每一种世俗利益冲突中的牺牲者,失去了其本身的号召力与同一性,最典型的比如宗教之爱与同性之爱的冲突。这种解构一方面是过度且简单的连接一切所造成,另一方面是由互联网的精确定义与精确记忆所构成。用更简单的话说,有了互联网我们不止对公众人物“挖坟”和“污名化”,还会对每一个叙事元素如此操作。

根据大西洋杂志的一项调研显示[11],2019 年 35% 的共和党人和 45% 的民主党人反对自己的孩子嫁给或迎娶持有不同政治、宗教或种族立场的人,而这一比例在1960年时只有5%。虽然互联网并非造成这种分裂的根本原因,但却是这种分裂的加速器与固化剂。时至今日,我们依然可能够看到 2016 年美国大选前,美国网民围绕特朗普的相互骂战中最恶毒的推文被转发并用于相互攻击。我们会记得我们最初是如何支持慈善组织但后来发现他们只是一场骗局,我们也会记得我们最初如何支持环保但后来环保机构把它做成了一门生意,我们还会记得动物保护是如何从正确走向激进的。人类个体会遗忘,群体也会遗忘,但到目前为止互联网却几乎从不遗忘。多年以后,当你决定重新开始慈善事业的时候,搜索引擎、社交媒体依然会孜孜不倦的提醒你 10 年前的郭美美是如何让你做出“不再参与慈善”这个决定。你会反刍你当时做出决策的过程,并惊讶于互联网不止精确的保留了你决策的结果还保留了你那次决策的所有素材,以“确保”你不会给对方提供第二次机会。每一个旧的叙事元素,皆因历史上的污点而无法翻身。每一个新的叙事元素,在其受到公众认可的上升期都会引发大规模无建设性的讨论。最终,我们会迎来一个没有叙事的时代。

国家、企业和组织为何失去信用?

我们从此不再相信任何一种元叙事,似乎看起来会让我们进入一个纯粹理性时代,那么这会是一件好事么?首先,这会是一个非常非常长期的问题,因为人类文明自诞生以来就在不停的相信不同的元叙事,任何短时间内给出的结论都是不可靠的。但缺乏元叙事对现有社会形态的短期影响必然是负面的,因为正如上面提到的,我们现有的人类社会的很大一部分是一直依靠元叙事来运转的。


早在 1970 年,法国学者弗朗索瓦·利奥塔德《后现代状况:关于的知识的报告》中就将“元叙事”定义为“现代性的标志”,而元叙事的瓦解则意味着后现代的开始。这一波后现代主义思潮所对应的是美国“垮掉的一代”与“嬉皮士文化”,而中国预计要到 00 后或 10 后才会面临这样“富足的烦恼”。元叙事的存在对人类社会的客观好处并非是给我们一本说明书,使之可以用于指导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而是为了让我们相信未来、相信彼此、相信共性,以实现更大规模的社会协作。

举一个更简单的例子,对于大多数哪怕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公民来说,往往也并不能理解诸如现代交通系统、现代金融系统、现代医疗系统是如何运转的,对这些系统抱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科学态度会显著降低现代性所带来的便利。一名患者敢于让一个陌生的医生向它的静脉中注射药物,并不源自于这名患者充分理解药物的分子式以及药代动力学原理,而是基于它相信这些静脉注射剂在上市之前有一整套科学的安全与效用的检验机制,同时眼前的医生之所以开出这样的药方,也是因为他经过了专业教育的系统训练与考核。

更多的情况下,我们的无知是二阶导数:大多数的患者也并不了解或详尽的了解那些“科学的药品审核”和“科学的医师训练”指的是什么,只是迷信这一治疗的科学性(尽管这些治疗可能确实是科学的)。这种“迷信”是有益的,因为现代社会的复杂性,导致了它的运作方式远远超出个体乃至小型、中型组织的理解能力。而我们一旦参与到现代社会的运转当中,又不可避免的牵扯到那些我们所不知道的领域(即便你不是医生,也要接受治疗)。因此,我们必须在自己所熟识的领域之外,信任那些在该领域专精的人或机构或系统,整个现代社会才得以运转。这就产生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现象,即由科技生产力驱动的现代社会,本身是基于大多数人足够“迷信”才得以运转的。而显然,狭义信用制度(包括政府公信力、企业信用、社会组织信用、人际信用)这一古早概念已无法跟上互联网时代的节奏。同时,互联网又赋予了我们无与伦比的质疑能力。一个现代阴谋论者通过互联网广搜资料所生产的文章,可能比一个世纪前的正经科学论文更具“可信度”。这一模型最好的验是 2019 年获得普利策奖的纪实文学《坏血:一家硅谷初创公司的惊天谎言》中所描述的故事。故事描述了一个斯坦福辍学的创业者,在被誉为全球医疗监管最为严格的国家,展开的一场长达 12 年的大型医疗设备骗局。从其主人公自斯坦福辍学开始创业的 2003 年,到《华尔街日报》首次系统性报道其骗局的2015年,其骗局维持超过 10 年,涉及数十万人。且没有受到美国任何监管机构的阻挠——尽管有至少 5 个部门应该为此事叫停。网络的精确记忆和广泛传播,使得信用受损的影响与速度远远超过以往时代。由在政府公信领域,这一问题表现的尤为突出。举一个抽象化的政治例子:

设 A 国拥有 3000 万人口,B 国拥有 15 亿人口,即 50 倍人口。

设 B 国的国土面积也是 A 国的 50 倍。

设两国犯罪率相等。

在非互联网时代,我们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由于犯罪率相等,因此 B 国的净犯罪数量应当是 A 国的 50 倍。 

由于 B 国的国土面积是 A 国的 50 倍,消息传播速度与地缘相关那么 B 国每一个个体每日在本地媒体上目睹凶杀案的可能性与 A 国相等。

A 国和 B 国的国民会认为两国拥有相同水平的治安。

在互联网时代,会变成这样:

由于犯罪率相等,因此 B 国的净犯罪数量应当是 A 国的 50 倍。 

由于网络媒体往往以语言为边界,且媒体每日可推送的消息大幅上升,B 国任意地区凶杀案均会在全国性网络媒体上传播。

B 国每一个个体会看到 A 国 50 倍的犯罪报道。

B 国人觉得自己的国家治安烂透了。

在过去,治安事件按照概率均等的分布于 B 国 50 倍大的国土上,并以地方报纸、广播、电视等渠道传播,依照治安事件的等级只影响那些与事件相关或地理位置相近的公民。只在一个治安事件演变为地区无法解决的问题(极恶性治安事件)时,才被其它区域公民注意。在网络环境下,由于传播速度的提升与门槛的降低,B国内任何一地发生治安事件均会被视为全国新闻受到全体 B 国公民注意。由于人们往往在治安问题上带有强烈的共情能力,大众会将每一个发生在其它地区的治安问题当成是与自己相关的问题,从而忽略了 B 国的犯罪率可能一直很低且与 A 国水平相当,这会使得 B 国在治安领域的公信力以 50倍于 A 国的速度流失。如果你觉得这个例子并不存在于现实,那么不巧,

这里刚好有一个现实中的例子:2018 年是滴滴的“灾年”,连续几起涉及滴滴网约车的恶性治安事件将这个每年承运 200 亿人次的出行公司推到风口浪尖。这里特意说出滴滴的承运数字,并不是为了夸滴滴。而是因为,200 亿这个数字刚好与上文的“人口 50 倍”概念相符,滴滴在 2018 年的全国承运量以数十倍于全国所有传统出租车公司的总和。如果从冷冰冰的数字角度来讲,在滴滴深陷舆论风波的那段日子里最高法就曾计算过[12],网约车司机每万人案发率为 0.048,传统出租车司机每万人案发率为 0.627。因此,从科学的角度来说,乘坐网约车的人身安全性比出租车高出一个数量级。要知道,对于任何可能的风险来说,只要拥有无限次重试的机会,风险就一定会暴雷。比起传统出租车,滴滴更接近“无限次重试的机会”。传统出租车不仅总运量在 2015 年后远小于网约车总运量之外,“传统出租车”这五个字并不是一个能够被公众聚焦关注的统一品牌。用更白话的方式来说,每个城市都有几家相互独立的出租车公司,甲城市出租车公司发生了恶性事件,根本不会在舆论上引发乙城市民众的共情。但全国无论哪个城市的滴滴出现一起恶性事件,都会引起全国滴滴潜在用户的关注。可以预见的是,如果我们无法让大众意识到绝对安全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滴滴就永远无法从这种指责中被释放出来。这种指责在很多时候会凝结成一种力量(往往以过度监管的形式出现),形成阻碍技术进一步发展的枷锁,也让技术本身失去了自我修复的能力。至此,我们便不再相信“网约车”是一个“好故事”了。

而这正让我们回到了本节的开头——元叙事的倒掉是现代性自反性的开始。尽管我们之前已经说过了,元叙事的目的并非是让我们依照元叙事所讲的一五一十的走下去,但元叙事是我们凝聚共识并形成迈向美好未来行动力的重要线索。因为相信所以看见,因为不相信所以无法实现。

走上歧路

在前文中,我们论述了互联网对元叙事的解构,并简要地说明了由此可能带来的危机。但在互联网解构元叙事的过程中,亦有另外一种趋势抬头,即道德的代码化。
由于我们不安于越来越无法令人信服的元叙事,技术乐观主义者与保守主义者妥协出的一个结果,是用技术本身来固化与强调我们已有的某些叙事——比如道德。但这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并且会让我们陷入更被动的境地。一个清晰定义且具有强大控制力的道德标准(或其他元叙事)是可怕的,因为它往往会会在各种维度上阻碍人类社会的进步。

用更通俗的话来说,2019 可以说是人工智能的凶年。AI 这一词汇在大众心目中的形象与一年前相比急转直下。我们开始讨论推荐算法带来的信息茧房、无处不在的摄像头、换脸 App 的滥用、智能推荐广告对我们隐私的剥削、智能课堂对小学生的控制、脑波监测让心理罪成为潜在的可能。如果我们用 AI 反过来来规制人类道德,你应该能够想到会发生什么。我们已经在过去几年里享受了第三次人工智能浪潮给我们带来的便利,虽然不乏少部分现代卢德分子在看到科技企业推出的一个又一个默认勾选的“霸王条款”时,干脆放弃了这种便利,但这毕竟是少数人的选择。为了应对公众的舆论与政策的监管,大多数科技公司都正在寻找“既能维持好处又能减少害处的”的 AI 之道。能找到隐私与效率之外的中间道路自然是好的,但如果这条路在技术上是真的不存在之路,我们是否能退还 AI 在过去 5 年中给我们社会带来的效率提升?从结论来说,这几乎不可能。此时就会发生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我们会逐渐习惯科技所给我们带来的“负面”影响,尤其是那些仅与道德所冲突的“负面”。

我们的孩子可能不再认信息茧房有什么问题、可能觉得摄像头是安全的象征、可能会觉得智能广告是天经地义甚至理应如此。马克思称这一现象为“人的异化”,孔子则称之为“礼崩乐坏”。但孔子所谈之“礼”为周礼,是指西周时期等级森严的分邦建国制度以及其附属的一系列繁文缛节,在我们当下看来是十足的“糟粕”。正因为 2700 年前礼崩的发生,中华文明才得以有发展至今的机会。在“人的异化”中也提到,这一现象随阶级诞生而诞生,直到私有制、阶级与国家的完全消失才会消失,这意味着我们在历史的漫长时期中除了习惯异化别无他法。拜道德的模糊性所赐,我们可以将一些美德传颂千年而不去理会其背后所蕴含的实际标准完全不同。尽管从每个前朝人来看,下一个朝代都发生了“礼崩乐坏”,但中国从未丢掉“礼仪之邦”的帽子。某些模糊的、深刻的、民族性的道德被深深地刻在我们的文化传承中,而绝非那些落在白纸黑字上的繁文缛节。比如,元代的孝与当今的孝就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即便在元代,也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去精确的执行《二十四孝》,但如果你将《二十四孝》写进 AI 的代码里,它就会被精确执行。而且当今 AI 所能影响与控制的人类数量可能比地球诞生以来读过《二十四孝》的总人口数都要多。这意味着,一个被精确写入某种价值观或道德的 AI,会成为一个自实现的“道德机器”。像一颗大头钉,将我们社会的道德进化树永恒的钉在当下。这或许是可能的,但却是可怕的,比向技术归还它们赠予我们的便利更为可怕。

随着城市摄像头的增多,个人征信系统被滥用,我们似乎正在走向一个道德固化的时代。但如前面所述,人类的道德本身亦是一种叙事,它的作用在于驱使我们自发的向好的方向发展。也正是因为我们永远无法做到道德上的完人,道德才得以成为我们不断改善自身的动力。而外化的、强制的、精准的道德会使得人失去自发向善的能力,消解道德作为法律补充的社会力量,使得更多的人在潜意识中加入“钻道德空子”的阵营。如库克所说,“我并不担心机器像人类一样思考,我担心的是人像机器一样思考”。利用技术手段精确执行某种当下的道德,即是让人像机器一样思考。在《技术的本质》中曾描述“时代创造技术,技术也创造着时代”,当你走进一个技术博物馆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看到的是技术对于当时人类社会、文化和道德的改造(或进化)。比如“化学用的曲颈瓶、计算尺、曼哈顿计划的身份证、身着宪兵警察制服的假人、汽油配给的卡片、旧汽车和吉普车等等”,所有塑造过去社会形态的元素都与当时完成任务的典型手段,也就是技术有关。在学术场中,社会学家往往更反对人的异化,而人类学家对人的异化并不恐惧,因为前者以人类的集体行为为主要研究目标,人类个体行为的异化是社会变化的结果个体无从选择。因此,人的异化是一种不好的结果。而后者以人类个体为研究目标,异化是其动因,社会整体发生的转变才是结果。追求被精确执行的道德,在某种程度上是“代码即法律”这一理念所带来的妄念。

在理论上,“代码即法律”是可行且诱人的,它向我们描绘了一个所有的正义既不缺席也不迟到的美好场景。不谈道德,仅从法律角度讲,“代码即法律”也不一定是正确趋势。立法本身是一种大型社会契约的运作,这导致各国即便是在互联网的加持下,想要建立或修改一部法律可能也要以 5-10 年的周期。在直觉上,法律不应该有模糊地带,但实际上法律的模糊地带存在于两次修法之间或新法诞生之前。比如如果各国的交通运输业法律从 30 年前开始就被机器一般的精确执行,那么 uber 和滴滴就不会被诞生,取而代之的将是长达数十年的传统出租车公司向互联网行业的转型(参考日本)。


技术需要有价值观,指的应当是编写技术的人、运用技术的人、使用技术的人拥有价值观,而绝非技术本身拥有价值观。

迈入风险社会的最后一步

风险的分散化大生产

在前文中,我们谈论了一些互联网未被兑现的承诺以及互联网可能带来的负面效应。但比起任何已知或已经实现的负面影响,互联网的紧密结构所导致的潜在未知负面影响亦或称“风险”,才是互联网自身发展以及我们当下社会进步的最大障碍。稍不注意,我们将有可能被带入到风险社会的历史困境之中。风险社会与阶级社会一样,是一种描述社会形态的工具,它由德国著名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提出,并在 1956 年首次出版。乌尔里希·贝克预言,风险社会将取代阶级社会成为接下来社会的主流形态,我们的主要矛盾将从阶级矛盾转向风险矛盾,即风险成为全球人类之公敌,而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竞争也将以转嫁风险和防御风险为主要模式。在该理论中,风险是不分国家与阶级的,它会随着全球自然环境、贸易网、金融网和信息网流窜,并最终在防御洼地爆发引起全球性危机。用书中更通俗的例子来讲,环境污染和核能的安全问题是两个典型的可流动风险。欧洲工厂向空气中排放的废气有可能漂洋过海在美国形成酸雨,或向东毒害中亚的儿童。欧洲企业事实上既无力,也无意愿承担自己在非本地区所引发的环境危机。而对于受害地区来说,由于不直接参与欧洲的工业规划,他们也无从预防甚至治理这一问题。如果环境污染问题还是一个长期且不够显性的问题,那么核危机则更加急迫和致命。尽管在将核应用于武器层面,人类文明之间已经达成了一个看起来运作良好的核相互威慑体系。但在核能的正面利用方面,却反而更加危险。世界各个拥有核电的国家经济发展水平不同、技术实力相差也较远、同时可能有着完全不同的政治经济体制,这导致各个核电站所应用的安保标准与措施不尽相同。而核泄漏的全球风险却并不取决于其中安保最好的那个核电站,而是安保最差的那个。也即全球任何一个核电站发生事故泄露,都有可能通过空气和水引发全球的灭绝事件。

《风险社会》一书所写就发表的年代,风险社会尚且没有实质性的到来,因此本书在当时也并没有被广泛讨论。随着时间推移,直到 1986 年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泄露,该理论才被重视起来。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可能是人类全球文明史上第一个由极小群体所引发的全球性危机。而在之后的日子里,这种由单一或极小群体引发全球性危机的可能性越来越高,频度也越来越高,同时也不再局限于环境领域。这是由于随着“全球化”这一概念逐渐成为现实,在海洋、土地、天空三个自然相连的媒介之上,人类又搭建了贸易、金融与信息三个互联互通的网络。与三网在经济领域协同带来的正面效应相同,全球贸易网,全球金融网和全球信息网在风险领域也存在协同与放大性。正如仅仅联通贸易网也有可能为美洲土著带来种族灭绝一样,信息网的诞生本身就意味着一些风险的从无到有。其中互联网使得风险生产分的散化和个体化达到一个新的高峰,这是贸易网和金融网都不曾做到的。在贸易网被打通的时候,为一个国家带来风险的往往是另一个国家,比如典型的鸦片贸易;在金融网被打通的时候,企业将可以对一个行业或一个国家造成风险,比如广场协定和 1997 年 IMF 协定后华尔街投资银行们对日本和韩国进行的操作;而到了互联网时代,个人仅仅通过发言或黑客行为即可影响企业、行业甚至一个国家。风险生产者的门槛在降低,而风险受害者的规模和频次在上升。

仍以核泄漏为例,在互联网时代一次核泄漏危机很有可能是由某个单个个体所引发的,你所需要的只是开发一款足够感染核设施的病毒,而事实上已经有人这么干过了。当然,除了这种“高级威胁”之外,信息网的打通也让我们无时无刻不面临那些有关于信息本身的风险。比如一个内心扭曲的人所发明的蓝鲸游戏(未成年人自杀游戏)在全球造成近千名儿童死亡,中国某大型旅游网站被拖库后引发大规模不相关行业的隐私泄露,漫画村一个盗版网站对整个日本漫画行业造成收入重创等等。信息的风险除了会对个体和产业产生作用之外,亦会对国家这个层级的事务引发意想不到的影响。谣言、假新闻也无时无刻不作用于各国的政治生态,并引发一系列无法控制的后果,连最初将社交网络视为民主之光并鼓励其在社会变革中起到关键作用的美国,也在 2016 年大选期间被互联网上的一系列假新闻事件所反噬。

互联网在客观上像一个分散化的风险制造机,让每一个风险都成为全世界的风险。2012 年起,FBI 开始通过“钓鱼执法”的形式,调查互联网儿童色情问题。在 2012 年至 2016 年期间,FBI 通过控辩交易和黑客入侵等方式,控制了至少 21 个儿童色情领域的知名网站,并摸清了这些色情网站的整个链条。令人惊讶的是,这些网站不止拥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浏览者,同时拥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贡献者。FBI 自 2012 年起,不得不向全球各国公安机关(包括中国)共享其所获得的犯罪线索,因为这一问题已经远超其可以处理的范围。在儿童色情的黑色市场中,犯罪分子通过赠送零食玩具的手段,在经济落后地区引诱或强迫儿童做出不恰当的行为,并将这些行为拍摄或录制成素材再在全球性的儿童色情网站上售卖,通过数字加密货币等手段逃避管制。正如互联网可以撮合那些正当的交易一样,互联网在这里也充当了非法交易的中介。甚至可以说,在没有互联网的情况下,这类系统化、专业化的犯罪产业链是不可能存在的,互联网使得这一风险从无到有。是互联网,将散落在全球不同地区的比例极低的性变态者需求聚集起来,传导至经济落后地区的留守儿童身上。除了这些直接由互联网所带来的各类风险之外,信息网与贸易和金融网的结合,还能引发更大影响更为深远的危机。不难发现,在信息网加入进来之后,风险的传导速度以几何倍数增长,远远超过了经济利益的传导,使得传统的风险防范与救济措施显得十分无助。接下来,我们将看一看“三网融合”为何使得风险社会从理论走向现实。

习惯性的风险错配

由于互联网赋予了我们每个人远超过去的能力,因此在很多时候也让我们误以为自己能够承担远超于自身所能承担的责任,于是习惯性的风险错配已经成为了互联网时代放大风险的一种主要模式。
以最近几年较为流行的“电商扶贫”来解释,信息网络与金融和贸易网络如何协同工作并放大风险。一般意义上,偏远山区的农户的资金流动性其实较差、资产水平较低,其日常的经济状况几乎与经济大盘并不怎么挂钩。尽管山区农户与城市居民共同使用一种货币,但实际上农户的吃穿用度大多在村内或县城解决。其与整个宏观经济的最主要连接点,在于定期向前来收购的经销商出售农产品。而由于传统农产品售卖链条较长,农产品在农户端的收购价格有可能是其最终在城市销售的 1/5、1/10。这在长期看来对农户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但这个链条创造了将近 5 倍到 10 倍的弹性,用于吸收风险。

这具体来说,意味着无论是 2008 年的金融危机,还是 2019 年的中美贸易摩擦都几乎不会影响到一个依靠售卖农产品为生的典型农民的收入。但当电商出现,这一状况就发生了改变。电商扶贫本质上与一切网购一样,是通过削减中间环节实现的。它通过让农户直接在农产品原产地,以电商的形式向城市消费者直接售卖自己的产品,来增加农户的收入。这在短期来看可以成倍的增加农户收入,这也是其“扶贫”属性的体现之一。但潜在的危机是,“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意味着“没有中间商分风险”。

仍未摆脱“小农经济”生产方式的许多农户,会直接与宏观经济周期相连。当宏观经济周期上行时,带来的经济好处是巨大的。但当宏观经济周期下行时,“小农经济体”是否能够安全落地却是个问号。为了更好地理解,我们再详细的假设一个情景来描述其中可能存在的问题:假设有这样一个果农,全家的收入来源是种好果树并收获水果卖给前来收购的经销商(传统模式)。果农一旦将货物交给前来收购的经销商,所有的劳动收入便“落袋为安”。现在,电商扶贫出现了,果农决定加入某个电商平台的扶贫计划,获得更好的收益。在电商平台的扶持下,经销商这一角色被削减了,但经销商所承担的功能并不会消失。水果要被运输、稍微好一点的水果要被包装或半加工、电商平台上要制作水果的宣传页等等。在这一过程中,原本由经销商承担的运输、包装、加工、营销等步骤,一部分被电商平台所承担,更多的则是落在果农自身。比如在运输的环节,过去由经销商定期上门收购,现在变成了农户聘请物流公司来自己的果园拉货,后续的几个环节亦是如此。这意味着,这部分成本就从中间商转移给了农户,果农可能要为此对物流、包装厂、加工厂支付费用,租用一线城市的物流仓等等。而既然谈到的是扶贫,我们自然可以假定这个农户有在水果真正被消费者购买之前,并没有足够的现金支付这些中间成本。此时,各大电商平台的“商户贷”可能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农户可以在水果收获期向各类普惠金融机构借款(利息很低),支撑整个销售季的成本,待销售额回流后还掉商户贷存下剩下的钱。在宏观经济上行周期,水果顺利销售,这一切看起来都没有问题。但如果经济周期进入下行,这个果农会遇到什么呢?我们继续推演一下:

  1. 由于没有中间商,除非果农已经在电商平台上开卖,否则不会意识到“今年经济形势不好,会影响到城里人买我的水果”。
  2. 果农意识到“今年销售不好”的唯一可能是已经支付了一部分中间成本,此时农产品已经完成了商品化转化,这部分成本如上所述是来自于杠杆。
  3. 水果最终没有销售出去,果农没有收到应有的收益,但前期的借款却依然实打实的偿还。
  4. 更进一步,果农无法偿还贷款,无数的小缺口在金融机构处汇集,与“经济下行周期”形成恶性反馈。

除此之外,果农“把货卖给收购商”和“直接在电商平台卖货”之间还有一个隐秘的差别,就是前者是现金现付而后者有账期存在。宏观经济周期的下行,还可能影响到这一果农所入驻电商平台的账期,电商平台可能由于自身运转的原因拖延货款支付或干脆倒闭不再偿还货款。无论是哪一种,对于果农这样一个原本就脆弱的经济体来说都是致命打击。这种致命打击中的“致命”是字面上的致命,因为在经济学的观点来看,小农经济其实并没有大众所想像中的那么不堪,和现代经济相比小农经济的系统性风险几乎只来自于天灾。换句话说,只要农民依然拥有农耕地和最简单的农业生产工具,无论其遭受什么样的打击都可以从零开始重新生活。而现代金融工具的引入,尤其是不同层级的借贷,有可能会使得农民失去耕地、宅基地和最简生产工具,没有任何翻身机会。这种错配不同风险承担能力的主体的操作其实有一个我们很熟悉的名字叫生态化反。对,就是乐视的生态化反。乐视系最早开始投入汽车和手机产业是在 2015 年,对于积淀全无的乐视超级汽车和乐视手机来说,几乎就是两个需要“电商扶贫”的果农,而乐视网则是“电商扶贫”中的“电商”。2015年移动互联网行业仍在上升周期的尾端,用互联网业务带来的巨大现金牛扶持跨界业务是当时的主流做法。但乐视系的问题在于,它错判了互联网行业上升周期的剩余时间与扶持一个新业务完成“原始积累”所需要的时间,并且通过过于紧密的构架使得风险可以在乐视系各公司之间无缝传导(没有中间商)。事实上,2014、15、16 年成立的那一波“互联网”汽车公司中,只有法拉第未来的现状是最糟糕的。同时,那些互联网汽车公司虽然同样处于较为尴尬的境地,但并没有因为自身的危机为其关联的互联网公司带来危机,法拉第未来却几乎拖垮了乐视网(政治风险叠加技术风险的恶果)。原因就在于,其它的互联网汽车公司与其搭配的互联网公司之间采用了更为传统的隔离手段,不追求在业务与财务上的“没有中间商”。这种隔离确保了其中任意业务中产生的风险不至于向其他相关业务无限传导(并层层放大)。


新冷战

尽管看起来毫无成效甚至饮鸩止渴,但当下世界主要国家都在过去的几年建立起更为保守的市场监管和对外政策,以至于在一些人的口中我们已经迎来了冷战 2.0 的时代。但新冷战其实是一场关于个人的战争,战争的一端是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每一个人,另一端是这个社会中的所有人。正如之前 3.3 中所描述的滴滴所面临的困境那样,一旦我们陷入到对风险的绝对防范就会导致我们陷入无限的焦虑。一方面,我们活在一个充满意外的现实世界,人类与生命的诞生本身就是宇宙间一系列精妙的意外。这意味着我们永远无法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找到一种方法防范所有的风险。另一方面,互联网又激活了我们的风险意识,时刻提醒我们网络所连接的另一端的每一个个体、组织和国家都可能是风险的制造者或是转嫁者。这使得我们的社会从个体到政权都进入了一种紧张且敏感的状态,对一些正常的负面影响传到过度反应、提前反应乃至于过度解读。由于我们实际上完全无法预测下一次风险从何而来,所以我们只能将一切潜在的“敌人”当成真正的敌人来对待。我们会因为中美的国家立场而对立,我们会因为竞争对手的公司而对立,甚至我们甚至会因为偶像不同而对立。虽然这些对立在过去都存在,但不同的是我们彼此都被科技赋予了打击对方的致命武器。这在某种程度上与《三体》中所描述的黑暗森林相似。在个体层面上,传统意义上的邻里、社区信任瓦解,“扶老年人”反被讹诈、我们担心与朋友的谈话因为被截图传播而受到起诉、担心被供职的公司送进监狱或被自己雇佣的保姆烧死、担心几年前在网络上的幼稚发言会成为今天社会性死亡的判决书;在行业层面,龙头企业和创业公司均因为担心所谓的“降维打击”和“跨界碾压”而采取更为暴戾的竞争手段,频繁的举报、构陷与黑公关,以及因为生存焦虑而推迟企业社会责任的履行;在国家层面,由于国际贸易从大航海时代以来就从来没有达成过平衡,因此当各国均开始对这一问题锱铢必较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国际贸易崩溃的开始,而这也将成为现代国际社会之间基础信任瓦解的开始。

因此,互联网的敌人是其自身,是强调平等导致的鸿沟,是信任泛滥导致了猜忌,是过度连接导致了隔阂。互联网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呑身之蛇与巴别塔,是现代社会的自反性。事实上,时至今日我们对风险的焦虑和所采取的反制措施还远没有到达高峰。因为大多数人甚至还没有理解风险分散化和个体化生产的实质。2003 年,人类基因组完成图首次发布,这项计划集合了美国、英国、法兰西共和国、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日本和中国六个国家中的顶尖科学家,历时 13 年耗资超过 30 亿美元。2019 年,中国学者贺建奎发表的人体基因编辑论文,由于其医学伦理道德存在问题而引发了世界范围内的恐慌,贺建奎自身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大多数人没有意识到的是,早在 2015 年,你就能在众筹网站Kickstarter上购买仅售 160 美元的 CRISPR 基因编辑工具套装。进行哺乳动物胚胎基因编辑的其它所需工具,你也几乎能在毫无管制的情况下买到。根据俄罗斯一个从事人体基因编辑研究的机构介绍[13],目前“正经”的进行一次人类基因编辑仅需 15500 美元,而这其中大部分的成本则是耗费在必要的监测和观察上。对于一个想要制造弗兰肯斯坦的疯子来说,抛去安全与合规后成本会大幅下降。类似的案例还出现在换脸应用 ZAO 上,在几天的火爆之后,用户“迅速”质疑 ZAO 换脸的应用,是否会导致自己的面部被滥用,如将面部内容替换到某些非法视频上。

事实上,正是因为互联网技术的普及堪比第一次与第二次工业革命,我们才会经历此刻的痛苦。1878 年,31 岁的爱迪生带着当时世界上仅有的几只白炽灯炮参加了巴黎的第三届世界博览会。在之后的将近 150 年里,电灯仿佛普罗米修斯之火,点亮了人类文明的每一个角落。但事实上,电灯、电线、电力传输系统在早期都曾遭受过大量的社会质疑——这很容易理解,毕竟时至今日电依然是与火一样危险的事物,而早期的电力行业显然没有如今那么多安全措施对其应用进行保障。与历史中的绝大多数趋势一样,科技的普及和利用也有其摇摆性,每一次伟大的技术变革之后往往都紧随一轮关于技术的反思。而最终,新技术会在进步与反思的博弈中达到对人类社会最有利的平衡。这一过程对于技术先导者(比如这一轮技术革命中的互联网公司和从业者)的痛苦是不言而喻的,他们的“特权”会被收回。这种特权的具体表现形式之一是,当一种技术创新应用于市的时候,监管与法律往往落后于其发展速度,使之能够有机会在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外的地方引发一些变革(大部分为模式创新)。一些典型的案例比如网约车之于出租车、短租民宿之于传统酒店、互联网金融之于传统金融业等。

技术的进步在这些领域只是变革的一个契机,网约车、民宿、互联网金融早期能引发如此巨大变化的基础是其可以不用遵守传统出租车行业、酒店业、金融行业的监管框架,制造一些更为激进的产品。这种突破现有框架的特权在初期是利大于弊的,凭借新技术的引入和适当宽松的环境,行业可以摸清新技术究竟在哪些领域可以为整个行业带来新的增长或为用户带来新的福利。但随着技术红利见顶,这种突破监管框架的权利会逐渐弊大于利,并最终导致这一特权被收回。最明显的是在金融领域,没有余额宝突破监管的惊艳面世,中国不会进入到普惠金融的时代,不会有那么多的用户开始理财,不会有那么多的中小商贩得以借助金融工具让自己的生意变的更好。

但到了后期,校园贷、消费贷、P2P 的持续性负面,让互联网在这一领域的特权逐渐被收回。无论是早期的突破,还是后期的奉还,均是对整体用户有益处的。当然,对于互联网从业者来说,这种“特权”的回收会以 KPI 下滑、业务关停、收入下降等更直观的痛苦体现。事实上,在特权回收期内,这种痛苦是对每个个体而不止局限于行业从业者。因为从最基本的经济学逻辑来讲,当企业开始受到监管与法律约束,并履行其应承担的责任时,其营业成本必将上升并转嫁至消费者承担,毕竟我们所谈论的是现代企业而非慈善机构。以网约车为例,我们可以看到当公众对其安全要求提升时,它的价格也发生了明显的提升。这种提价是不应该被诟病的,因为显然为了达到更安全的运营标准,网约车公司不得不增加对司机和汽车的筛选、对司机的定期培训、为营运车辆缴纳高额的强制保险、升级 App 的安全功能、为车辆配置监控等等措施,所有这些措施都需要公司支出真金白银。到最后,我们会发现进入良性经营的网约车行业,其单价并没有比出租车便宜多少,而这也是网约车本应有的姿态,或者说我们更应该反思的是——在同样使用一辆车、一个司机的情况下,凭什么之前我们会认为通过手机呼叫出租车就应该比扬招出租车更便宜?

然而,网约车并不是人类出行史上的“一条弯路”,它显著降低了出租车的空驶现象,同时让我们可以在几乎任何时段和任何地点叫到出租车而不用担心过于偏僻,它提升了运力的大盘让更多人加入到运输行业,并创造了一些非职业化的运力(拼车、顺风车)以实现在同等运力下更加顺畅的城市交通,只是这些好处并不总是以个体消费者可见的形式呈现。其它领域亦是如此,几乎所有此前享受过技术特权服务的消费者,都会经历这种特权回收带来的痛苦。比如我们不再能用支付宝或微信免费的还信用卡、我们不能再在搜索引擎上下载到免费的歌曲、我们从电商和外卖薅到的优惠券越来越少等等……于是,在技术特权的回收期(一个较短的时间段),我们会发现这样一种现象:即从个体而言每个人的个体福祉都在下降,而社会整体福祉却在上升。因为原本那些用于让利于个体福祉的成本,被转移用作了整体福祉的保障。

综合上述两点,对于互联网公司和行业从业者来说这无疑是极端痛苦的,一方面特权的收回会直接影响其业绩,另一方面由于其用户直观个体福祉的下降其短期口碑也会大幅下降,一时间“里外不是人”。1878 年的“电工”是爱迪生,是特斯拉,是贝尔,是当时世界上最酷的人。但现在你绝对不会对电工这一职业有什么幻想。数十年后,当互联网完全祛魅,如今的“极客”也不过是我们习以为常的数千种平凡职业之一。这是不可避免的,无可逃脱的。因此,我们要相信希望,而不要相信幻觉。那么,希望是什么?幻想是什么?基于本文对自身“元叙事”的定义,我不会给出任何明确的指导答案,以免误导读者去做一些可能徒劳的尝试,但在这里确实可以驳斥一些幻想。

在当今的互联网行业,区块链与去中心就是一次典型的幻觉。互联网行业一些前沿领袖,尤其是技术前沿者对区块链与去中心化的描绘,恰如阶级斗争时期我们对天下大同的憧憬与对资产阶级的痛恨。但事实是,我们从历史中得到的教训是,我们知道在两百年前(乃至现在)资本主义都导致了许多社会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将与资本主义有关的一切从地球表面上铲除。而且,试图将资本主义有关的一切从地表铲除的运动为整体人类社会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随着现代文明走向理智与成熟,无论是信仰康米主义还是信仰资本主义,我们都意识到没必要按照这些主义最初诞生时所写下的文本,去精确的指导我们社会活动的每个步骤。因此,社会主义国家逐渐承认市场在生产资料分配中有其独特且不可替代的作用,私有制作为激励分配机制也能够在当前环境下高质量的完成目的,而资本主义国家也不再将劳动力视为纯粹的商品,通过全员持股、高社会福利等方式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劳动者对生产资料的掌握。除极少数地区之外全球人类普遍放弃了在实操层面二元对立的叙事结构。元叙事作为信仰继续发挥其凝聚群体的作用,比如说我们仍然信奉勤劳致富,要在舆论和道德上谴责不劳而获者,要在社会福利上向劳动者倾斜,并在大方向上施行以按劳分配为主体的资源配置制度,但我们不应该在具体的微观层面实行全民计件工资制度和工分制度。

在互联网行业遵循同样的道理,当我们对 Google、Facebook、阿里、腾讯、今日头条等中心化互联网成功者进行批判,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在微观层面上进行彻底的变革,并由此构建一个全新的去中心化的网络——因为这彻底否定中心化互联网已经为我们所带来的福祉。更进一步说,去中心化不是解决当下互联网问题的良药。“赛博空间宣言”永远不可能实现,除非你能凭空变出互联网基础设施。用例子来说,“拆分 Facebook”(及类似平台)就是个既坏且蠢的议题。任何大脑清醒的人都会意识到,只要我们的需求是一个“在一个地点找到所有的好友”,那么最高效同时也是最安全的方式一定是中心化处理。分布式系统不仅会使得用户体验的下滑,而且会导致隐私问题的进一步严重化。因为中心化的安全就像一个城堡(Facebook),我们只需要盯住城墙、城堡和看门的士兵(扎克伯格)即可。而分散化管理却要求我们对整个分散化机构中盯紧每个节点,因为任何一个节点都有可能成为隐私泄露的源头。在已知去中心互联网在技术层面上达不到对现有中心化互联网应用替代的程度下,如通过舆论压力迫使转变发生,只会重蹈人类在历史上反复犯下的错误。

一个合理的路径,是在现有的互联网发展模式下不断的通过技术与模式的微调,解决其所带来的实际问题而不是盲目的热衷于构建一个新的互联网来推翻旧的。在这里,一个合适的例子是 Facebook 的 Libra——这并不是说 Libra 本身是个好项目。Libra 的真正意义不在于它是否采用了去中心化技术,而在于 Facebook 正在尝试一种新的去中心化的企业治理结构,这可以有效解决 Facebook 自身集权所带来的很多问题。在经典模式下,Facebook 以其在社交领域堪比微信+微博+抖音的地位,可以推出完全由 Facebook 一方建设的金融支付系统,其它参与方在这种模式下仅为使用者角色。在这种模式中,支付系统中的一切责任均由 Facebook 承担,尽管有时问题甚至不由 Facebook 引起而是由参与者引发。在 Libra 模式下,Libra 会员单位对整个支付系统实现共同治理,利益共享风险共担。成员单位共同决定什么样的数据可以被应用于金融领域,什么样的不可以。每一个成员单位都有一套独立的风险评估体系,并在 Libra 体系内实现交叉检查。在这种模式下,显然不会发生一个产品经理拍脑袋决定的功能导致几百万用户数据授权给一个大洋彼岸根本未曾谋面的实体,以至于在两年后引发公司 CEO 不得不去为自己根本没有做出过的决定在国会道歉的蠢事。Libra 是不是去中心化的?在原教旨去中心化支持者眼中显然不是,甚至在技术形态上 Libra 可能更像是一个中心化的产品。但它显然利用了去中心化理论中的一些要素,并以更高效的方式解决此前中心化所带来的问题,甚至比重构一个去中心化的支付系统更为有效。我们应该庆幸,没有一个真正符合原教旨去中心化支持者的数字货币取得了真正的成功。否则我们将迎来的是经济危机不断,且各国全部货币手段失效的动荡时代。


Facebook 30 亿用户数据的使用权与处理权最终可能会从马克·扎克伯格一人或 Facebook 一家公司的手中被释放,但它绝非以马克·扎克伯格辞职或 Facebook 被反垄断拆分来实现。事实上,无论是逼迫扎克伯格辞职或是拆分 Facebook 都只可能引发更严重的数据泄露和隐私侵犯,这刚好违背大众呼声背后的真实诉求。尽管 Libra 在当下看来大概率失败,但它确实是一种有益的尝试,这种尝试应该更多且被鼓励。回归到引发这一长篇思考的两个熄火:技术裂变熄火与技术普及熄火。这里有两个方向,是各国互联网巨头在前两年已经意识到的:面对技术裂变熄火,巨头拿出的思路是“产业互联网”(微软、亚马逊、Google、BAT),向着互联网过去没有触及的领域,去尝试与一些过去未曾组合过的技术,看看能不能把这个引擎重新点燃。面对技术普及熄火,巨头拿出的思路是“科技向善”(微软、Google、IBM、BAT)。科技向善并不是一种社会责任,而是下一轮消费互联网中的竞争方法。因为当所有人都能做出差不多的搜索引擎、即时通信、社交网站、视频工具的时候,谁能解决这些便利所带来的“负面问题”,谁就可以在下一轮商业竞争中掌握优势。这并不简单的让科技公司或它的领导人“做个好人”,而是需要在实践中的精准的平衡社会利益与商业利益,这一难度不亚于某些精妙的产品创新。以数据过度搜集为例,目前公共舆论场上的讨论其实存在明显失焦。

许多大公司 App 在获取用户数据和权限上倾向于超量获取,一个非常直接的动力其实来自于反黑产。也即在推出促销、拉新类活动时,避免被黑色产业链采用批量注册的方式薅羊毛。瑞幸咖啡在去年回应工信部对它的点名批评时,解释就是为了防止黑产刷咖啡券。在技术层面,反黑产的策略其实很简单,就是向用户搜集足够多的数据,通过社会工程学和机器学习寻找两个用户有可能是同一个人的可能,并提高黑产创造一个虚拟用户的可能——而这正是被普通用户所厌弃的。用户有可能会说“我不需要那些促销和羊毛,那能不能不搜集我的数据”,这看似是一个很合理的诉求。但实际上是,即便是到了 2019,各类营销活动对互联网企业收入的促进作用依然是最大的,如果一个企业采用一刀切的方法“向善”,则可能导致其在商业竞争中输给那些继续“作恶”的公司。

想要得到一个正确的结果,首先需要一个清晰的问题。在此前关于数据隐私问题的讨论中,并未能将企业所面临的黑产问题摆到明面上,这很难让我们得出真正的答案。因此,当互联网这一技术革命的顶峰刚过,更有效的方式并非鲁莽的解决问题,而是更清晰的定义问题。对这些问题的清晰定位,有助于提升企业产品的竞争力——比如没有医疗广告的搜索引擎,没有信息噪音的社交网络,不会侵犯隐私的推荐算法。但无论是产业互联网还是科技向善,都不一定能解决互联网行业所面临的本质问题。


因为一场技术革命一旦进入到真正的下半场,我们所能做的就不再是防止曲线向下,而是如何让曲线变平滑。这也是以计算机和互联网见长的硅谷,早在几年前便开始将重心移向新能源与生物基因等全新领域的原因。

By 赤潮AKACHIO

元宇宙与“赛博监狱”

1992 年,尼尔·斯蒂芬森在他的小说《雪崩》中对未来技术进行了一番赛博朋克式的探索:移动计算、虚拟现实、数字货币、智能手机和增强现实等赫然在列。

二十多年后,这部小说成了硅谷无数人心中的神作。许多工程师、企业家、未来主义者和极客将《雪崩》视为对当今科技领域的绝佳预言。

也正是它,催生了人们对 Metaverse(元宇宙)的热情。

现在,Facebook 掌舵人宣称,他们将不再是一家社交公司,而是会成为一家“元宇宙公司”;微软 CEO 在主题演讲以及最新一季财报电话会议上宣布,自己将建立一个“企业元宇宙”;Epic CEO 和 Roblox 创始人也都深信:Metaverse 将带来与电话、互联网同等规模的变革。

一时间,太多人开始竞相追逐这个所谓的新世界。

本文将基于《雪崩》小说本身讨论三个问题:《雪崩》中的“元宇宙”究竟长什么样?它为何引发大家广泛关注?我们应该如何理解它的到来?

《雪崩》与并不美丽的未来新世界

照大多数媒体的描述,Metaverse 对崇尚思考未来的人有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不过,我们也该回头仔细思考“元宇宙”的最初来源。

“元宇宙”诞生于《雪崩》这部小说。故事发生在未来的美国,身兼黑客和披萨送货司机双重身份的男主人公 Hiro,无意间让雪崩病毒感染了自己的朋友(也是元宇宙中一个极端重要的人物),导致后者虚拟身份崩溃和不可逆的脑部伤害,就此他开始寻找真相的历程。

我们暂且略去情节,聚焦在作者对未来世界的刻画上:全球经济崩溃后,美国曾经的强盛不复存在,这里开始由私营企业和特权阶层统治。中下层劳动力被迫找寻各类“怪异”工作维持生计,而富人居住在有枪炮和军队保护的完全封闭的社区。

好在,这里有一个完全沉浸式的虚拟环境,为绝望国家里的所有人提供一个机会——短暂逃离无法忍受的现实。

“这个虚构之地,就是元宇宙。”尼尔·斯蒂芬森写道。

元宇宙的大部分建筑是沿着 The Street 开发的,The Street 是一条长达 65536 公里(2 的 16 次方)的巨型通道,环绕着整个虚拟世界。这个世界的用户选择一个头像来代表自己,更高分辨率意味着成本更高,因此,即便在虚拟世界,人们也有了阶层之别。

那么,人们在元宇宙中做些什么?

和现实一样,The Street 是不断发展的。开发商会在主干道的基础上建造新的街道,以及各种特殊建筑物、公园、地标,人们还可以去自由战斗区互相“猎杀”。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个虚拟世界里有一类人,被称为“石像鬼(Gargoyle)”,由于过分沉迷其中,他们选择让自己永久待在这里。而这样做的代价就是在现实世界中永久毁容。在《雪崩》出版后的十几年,“石像鬼”一直被视为对电脑/手机屏幕成瘾陷阱的预言。

在斯蒂芬森的笔下,未来的元宇宙是一个令人上瘾、充斥暴力的地方。种种黑暗设定,在这个概念的鼓吹者所吟颂的元宇宙赞歌中,并没有提及丝毫。

2021 年 3 月,美国游戏平台 Roblox 在纽交所上市,点燃了 Metaverse 这个诞生于 1992 年的概念。一时间,众多游戏公司、社交应用甚至是完全不相关的远程协同办公都开始硬蹭 Metaverse。

Roblox 是 Minecraft(我的世界)最主要的竞争对手。两者同样提供了像素风格的开放世界沙盒,而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 Roblox 提供了更复杂的开发工具,并允许玩家出售自己设计的玩法来赚取真正的钱,这也使得它被认为比 Minecraft 更像 Metaverse。

Metaverse 被译作“元宇宙”,它不是一种游戏,而是在赛博空间创造另一种宇宙的尝试。它可能有游戏一样的界面,现实世界一般的物理引擎,可以长期真实存在的经济系统。它可能没有固定的道具,因为一切道具都是玩家自己创造的,就像现实世界一样。它甚至可以没有固定的玩法与故事,因为一切的历史也都是玩家自己书写的,就像现实世界一样。

但是,与现实世界不同的是,在这些新创元宇宙中,赛博上帝有能力无时无刻不监视并控制着我们的一切。资本与监管不能操纵现实世界的物理定律,但在 Metaverse 里它们可以。

而操纵与监管技术就像小说中的一把枪,它一旦出现就必然开火。1Metaverse 里可以下蹲么?

2019 年 5 月 7 日,央视报道网络游戏《我的世界》中,部分用户利用游戏各项功能发布涉黄信息,被众多家长举报。

“一个全是砖块的像素游戏,怎么涉黄?”

这是几乎所有网民看到新闻标题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问题。

但在详细的报道中,《我的世界》中能涉黄的功能非常多了,除了正常的聊天涉黄之外,游戏对玩家道具命名、房间名称等方面的拦截机制不尽完美。

最离谱的是,有疑似性变态者开房间后吸引玩家进入,然后再用自己的角色反复蹲起来模拟不可描述的行为。这种赛博强奸尽管不会对儿童造成生理上的伤害,也不是游戏设计者能预先想到的,但任谁看了也都会觉得非常不适。Image

文字性的显性涉黄是非常容易治理的,但反而是这种“赛博强奸”的治理却极为困难。

你究竟怎么判断一个在 Metaverse 中反复下蹲的人是在性骚扰,还是在舞蹈呢?或者换一种问法,如果在一个 Metaverse 中是被禁止蹲起的,那么它还能被称之为 Metaverse 么?

Metaverse 的最大卖点在于,“它不是一款游戏,而是另一个世界‘’。

人们可以在里面摆脱游戏设计者设计的玩法,探索出自己的生存方式。因此, Metaverse 之所以能成立,是因为玩家能在里的体验比其它游戏更真实和自由。玩家不止要能移动、奔跑、跳跃,还要能蹲下、躺下、托腮思考、与周围的一切互动再被反互动、要能在世界中留下痕迹,这些痕迹还要能对其它玩家产生影响。它的金融系统要能支持玩家间的自由买卖,它的物理引擎要让玩家能够通过自己的创造到达不同的地点甚至是重新定义地图。

基于这种模拟,Metaverse 才有机会让玩家自己创造出游戏设计师一辈子也想不出来的创新玩法。

以 Minecraft 为例,这是一个用砖块组成一切的游戏,它没有任何官方既定的主流玩法。一切就像是 70 后、80 后小时候在路边玩的沙土与泥巴。

但这同时意味着,就算是所有可以直接传递内容的功能(比如聊天、私信和道具命名)全部被删除,人们依然可以直接用方块拼成足以构成对儿童威胁的信息。

比如最简单的——堆个生殖器。

2016 年,加拿大警方破获一起未成年人用 Minecraft 传播儿童色情的案件

在现实世界中,任何人都有用路边的泥巴捏个人体器官的自由。有人可能会觉得这是先锋艺术,有人可能会觉得这有些恶俗,但只有你真的把这种艺术作品摆在学校门口才会引起公愤而被家长迅速捣毁。

然而在 Metaverse 中,一切遵循完全不同的逻辑。

在现有的 Metaverse 里不存在愤怒的家长,也不存在正义的警察,它的治理与现实世界中由执行力形成的“治理均衡”不同。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只存在一个强而有力的“赛博上帝”,也就是 Metaverse 投射到现实世界中运营游戏或 App 的企业。

“赛博上帝”的存在,意味着人们会对它有不切实际的诉求。

具体来说,就是当有足够多的孩子在玩《我的世界》的时候,家长们的诉求就不再是摧毁一个情色艺术品,而是要求企业想办法禁绝所有可能与情色相关的表达出现的可能。

任何人对任何内容的怒火都会以 Metaverse 之外的某种形式直接冲击这个实体本身,迫使它做出越来越保守的决定。

这种全知全能的监控能力要么不出现,一旦出现,它就只有被滥用这一种可能。

这当然能保护孩子,但也伤及了那些正常进行创作和表达的人。Metaverse 也会逐渐成为无鱼的至清之水。比黄网还严格的 Metaverse

Minecraft 并不是第一个遭遇监管危机的 Metaverse 应用,Metaverse 应用也不仅在中国会遭遇监管危机。

2003 年,网络游戏《第二人生》,该游戏是全球第一个大型元宇宙实验。与当时众多玩法固定的网络游戏不同,它是一个开放的、没有固定玩法的虚拟社交体系,并融合了模拟人生、模拟城市的一定元素,使得人们可以真正的在互联网世界中开始一个新的人生旅程。

该游戏内部包含一整套经济系统和开发工具,玩家可以利用游戏内的 3D 建模工具和 Linden 脚本语言创造游戏中此前从未存在的道具、玩法、生物、建筑、载具等。这些内容还可以通过 Linden 在玩家之间自行流转。

与别的游戏中,“氪金”是向游戏生产商购买一件已经存在的皮肤或道具不同。在《第二人生》中,玩家购买的衣服可能是被别的玩家生产制造的,而收取 Linden 币的也不是游戏开发商而是其他玩家。

由于 Linden 实验室承认居民创造物的版权,再加上 Linden 币可以在黑市中与美元双向兑换(官方仅提供单向销售),因此在《第二人生》里迅速出现了生产虚拟物品的虚拟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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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赛博朋克 2077》,《第二人生》里的捏鸡系统可复杂多了,而且还有专门售卖不同赛博鸡的虚拟企业。直到 2020 年,每月还有新的赛博鸡在上架。

但随着媒体的报道和上线人数的激增,《第二人生》中的色情与非法问题开始渗透到现实世界。Linden 实验室也在现实世界中遭遇到了官司。因为,既然存在于《第二人生》中虚拟企业是可行的而且可以与现实世界互动,那么虚拟黑帮,虚拟恐怖组织就同样可以存在和发展。

比如,《第二人生》承认玩家在该游戏中创作的物体和内容拥有物权和版权,这显著增加了该公司作为诉讼被告的可能。事实上,曾有一个专注于生产《第二人生》虚拟道具的玩家,起诉了 Linden 实验室,迫使后者调查另一名玩家对自己制作的虚拟情趣用品的盗版行为。

到 2006 年,游戏的运营公司 Linden 实验室不得不要求所有登录《第二人生》的玩家必须提交一个经过认证的 Paypal 付款帐户或信用卡帐户。

虽然《第二人生》的主服务器一直保持低审查的策略,但从 2006 年开始他们从主服务器(Main Gird)中分裂出了青少年服务器(Teen Grid)。

该服务器严格审查服务器内的一切行为和内容以确保其维持在 PG13,并还曾经实施过中国家长梦寐以求的服务器宵禁——只有太平洋时间的中午 12 点到晚 10 点之间开放。

值得注意的是,这比中国最早的互联网实名制法规《互联网用户账号名称管理规定》要求“后台实名,前台自愿”早了 9 年。

然而,《第二人生》青少年服务器的结局并不好。2011 年,Linden 实验室宣布将会关闭青少年服务器,青少年服务器内所有玩家的数据将被冻结合并,直到玩家年龄超过 16 岁后,才能在主服务器中取回自己的财产。

这种粗暴的监管方式几乎让人对 Linden 实验室允诺的“另一个世界”感到失望,同一时期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崛起,Facebook 和 Instagram 等社交网络的崛起也拉走了那些原本试图在《第二人生》中构建另一个社会的年轻人。

在之后的多年里,Linden 实验室经历了多次裁员,重心转向 VR 项目 Sansar 的研发。直到 2019 年,Metaverse 成为资本风口, Linden 实验室才宣布将重新聚焦《第二人生》的后续研发。

然而在 Linden 实验室做出强监管的那个时间节点,它在现实世界中所受到的公众压力可想而知。3治理均衡与灰度生态

1785 年,英国哲学家杰里米·边沁所提出“环形监狱”的概念,这种监狱顺序允许一个警卫监视所有的犯人,并且犯人不知道自己是否在被监控。

监狱本就有监察犯人的合法性,但以环形监狱的形式监察犯人违反了最基本的人性,对于罪不至死的犯人来说,这并不合理。这才是环形监狱之所以被人诟病的原因。

古巴一座被废弃的环形监狱,现被当做环形监狱模型、博物馆保留。仅需一个警卫在中心的瞭望塔,即刻监视所有犯人。

事实上,现实中的社会既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一个温室,而是一种在治理均衡下的灰度生态。

比如,城管不会随时监视违法摆摊的商贩,也不会对高峰时段屡次占道经营的人视而不见。在长期的猫鼠游戏中,达成的其实是一种既能满足市民购物需求又能满足交通顺畅与市民便利购买果蔬之间的灰度状态。

再比如,盗版光盘和盗版纸质书对版权方的伤害远小于互联网时代的盗版。因为尽管前者更难以被监管,但前者也同样难以大规模传播。在没有互联网的时候,购买盗版光盘和购买纸质书都要“看运气”,盗版光盘厂与盗版书厂也面临着较大的刑事风险。但在互联网时代,任何一个用户都可以成为盗版传播的源头,这大大加速了盗版传播。在互联网之前,盗版“信息普惠”作用与“侵害作者利益”之间也形成了灰度地带。

同样的,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未成年人不能直接从正经渠道(比如电视)中获得色情、暴力或极端信息。但他们总还是会路过那些有不良书籍的摊贩,路过成人用品商店,以及被那些“坏同学”耳濡目染,逐渐的进入成人世界——这更符合自然的成长逻辑,因为人类并不是在 17 岁当天的 24 点一瞬长大的。

但在互联网时代,所有的治理均衡和灰度生态均被打破。

一个没有纳入监管的电商卖家就能售卖几十亿的违禁商品,一个盗版网站就能让版权方损失超过一半以上的预期收益,一个漏网的黄色网站就能让初中生在接下来的 2 小时成为“大人”。这也成为了对监管和各大平台违规内容赶尽杀绝一丝不留的“依据”。

“管管孩子,救救游戏”与“管管游戏,救救孩子”之间的激烈冲突,其实是这种治理均衡在互联网领域完全失灵的一个表征。在 80 年代,一本“武侠小说”能让孩子废寝忘食一周,但一个没有防沉迷系统的游戏可以让孩子沉迷数年。

互联网大幅压缩了信息灰度传播的可能,你不可能构造一个让成年人获得少量成人内容的网络环境,这一点与上文谈到的 Metaverse 中的治理困境相同,要么全员恶人,要么一点没有。

分级无益于解决这一问题,因为互联网时代的分级,在执行层面存在严重问题。

欧美在实体出版物领域建立起的分级制度在互联网普及后几乎对未成年人完全无效,未成年人可以使用几乎所有渠道全量取得任何自己想要看的色情内容。这种情况其实并不能难理解,未成年人去购买一本实体“黄书”要冒着很大的风险,他要找到愿意违法向未成年人出售的商店,要有足够的私密空间来藏匿黄书,还要有不被父母和老师发现的时间来阅读。

而在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之后,他所能获得“不合时宜的信息”仅仅是一本书的量。

而对于任何登录色情网站的未成年人,只要在初次登录被问及是否成年时点击“是”,就再也不会有任何阻拦(信用卡验证只出现在购买会员的环节)。而且就算是加上信用卡年龄验证,效果也不会太好。我们可以参照在中国的游戏领域,有多少孩子是在使用家长的帐号在游戏中沉迷和消费。

很多看禁书长大,但觉得自己三观“没有长歪”的 80 后开明父母,可能并未意识到黄网与自己小时候在限制条件下获得的黄书在信息规模和对儿童的影响方面完全不同。
英文社区 Reddit 在访问 18X 帖子或板块时所弹出的提示。这代表了欧美互联网分级在执行层面的典型状态,突出一个“掩耳盗铃”。

因此分级制度基本上是默许了尼尔·波茨曼在《童年的消逝》中对电视机的批判:让初中以上的孩子一次性成年。

但不分级情况下,中国模式的弊病大家也都深有体会。它在很大程度上营造出一个无菌温室,导致所有的成年人都感到痛苦。

可以说,两种模式都没能成功还原出现实世界中的治理均衡与灰度生态。而对于 Metaverse 来说,它越是倡导“自由度”就越是容易让我们撞上治理的“空气墙”。

比如,一个最奇葩的现象是:我们可以在游戏中互相攻击,却不能在游戏中互相辱骂。

在海外,《堡垒之夜》一直比《绝地求生》更受青少年人的喜爱,这是由于许多欧美的青少年将《堡垒之夜》当作一个赛博操场。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深,少子化的日趋凸显,城市中供青少年自由安全玩耍的角落正在变少,《堡垒之夜》丰富可互动的主场景则刚好提供了这样一个补充。许多欧美年轻人在这款游戏中根本不会理会游戏的主要目标(战胜对手),而只是与一群好友在游戏场景中玩一些彼此之间的互动游戏,比如踢球、赛跑、捉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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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垒之夜》中存在的建造系统,让青少年玩家更能挖掘完成比赛之外的玩法

然而,在这个赛博操场上,遵循着一种与现实世界完全不同的逻辑:你可以朝着玩家开枪,因为这是游戏的正常玩法。但你不能对任何人说 Fuck,否则你的账号就会被封禁。

说脏话是错的么?当然是错的,但青少年有权利在知错的情况下犯错,并承担被父母或家长抓住后的结果。

在物理世界的反馈链条中,青少年可以学会在什么场合、什么人群下以什么形式表达愤怒。而在赛博空间内,由于 Metaverse 上帝的存在,这种天然的社交学习过程被打破了。

我们尚且不知道,在这种如同环形监狱一样的赛博温室中成长意味着什么。

但遗憾的是,00 后似乎已经没有选择。跑步进入环形监狱

在治理均衡问题解决之前,越多的人将越多的时间投入到 Metaverse 中,则会带来越大的冲突与矛盾。

而解决这一问题的路径,几乎只有一条,那就是完全分布式的 Metaverse。

有两个影视作品可以解释现有 Metaverse 和分布式 Metaverse 的差异。一个是美国科幻电影/小说《头号玩家》中的绿洲,另一个是日本科幻动画/小说《刀剑神域》最初反派角色茅场晶彦死后的各个游戏世界。

这两者的区别是,绿洲尽管是一个看似无穷无尽的开放世界,但实际上它的游戏基础规则和各种权限受到绿洲公司的直接控制。理论上如果不是该公司的创始人故意留下控制权线索,主角一行人永远不可能有机会带领平民玩家在绿洲的世界中翻盘。

最终《头号玩家》里绿洲的改善也依赖于成为新执剑人的主角韦德在道德上的驱动力。

当韦德最终取得了绿洲的控制权,决定在之后让绿洲服务器每周关闭两天让大家“回归现实世界与家庭生活”时,也从未考虑过那些根本不想回归现实的人,比如绝症患者的感受。韦德成了新的赛博上帝,但他依然受困于自身在现实世界中的地位。

仰仗于主角团道德的绿洲能保持多久的科技向善是个问号,因为在原作设定中绿洲之所以会陷入向恶,本身也是由于绿洲上一任“上帝”死亡造成的权力真空。

而一旦“赛博上帝”本身更倾向于“向恶”,我们将面临比现实世界中更严重的操控与剥削。

以绿洲为模板的 Metaverse,过于依赖单个机构或个人道德水平和监管对整个世界的影响。没有任何机制性或技术性的方式保障乌托邦的长久存在,才是这些乌托邦违背初衷的原因。

这与现实中目前热炒的 Metaverse 早期概念产品,Minecraft(我的世界)、Fortnite(堡垒之夜) 和 Robolx 所面临的困境是完全一致的。

Robolx 从 2017 年起接入了第三方公司 Community Sift 的“人类互动审核系统”,通过人工智能实时和手动追溯惩罚的方法保障未成年人的游戏纯净性。

Minecraft 因允许建立个人服务器因此稍好,但它仍然不是能被任何人所修改的开源方案,也没有任何强制力量约束微软在将来始终允许 Minecraft 私人服务器的存在。

而更重要的是,这些 Metaverse 目前全部由并不受到公众信任的科技巨头所持有。Image

而在《刀剑神域》中,最初的游戏开发者茅场晶彦作为邪恶 BOSS 死亡后,主角开源了整个“刀剑神域”虚拟世界的游戏资源与底层代码。在这样的前提下,之后几季的故事中,技术与应用的路径朝着与绿洲完全不同的路径发展——

在《刀剑神域》的后续世界观中,不同的企业、单位、组织甚至个人,通过开源的代码架起了拥有完全不同规则和玩法的小世界。但他们之间又遵循统一的接口进行用户数据的传输和保管。虽然有企业或组织能够控制单一的小世界,但没有人能控制用户分身在不同世界之间的流转。

分散的 Metaverse 能确保它像现实世界一样形成某种治理与信息的均衡——审查者不可能一次消灭所有的“不良信息”,但同样的人们也无法一次性获得所有“不良信息”。这种均衡状态下,能使 Metaverse 在信息流动和社会形态上更像处于灰度纯净的现实世界,既满足了创作表达,又满足了社会安定。

但想要达到这种分布式、均衡式的 Metaverse 却难上加难。Metaverse 之所以在 2020 年成为新的风口,是因为技术力的发展。经纬创投在其早前发布的文章中直言:

首先,技术成熟度的拐点似乎已经到来。Metaverse 所需要的 VR/AR/MR、AI、NLP、计算机视觉渲染、云端虚拟化、脑机接口等多种技术,都已经发展到了一定阶段。这为Metaverse的落地奠定了基础。

在这一连串的技术贯口儿里,没有一个技术不是依赖中心化互联网或资本巨头的。可以说,正是由于各类堆料型技术的进步,成为了这一轮 Metaverse 风口的主要推动力,这无疑会进一步加剧互联网的中心化和寡头垄断化。

而真正的去中心化的 Web 3.0,却仍处于复刻一个微博都不能成型的困难阶段。

那么,我们真的要在现在进入 Metaverse 时代么?

《黑镜》S04E01 《联邦星舰卡里斯特号》,描绘了一个我们可能将会面对的 Metavese 世界,如果你对本文讨论的话题有更多兴趣可以去看看。

By 赤潮AKASHIO

为什么元宇宙很有可能发展不起来

美国当地时间2021年10月28日,在一年一度的 Facebook Connect 开发者大会上,马克·扎克伯格正式宣布,创立于 2004 年的 Facebook 正式更名为“Meta”——也就是“元宇宙(Metaverse)”的那个“元”。

靴子落下来了。不要面子的小扎,笃定要玩一把新概念给 SNS 续一波命了。

Facebook 的更名似乎对元宇宙概念来说并不是好事,它甚至是某种象征,它给了火热近一年但至今仍然没人能解释清楚的元宇宙概念浇了一盆冷水。

随着更名事件在中英文世界刷屏,除了极端的技术乐观主义者,人们普遍对元宇宙的批判大过了期待。在微博和 Twitter 上元宇宙成了许多段子嘲讽的对象。但正如没人能说清楚什么是元宇宙一样,就连批判元宇宙似乎也无的放矢。

毕竟,你似乎是永远打不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新东西。

本文共 19572 字,大约需要阅读 35~50 分钟。先上结论,我们认为:

元宇宙=2010 年代的过时技术风口+1990 年代的复古科幻概念+08 年次贷危机般的金融创新。

元宇宙中无创新

扶不上墙的 VR

去网上搜一下,你会发现不同机构画的行业图谱差异巨大,但他们都有一个特征:囊括了过去 5 年吞噬了大量融资,但市场化失败的技术。

VR 几乎是这一特征的代表性技术,其次是去中心互联网,其它的后面我们也会稍稍谈到。

以扎克伯格为代表的“元宇宙”新贵,纷纷把 VR 视作 metaverse 的入口。尽管在演讲和 PPT 中留下了“其它设备也可以接入”的后手,但有“沉浸感”这个大前提摆在前面, VR 对元宇宙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如今提起 VR,许多人的直观印象不外乎就是“昂贵”和“眩晕”,以及“复杂”衍生的“吃灰”。自从 2016“VR元年”的泡沫破灭之后,整个 VR 行业马上陷入了缓步增长苟且偷生的过冬状态;那么,在这种状态下撑过五年苟活至今的主流VR产品,真能撑起画饼大过天的“元宇宙”吗?

答案并不乐观。

首先要明确一点,从 VR 由热转冷的五年时间里,诸如“VR 眩晕”以及“VR成本高昂”的唱衰论调,都属于典型的以讹传讹:

之所以会有那么多人抱怨 VR 让自己天旋地转,原因不外乎就是一上来接触了粗制滥造的 VR 手机盒子、连接 VR 设备的 PC 配置不足导致画面卡顿掉帧、用站姿而非坐姿进行体验以及早期 VR 设备确实存在的舒适度缺陷(后文详述);

至于硬件成本,在过去 5 年更是随着 VR 一体机的普及不断下跌,如今的主流 VR设备,入手价格已经和非旗舰的主流中端手机相差无几,且无需高配 PC 也可以独立运行,使用与沉没成本大大降低。

但即便如此,凭借现如今的主流 VR 硬件水平,想要胜任“元宇宙入口”的重任,依旧是力有不逮的:想象一下,一个 500 克左右的塑料盒子紧紧箍在眼前、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压在颧骨上方、密不透风的盒子散发的所有热量都被厚厚的海绵聚拢在双眼周围的感觉吧——无处排遣的闷热让人头晕脑胀,汗水淋漓的朦胧视野更是让所有提升分辨率的努力付诸东流。

从五年前开始,这种丝毫谈不上惬意的体验就彻底败坏了 VR 产业的声誉,诸如“显示分辨率不足制约 VR 发展”以及“VR 必晕”一类以讹传讹的论调,就此流行起来。

不仅如此,在最基本的产品设计方面,现如今的主流 VR 设备,和 5 年前的主流 VR 产品相比,基本形态几乎可以用“原地踏步”甚至开倒车来形容:

这是 2021“元宇宙元年”的代表性 VR 设备——Facebook(现在应该叫 Meta 了)出品的 Oculus Quest 2;

这是开启 2016“VR元年”的主流VR设备——Facebook 收购并出品的第一代消费级VR头显套装,Oculus Rift。

暂且不论外接配件,单从我们能接触到的部分来看,一个密不透风的塑料盒子+两个环形外轮廓的无线手柄,这就是从五年前到现在,主流 VR 厂商带给我们的一切——至于实际体验,基本就是用遥控电视机的姿势悬腕操作两个鼠标,灵活度尚可,准确度需要适应,便捷性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自如,疲劳值倒是涨得飞快。

没错,2021 年的新一代产品确实包含了手势追踪机能,但如果这种解放双手的操作真有那么好用,为何还要标配两个无线控制器?答案不言而喻。

这还远远不是重点,更大的问题在于,尽管连接 PC 的 VR 设备作为演示机在 2016 年成功吸引了不少投资者的目光,但在意识到 2016 年的主流 PC 配置很难兼顾 VR 体验的画质与流畅度、C 端用户想要玩得爽必须砸钱升级 PC 硬件的事实之后,相当一部分 VR 厂商放弃了 PC,选择了除去便宜一无是处的手机 VR 盒子路线,创造出了“直接把移动平台芯片封进 VR 外壳”的所谓“VR 一体机”——这股潮流一直延续到了今天,2021 年标榜“元宇宙入口”的主流 VR 设备,基本都是这个调调。

显而易见,哪怕是和同时期的主流 PC 平台相比,主流移动芯片的运算和图形性能都不在一个量级上;然而,尽管从最基础的画面帧率到攸关互动体验的空间定位性能全面劣化,凭借便宜的优势以及卖力的宣发推动,VR 一体机依旧占据了消费端市场,成为了 VR 行业的新主流。

在这种劣币驱逐良币的大趋势下,“尽快追平 2016VR 元年树立的产品标杆”变成了这些主流 VR 厂商的最高任务;时隔五年之后,这些尚未被淘汰的 VR 一体机厂商,终于用捉襟见肘的预算和各种取舍,在一个全面缩水的硬件平台上,勉强实现了五年前 PC 平台 VR 设备的基础功能:

五年前的 Oculus Rift,拥有 1080 x 1200 的单眼分辨率、90Hz 的标准屏幕刷新率外加精度不错的 Outside-in 六自由度空间定位系统;

五年后现如今的 Oculus Quest 2,拥有 1832 x 1920 的单眼分辨率、90Hz的常规屏幕刷新率,外加只要不超出摄像头范围那效果就还可以的 Inside-out 六自由度空间定位系统;

与此同时,五年的时间并没有让 Oculus Quset 2 实现理想中的轻量化,超过 500 克的机身重量甚至比470克出头的初代产品表现更糟;

而在瞳间距调节这种攸关舒适度的细节上,Oculus Quest 2 的表现同样比不过五年前的初代主流VR设备,至于发热这种只有体验过才会叫苦不迭的头号难题,只能说,和 Oculus Quest 2 短暂的续航时间算是绝配。

然而,即便做出了这么多的取舍,最终成功实现“成本控制”单一目标的主流 VR 一体机,依旧远远算不上能让业界满意的硬件平台——举个最直接的例子,对于那些不得不转投 VR 一体机的内容开发者来说,他们不得不降低自己作品的视觉效果甚至压缩删减内容来满足这个瘸腿平台的性能需求。最终,这种削足适履的局面,导致了两个十足黑色幽默的结果:

一方面,尽管收买过不止一家内容团队砸下过大笔资金,时至今日,Oculus Quest 2真正有资格做为招牌吹嘘一下的VR游戏,只有《Beat Saber》一款而已;为了彰显自家 VR 平台前景远大,Facebook 甚至还收买了一批经典但上市至少也有十年的游戏IP,计划用不止一份 VR 冷饭壮大声势——Meta “元宇宙”的始发平台要靠这种陈年把戏来撑场面,真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

另一方面,即便凭借低廉的价格吸引了一批萌新,但作为 VR 一体机,Oculus Quest 2 孱弱的性能外加并不丰厚的游戏阵容,并没有让热度维持在理想的高度上——最终,玩家手中的 Oculus Quest 2 要么吃灰遇冷,要么就是被用户彻底抛弃“移动VR”的无用噱头,连上 PC 去玩 SteamVR 的游戏。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了五年前的起点,也算是一种轮回。

总之,整整重复造了 5 年轮子,且 5 年后的主流轮子,还真不一定比 5 年前的主流轮子更出色更好用,这就是承载“元宇宙”入口重任的 VR 产业面临的现状——而对于“元宇宙”来说,这还远远不是麻烦的全部。

掩耳盗铃的去中心互联网

五年的发展换来寥寥无几的迭代进步,作为独立终端,VR 一体机显然跟不上“元宇宙”新贵们的画饼力度;为了避免作茧自缚的歧路技术拖自己野心的后腿,新贵们高调打出了“分布式”的底牌,仿佛只要把“元宇宙”化整为零,一切麻烦都可以自动解决。

由于区块链技术和加密数字货币市场的火热,去中心网络几乎成为元宇宙行业图谱中第二重要的一项应用。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如今已更名为 meta 的 Facebook 公司曾在 2019 年宣布了其去中心数字加密货币项目 Libra。这是世界上第一个如此大规模的商业公司在数字加密货币领域的尝试。

与去中心的加密数字货币不同,去中心互联网给了人们另一个许诺:用户将获得对自己网络行为和财产的完全控制权,我们每个人都将拥有真正属于自己而非被算法、平台和资本操控的互联网世界。

哦,听上去真是太棒了。

幻想类作品当中有个叫 Phlebotinum 的概念,简单来说就是不管逻辑原理,遇上问题找它就能通通解决——《沙丘》的美琅脂(香料)和《星球大战》的原力都是这种东西。那么,这种虚构作品里的便宜事,在真实世界当中能不能成立呢?

很遗憾,2021 虽然是个充满魔幻色彩的年份,但它的基调依旧是冷冰冰的现实:去中心化的加密数字货币短期内也许不会死,但摆脱传统资本+主权控制的去中心化互联网短期内也实现不了。

比特币网络从 2008 年开始,已经稳定运行了13年。尽管有许多主权国家先后尝试过摧毁比特币网络,但从未成功。

然而这种分布式金融网络的成功,基于金融应用本身对网络资源的低消耗。众所周知,用最最简化的逻辑来描述:去中心意味着冗余,冗余意味着成倍的消耗资源和成本,而成倍的成本意味着对资本更大的依赖而不是更少。

说的详细一点,目前,普通的,可民用的非金融性分布式网络分为两个路径,一部分是纯粹的分布式网络,比如 ZeroNet、I2P 和 IPFS 等。这种模式下,构建一个网络应用的全部技术都需要分布式,包括存储、计算与传输。在另一种模式下,比如使用以太坊构建的一系列 Web 应用,这些应用仅对关键技术进行分布式以试图解决一些中心化网络的问题。

ZeroNet 是一个 2015 年上线的泛用型去中心网络,它能够实现去中心的微博、Youtube 和 Facebook。但时至今日,甚至没有什么人乐意用它搞黄色
ZeroNet 是一个 2015 年上线的泛用型去中心网络,它能够实现去中心的微博、Youtube 和 Facebook。但时至今日,甚至没有什么人乐意用它搞黄色

这两种模式分别面临两种不同的发展困境,我们先来否定第二种,第二种的本质就是掩耳盗铃。在中国 Web 3 圈有一个非常恶毒的鲁棒性测试,就是一个 Web 3 应用不管吹的多么天花乱坠,唯一检测它是否靠谱的方法,就是把它举报到网信办,看看它是否会因为涉黄涉政被封掉。

在这种测试,或类似的监管情况下,第二种模式是不堪一击的。

因为传统主权国家和商业机构对互联网应用的控制,遍及互联网技术的每一个链条。除非你将应用的构建、数据的存储、云计算、分发以及用户的每日触达的每个环节都分布式,那么你的分布式应用就没有任何意义。

比如使用以太坊似乎可以逃避主权国家关于支付和金融监管的各项规定,但是上如果你的交易量足够大,你的域名、服务器等非中心化的部分就会被查封,你的公司实体就会被关闭,你自身甚至会因为违反证监会或 SEC 的相关规则而锒铛入狱。

以上例子并不针对中国,在美国和任何监管完备的国家同样适用。

相比之下,第一种似乎更能实现分布式网络本来的诉求——创造真正由每个用户个体自己所控制的互联网。

然而,这种模式的难点是,既然它完全被用户所控制,意味着它完全依赖用户的资源来构建,因此易用性极低。

我们以微博为例,知乎上曾有人推算微博在 2011 年全年生产的数据为 370T(知乎问题:新浪微博每天几亿用户产生上万G信息是怎么储存的?),这一数字在进入视频时代之后有爆炸性增长,但我没能找到更新的数字,因此我们就以 2011 年的数字来计算。

尽管看起来这个数字对于一家互联网企业来说并不算大,但对于普通用户来说仍是一个天文数字。

如果我们要以纯粹分布式的技术构建一个微博,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在用户端存储这 370T 的数据。并且是以复数的形式存储,因为我们不能保证用户是实时在线的。

为了保证这 370T 的数据随时可被任何地理位置、任何时区的用户访问,每条数据可能要至少在 100 个 用户那里被存储,因为与 24 小时高质量在线的中心化数据中心不同,用户可能随时离线。这意味着,即便这份数据被 100 个用户存储,任何一个时间点可访问到的数据源可能也只有其中的 10 个。

那么,存储需求会迅速膨胀到 100 倍,也就是 37000T。

考虑到根本不可能有普通用户会贡献出 370T 的存储空间,因此实际的情况是每份完整数据,大概需要被存储在 740 个愿意贡献出 512G 空间的用户那里。这意味着想要稳健的以分布式存储这一年份的微博数据(100 倍容错),需要至少 74,000 十分慷慨的做种用户。

而实际上,这还只考虑了存储的问题。还记得经典版微博遇到的最大困境是什么嘛?是明星出轨时的扩容问题,也就是带宽与计算性能问题。

由于目前主流的民用宽带均为不对等带宽,实际上 74,000 个普通用户所提供的上传带宽,根本不可能满足微博用户日常的浏览需求,也就是说这些数据虽然被安全的存储了,却不能被实时预览。体现在用户体验上,就是这个分布式微博的“卡顿”和“炸”将成为日常。

事实上,分布式的微博一直存在于上文举例的 ZeroNet、I2P 和 IPFS 中。但由于易用性问题,即便是在 Tumblr 扫黄和川普卸任时引发的百万人卸载 Twitter 这种大规模的“数字迁徙”中,普通用户也绝不会选择这些易用性差但“真正属于自己”的互联网应用。

他们只会从一个中心化的坑,跳进另一个中心化的坑。

因为实践证明,互联网应用的易用性才是互联网普及的真正原因,如果互联网为了某种哲学或意识形态上的执着而降低易用性,那么大多数人的选择只会是“不用”。

回到去中心互联网与元宇宙的关系上,去中心互联网自己所遇到的这些问题,在元宇宙中可以被解决吗?

不可以。

甚至恰恰相反,元宇宙中精致的模型,海量的数据和庞大的计算量都会要求更加集中化成本更低的云形态,这一点与 Web 3 所能解决的完全相反。

推出的 Libra 在经历了几次白皮书修改和更名后,至今也处于难产状态。与它的 VR 业务一样,属于“你做的很好,但不要算进估值哦”的业务。

元宇宙是找不到出路的技术合集

元宇宙技术之坑,何止是 VR 与分布式网络。

要估测这个坑究竟有多深,首先,我们要找一张元宇宙行业图谱出来,看看除了上文提到的两个节点之外,还有哪些技术被包进了元宇宙概念里。

因为各家差异较大,直接从 Google 搜索选取了第一张的结果
因为各家差异较大,直接从 Google 搜索选取了第一张的结果

除了 VR 和分布式网络这两个产品形态最明确,槽点也最详细的概念技术之外,在目前的元宇宙技术图谱上,其它相对没那么清晰的技术和概念节点,基本可以分为两个类型:其一是类似 Phlebotinum 的画饼,其二是根本不能自洽的忽悠。

首先是 Phlebotinum 类。正如前文介绍,这个概念基本可以理解为“万金油”,也就是不必纠结细节,一经启用立刻解决一切麻烦的技术玄学——除了前面提过的分布式网络,“元宇宙”技术图谱上的 Phlebotinum 节点,还包括这些:

“有 AR 就好了,AR 好了,元宇宙就好了”;

“有 5G 就好了,5G 好了,元宇宙就好了”;

“有物联网就好了,物联网好了,元宇宙就好了”。

一条一条来。首先是 AR,不可否认,这项技术确实是目前所有移动终端厂商的必争之地,在过去的五年当中,不管是 iOS 还是 Android,全球所有能够影响市场的手机厂商,都在这个领域投入了大量资源进行布局,不仅仅是开发套件和应用环境,产品原型同样屡见不鲜——然而,时至今日,真正投放市场且产生过实际影响力的穿戴式民用 AR 设备有多少?

答案是 0。

直到今天,提起穿戴式 AR 设备,大多数人的第一印象依旧是起步崩殂的 Google Glass,偶尔还能想起挂羊头卖狗肉结果沦为笑柄的 Snapchat Spectacles,真正能够被 C 端用户——哪怕仅仅是小众市场——接受的穿戴式 AR 设备到底应该是什么模样,谁都不清楚。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过去不止五年的时间里,“苹果即将推出 AR 眼镜”属于年年必有年年落空的谣言,“所有厂商都在等待苹果打响第一枪”同样是心照不宣的传说,至于什么时候落地,大概是“下次一定”吧。

而这种落空是必然的,因为如果你打开几年前吹 AR 的报告看一下,那里面的行业图谱会涉及不止一个现阶段消费技术领域难以突破的关键节点。这些技术的演进,可能会以 10 年为单位缓慢进步,而按照产业树的演进思路,那些基础技术即便是有了突破,也会在几十年后才会影响到元宇宙。

然后是 5G。相比于画饼多年的 AR,5G 的落地效率明显要高得多,但时至今日,在 C 端市场 5G 网络究竟能有什么价值,争议依旧没有停止——“5G 拯救 VR 行业”乃至“5G 开启 AR 时代”的论调之所以会甚嚣尘上,显而易见,这些属于未来的愿景最适合用 Phlebotinum 买单。

但必须指出,暂且不提八字还没一撇的穿戴式 AR 设备,即便已经实现了理想中的 5G 网络覆盖率,现阶段的 VR 终端能有多大进步,依旧存疑——就在今年年初,Google 宣布关闭 Stadia 第一方内容工作室,曾经被创投圈寄予厚望、认为有潜力开启“云游戏”新时代的 Google Stadia,沦落为平台方自己都不看好前途的第三方线上商店。

和之前的消费级 AR 眼镜一样,Google的努力再次浅尝辄止,至于下一位寄希望于云端的选手能不能用 5G 和 AR 以及 VR 在“元宇宙”创造奇迹,不妨拭目以待。

最后让我们看看物联网。和元宇宙已知的 Phlebotinum 画饼相比,物联网在这个技术图谱上的形象几乎是最模糊的,翻来覆去就是“虚实共生”“链接万物”之类的片儿汤话,但问题在于,以“元宇宙”新贵的标准来看,将现实世界屏蔽在外营造出的沉浸式体验,才是元宇宙的“meta”真正的价值所在;

所以说,强调“现实连接”的物联网,对于强调数字化沉浸的“元宇宙”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目前最符合逻辑的答案,恐怕得等到“元宇宙”的疆域扩展到 AR 领域才能揭晓——这样一来,等于是又回到了最开始的“AR 好了,元宇宙就好了”,又轮到 Phlebotinum 买单了。

除了这些乍看前途无量实则净是空谈的 Phlebotinum 技术节点,在现阶段的“元宇宙”蓝图上,不符合逻辑甚至自相矛盾的愿景丝毫不鲜见,例如沉浸:一方面,沉浸感是元宇宙的核心价值所在,另一方面,达到预期的沉浸感,导致沉迷怎么办?

时至 2021 年,对互联网沉迷,或者互联网对我们生活“包裹”的反抗与管制已经不再是中国的特色。在西方社会关于降低屏幕时间、降低社交产品成瘾性和对数字公司免费产品征收额外税费的讨论,并不比中国家长要去关停游戏的呼声低。

不允许沉迷,所以要降低沉浸感?那还要元宇宙干什么,互联网不香吗?

不允许缩水沉浸感,所以放松对沉迷的监管?那按照“元宇宙”新贵的逻辑,某位国产科幻大户已经写好了咱们的未来:

“未来的虚拟世界确实是天堂,在那里面每个人确实是上帝,其美妙是任何想象都难以企及的。我只想像一下那时的现实世界。开始,现实中的人会越来越少,虚拟天堂那么好,谁还愿意呆在苦逼的现实中,都争相上载自己。地球渐渐变成人烟稀少的地方,最后,现实中一个人都没有了,世界回到人类出现前的样子,森林和植被覆盖着一切,大群的野生动物在自由地漫游和飞翔……只是在某个大陆的某个角落,有一个深深的地下室,其中运行着一台大电脑,电脑中生活着几百亿虚拟人类。”——《不能共存的节日》,刘慈欣

当然,肯定也有人想到了《头号玩家》电影的结尾,用“定时断网”的强制手段来避免沉迷——但是,既然我们投入了这么多,最终造出的是一个极有可能让全人类万劫不复的数字敌托邦,干嘛不在一开始就避免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闹剧?互联网还有现实宇宙真的不够香吗?

最后的最后,如果一定要挑出现阶段“元宇宙”技术蓝图最大的逻辑问题,那么显而易见——真正的“元宇宙”,根本就不该让Faceook这种寡头来创造。

无论是《雪崩》还是《玩家一号》,这些为“元宇宙”新贵的愿景PPT提供了展现素材的科幻作品,都包含着一个相同的内核:

和崩溃边缘的糟糕现实相比,流光溢彩的虚拟世界才是躲避一切苦难的归宿;至于这片乐土的创造者,则是一群偏执到近乎鲁莽、相比于盈利更重视内容素质的怪胎,再加上无数认同这些怪胎的Geek。

正是凭借这些不认钱的开拓者付出的不懈努力,门槛极低但沉浸感史无前例的Metaverse(来自《雪崩》)和绿洲(来自《玩家一号》) 才得以正式上线,进而彻底改变了整个互联网和人类社会的形态。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创造“元宇宙”的不再是一群不看重利润只重视用户体验的技术怪胎,最终的结果又会如何呢?

他们要“绿洲”玩家按月缴费,在每个角落设置广告,让用户的隐私和言论自由成为过去式。一旦IOI接手这个游戏,那么“绿洲”将不再是我童年的乌托邦。它会成为垄断企业运营的反乌托邦世界,阔佬们才玩得起的主题公园。——《头号玩家》,恩斯特·克莱恩

IOI 的原型是什么,所有人心知肚明。结果到头来,这些反派背后的原型托拉斯跳出来,彻底无视了技术层面的困难与短板,号称要在现实世界中创造原本只存在于虚拟世界中的“元宇宙”——实话实说,放在 2021 这个魔幻现实主义大年,倒也不是什么预料之外的展开。

好了,让我们总结一下吧:

元宇宙的终端入口——主流VR产品难堪大用,主流AR设备八字没一撇,两条腿都是瘸的。

元宇宙的网络架构——分布式网络撑不起这种规模的数据交换量,退而求其次放弃去中心化,等同于剥除了元宇宙的自由本质这个核心卖点。

元宇宙的网络基建——5G更适合AR主场,对VR的意义相对有限,物联网也是一个道理。另外,云技术不是元宇宙的救世主,看看云游戏就懂。

元宇宙的基本逻辑——沉浸感和沉迷互斥,目前无解。

元宇宙的基本立场——目前炒作这个概念的“元宇宙”新贵,在 PPT 上呈现的产品,和他们展示理念所引用的科幻作品原型从根本上就是两个概念;确实存在符合元宇宙开拓者身份立场的游戏公司,但他们对目前的“元宇宙”潮流没兴趣,唯一沾点边的实际行动,就是在自家平台上封掉了包含 NFT 和区块链内容的游戏。

只会比基底宇宙更差的元宇宙

好了,关于“元宇宙”的技术探讨,到这里先暂时告一段落;那么,从逻辑和伦理的角度出发,由虚拟现实技术编织出的“元宇宙”,真会是比现实世界更美好的数字化应许之地吗?

简单来说,与一个上帝并不存在或已经许久不发挥神迹的基底宇宙相比,存在上帝的元宇宙更令人感到可怕。

现实世界中无论是资本还是政治还是你相信的任何影响世界的神秘力量,在其发力的时候都受到熵的制约。

也就是任何限制、治理、管制,或者你不管叫它好的还是坏的强制力,都存在执行效率的问题。

比特币之所以能在全球主要国家联合剿杀的情况下运行这么多年,是基于一种灰度治理平衡,即现代主权国家无论如何真的很难管控所有曾经下载过比特币钱包的用户。因此,它实际上不能管控一个自然人使用比特币,只能管控一个经济人或法律人使用比特币。也就是各国会不断推出基于比特币与法币之间的交易监管政策,这本质是在管理自己国家的法币而不是在监管比特币。

现实世界中的现代社会虽然一直被法律与规则所拘束,但由于执法效率的问题我们始终处于一种灰度的治理平衡状态。

立法者无论如何也要考虑到,并不是所有的法律和规则都能被严格的精确执行,这既为犯罪者带来了侥幸心理,也为普通人留有人性的空间。

但这个灰度治理平衡,在元宇宙中是另一番景象。

在由企业或国家或任何单一组织控制的元宇宙中,“上帝”同时存在于元宇宙中和我们的基底宇宙中。这意味着,立法者与执法者将透过在基底宇宙中的“有限权利”获得元宇宙中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利它,无论他是谁,将拥有控制一个“宇宙”物理常数与规则的能力。

以最最简单的一则网络礼仪来举例。

现实世界中的法律无法规定“骂人者死刑”其实并不是因为骂人不值得死刑,而是因为以人类当今的技术,是无法实时监控到谁在骂人并进行取证的。但这件事在赛博空间里早有实现,屡次骂人者被禁言或删号从 BBS 时代就是网络通行规则。

如果我们将一个人的账号视为一个人的数字孪生, 将元宇宙视为如 Shaan Puri 所说的“元宇宙是一个活得更有价值的虚拟世界”,这是不是意味着,“屡次骂人者封号”实际是一项“骂人者死刑”的严酷且可执行的法律?

这样的剧本,其实在过去已经上演过一遍——没错,远在 2021“元宇宙”潮流到来之前,那些早早吞下 VR 技术果实的新贵,垄断统治虚拟世界的野心,早已经暴露无遗。

2014年,时年 24 岁的 Palmer Luckey,接受了 20 亿美元的报价(后来扎克伯格确认,成本实际为 30 亿美元),将自己创立的 VR 品牌 Oculus 打包卖给了 Facebook。考虑到这宗收购的时间点以及交易金额,从那一刻开始,一直到 2016 年,Oculus 以及背后的 Facebook,都被创投媒体普遍认为“抓住了通向未来的钥匙”。

——直到 2016“VR 元年”正式到来,舆论形势急转直下。

整整拖延了半年的发货,高昂到离谱的定价,直接让 Oculus Rift 这个“VR 元年”的开启者,变成了2016年最大的输家;

随后,Oculus 的创始人 Palmer Luckey 被 Facebook 扫地出门,John D. Carmack,以及 Michael Abrash,这些曾被寄予厚望用 VR 再次改变世界的计算机图形学泰斗人物,逐渐被 Facebook 边缘化,Oculus Rift 代表的高性能 PCVR 路线,逐渐被 Oculus Quest 系列代表的中低端廉价“移动VR”产品路线取而代之。

改变的不仅仅是硬件。在被 Facebook 收购之前,Palmer Luckey 明确表示,Oculus 的产品路线图不能偏离“开放”和“包容”的原则,正因如此,早在 Oculus DK2 开发者套件流行的时候,就有民间 Geek 实现了“手机+移动电源+DK2 头显”的 DIY 模式——换句话来说,正是这种拓展性极强的开放形态,才创造出了“VR 一体机”最初的产品原型。

然而,在 Facebook 接手 Oculus 之后,开放包容的仪态荡然无存——沿用手机产品思路创造的“VR 一体机”自然不用多提,软件方面,从 2016 年开始 Facebook 就给 Oculus Rift 筑起了独占软件的垄断墙,即便同为必须连接 PC 的 VR 设备,即便和其它厂商的同期产品相比并无优势,甚至连内容本身也毫无亮点,想要体验这些鸡肋独占内容,额外的预算投入几乎是在所难免的。

事实上,由于 Facebook 实在是做得太绝,早在 2016 年的时候,VR 玩家社区就出现了一家名叫 Revive 的组织,旨在用技术手段打破 Facebook 的内容垄断墙,让其它 PCVR 玩家也能正常体验这些徒有其表的 Oculus 平台独占 VR 游戏(当然游戏本身还是必须由玩家购买的,Revive 并不是破解组织)。这种罗宾汉式的义举得到了 VR 玩家和媒体的广泛认同,甚至连 Oculus 的创始人 Palmer Luckey 在 2017 年被 Facebook 扫地出门之后,都对 Revive 表示了明确的支持。

但无论如何,这些明确的反对意见和行为,并没有改变 Facebook 的 VR 产品路线。从软件到硬件,利用垄断封闭的产品构筑的 VR 囚笼,依旧是扎克伯格理想中的 VR 美丽新世界:

然而,事实证明,抛弃了“开放性”的沃土,单凭垄断企业的一己之力想要主宰全人类的 VR 未来世界,显然没那么容易——太远的不提,早在 2017 年的 Oculus Connect 大会上,扎克伯格就亲自站台宣传过自家的 VR 社交平台,Oculus Venues:

顺带一提,这是本款 Facebook 第一方VR社交应用在官方商店的人气,以及产品现状:

当然,扎克伯格的 VR 社交野心铁定不会浅尝辄止。除了 Venues,Facebook 还推出过 Spaces 这种尬聊式VR应用,同样是扎克伯格本扎亲自站台宣传:

然后这款应用被喷上了天——媒体舆论纷纷表示,套着没有下半截躯干、形似手指布偶的卡通化身,身临其境地钻进全景拍摄的飓风灾害现场,用事不关己的轻佻语气点评灾情并把这一切录下来发到网上炫耀,简直彻底突破了做人的道德底线,自知理亏的扎克伯格乖乖道歉。

总之,Spaces 这款一上线就丢人现眼的 Facebook 第一方 VR 社交应用,现状如下:

已于 2019 年 10 月 25 日下线
已于 2019 年 10 月 25 日下线

什么?你说这就是元宇宙概念要拉上分布式网络,避免落入任何单一实体控制的原因?那请你回到上两节,去看看泥菩萨过江的 Web 3。

尾声:元宇宙何以成为风口?

是的,经历过了漫长的论证,我们终于来到了这一轮元宇宙浪潮的核心环节,也就是元宇宙为什么会成为媒体和投资的“风口”。

在上文中,我们已经通过分析证明,这一轮作为风口的“元宇宙”中,所有的技术和概念都是陈旧的。

——但其实,甚至连这一轮风口的制作手法和金融操作,同样是陈旧的。

元宇宙中的每一项技术,在过去 5 年各自的垂类媒体里都已经是陈词滥调,我们甚至找不到一些这些技术的新“黑点”,因为他们实际上在过去5 年里毫无可以拿出来说的进步。

当这些技术被打包成了一个名为元宇宙的新概念,就立刻成了风投、企业和媒体界的宠儿。这恰似是引发 2008 年美国金融危机的住房抵押贷款证券,本质是一堆必然暴雷的债权合集,但绑在一起就成为了 AAA 级理财产品。

一级市场投资和证券市场投资的逻辑不尽相同,风险投资的逻辑写在它的名字里,同时承担风险和追求回报是它的宿命。也正因如此,一级市场中的投资组合筛选才显得尤为重要。

但“元宇宙”并不是一个清晰的赛道,它本身就是一个投资组合,投资元宇宙在某种程度上是投资机构的一种消极怠工。元宇宙能够获得如此大规模的资本关注,本质上是资本对寻找真正有长期成长价值的投资标的已没有兴趣,只想把钱扔进一个稳健的理财组合里,而这个理财组合甚至不是由他们自己建立的。

反过来说,被包括在“元宇宙”行业图谱中的技术,任何一个技术的单点突破带来的收益都是巨大的。如果投资机构对这些技术有信心,那完全不必将这些技术包装为元宇宙的一环。比如在元宇宙概念技术中的多项涉及硬件的技术都与便携性相关,那么数码设备便携性的基础障碍之一是电池。如果人类的电池技术没有奇点临近式的突破,很难想象能够真的制造出一种比智能手机在便携与功能体验上更平衡的设备。

按照这个逻辑,电池也是元宇宙概念技术了,难怪新能源涨得这么疯。

然而,之所以资本不再关注单点技术,是因为处于元宇宙行业图谱中的这些单点技术都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被证明了具有不可逾越的应用障碍或技术缺陷。但已经投进去的钱,又不能收回来。

所以,就只能打包成光鲜亮丽的“衍生概念”卖给 new money 了。

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个助推的因素,即传统金融市场在疫情大背景下的失能。

自疫情开始不久之后,全球主要金融市场都开始出现与实体经济背离的繁荣景象。但这一轮的繁荣有其关键特征,即资金迅速向公众认为不会因疫情倒闭的头部高科技公司集中。

这种资金抱团的现象,在某种程度上使得其它类别、其它量级的公司在二级市场上变得困难。对于传统 VC 来说,这意味着他们的投资退出通道变得更加狭窄了——“如果我投资的企业,受到疫情影响没能上市,或是上市价格较低怎么办?”

答案就是抱团。

既然二级市场中资金抱团了,那么不如让投资标的也抱团。

与 new money 联手打造全新概念,并借此机会推动自己手中无缘上市也无缘市场化的陈旧项目和技术专利被 FANNG 和 BAT 溢价收购。前者退出套现,后者拉高股价,最终再由二级市场中的投资人埋单。

这一路径,也许从 Oculus 被收购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是注定的,唯一的因素是疫情加速了这一过程。

尽管本文全文以 Facebook 为例批判了元宇宙热炒的虚火,但希望读者能够认清,元宇宙赛道中的资本玩家远不止 Facebook 一个。

他们甚至不远在大洋彼岸。

By 司马徒林 使马之人

120万天价抗癌神药最终“砍价失败”

双十一的“史诗级砍价”,不是出现在电商平台上,而是在京西八大处附近的一座酒店里。

11月11日下午5点,为期三天的2021年国家医保目录准入谈判正式落下帷幕。三天里,“灵魂砍价”再次上演,而从现场的表现来看,国家医保局的“血拼”胃口越来越大。

按照央视财经的说法,三天里共有约120种药品前来谈判,这其中就包括了去年被舆论炒得火热的天价药:美国渤健公司70万元一针的诺西那生钠。

此外,作者现场观察到,另外一款饱受争议的天价药——复星凯特120万元一针的CAR-T阿基仑赛注射液,却未出现在谈判现场。这出乎所有行业人士的意料。

国家医保局很早就公布了273款通过形式审查的谈判药品名单,但最终只有不到一半的品种走上谈判台。作者获悉,今年有外企提前得到消息:医保局希望只对年治疗费用在50万元以内的新特药进行谈判,尽量避免以前“期待值太高、最终没谈成”的尴尬。

不少外企的高价药在今年6月份之前自行降了一轮价,如艾伯维的白血病药物维奈克拉降价18%左右,挤进了年费50万的门槛;诺西那生钠也从一针70万降到了55万, 因此被邀上了谈判桌;复星凯特的CAR-T则被拒。

由此看来,历经前两年谈判后,此次国家医保局可能在调整策略,更追求医保价格谈判的成功率。

提前放风,要求自觉降价

“我们第一次来,真紧张。”

“我也是第一次,很紧张。”

这是11月9日,医保谈判现场等候区里的一幕。国家医保局要求各企业不得提前到场“打探”,但实际上谈判场外聚拢最多的,就是还未入场的企业代表。

自从2019年大范围接纳新特药进入价格谈判以来,国家医保局已经第三次组织全品种的谈判。2019年119个独家品种参与谈判,最终谈成70个,成功率为59%;2020年138个独家药品谈判,谈成率提高到了70%。但其中有一部分是新增适应症的品种,真正的纯新药谈成率并不高,只有一半左右。

因此国家医保局才会在今年谈判之前,“放风”要求企业自觉降价,以增加谈成的可能。按照国务院今年年初的要求,“国谈”已经明确每年“常态化”进行,每年的“砍价季”会像“双十一”一样如期而至。

不过,今年的“国谈”还是让不少企业措手不及。据作者了解,直到11月6日,尚在进博会现场的不少医药企业才得到9日开谈的消息。

那一天是国家医保局首次在进博会现场组织“医药产品进口政策研讨会”。会上,国家医保局医药服务管理司司长黄华波透露,即将开始本年度医保谈判,进口药品有52个要谈。会后,企业就陆续接到了通知。

不少外资药企一把手尚在进博会洽谈业务,随即就要立刻筹备,到北京决定自家药品的医保命运。

以往,国家医保局都会选择在11月底到12月初进行谈判。但这一次由于国内尚有散发疫情,为了避免不确定因素,谈判安排十分紧凑,地点也选在了目前没有确诊病例的石景山区。

今年也是医保局首次“开放”等候区。以往的“国谈”,非谈判人员都不得进入酒店大院,媒体、券商、企业代表只能露天等候。而这次,医保局只是在谈判区和等候区之间拉了两扇屏风做格挡。

屏风内在上演灵魂砍价,屏风外都是紧张打探消息的人。

PD-1内卷成风,外企退出竞争

在此次医保谈判开始前,外界普遍认为,今年医保局的砍价压力会小一些。

这一考虑是基于去年医保基金的大规模结余。2020年虽然有疫情的压力,国家医保基金依然结存了2700亿元,使得国家医保基金总结余达31500亿。

按照去年医保总支出21000亿元计算,目前医保基金可以供18个月的医保支付,已经超过国际上公认“支付15个月以上”的安全线。而且近两年打击骗保的力度不断加大,医保“跑冒滴漏”现象也在减少。

医保没有穿底压力,对药价是否会仁慈下刀呢?从三天的“国谈”现场反馈,似乎不是如此。

11月10日,有消息传出:4款国产PD-1完成谈判,价格全部降到年费用4万元以内。

PD-1是这两年最热门的生物药品种。目前恒瑞、君实、信达、百济神州四家国内企业的产品进入了医保,实际年治疗费用在5-8万元不等,报销之后,患者只需自付两三万。

这一次,君实和恒瑞的谈判代表都谈了近2个小时,大大超出了医保局规定的30分钟时间。现场有知情者告诉作者,能看到君实的代表多次离场打电话沟通。恒瑞则是在10日下午5点离场后又返回谈判区,又谈了近1个小时。种种迹象显示出谈判压力很大。

国内PD-1竞争激烈。今年8月刚获批的康方生物PD-1,开出了年均2万元的超低价。信达生物则已经在年初针对新增适应症开出了3.98万元的年治疗费。

PD-1有“广谱抗癌药”的说法,被证明可以治疗多种癌症。每增加一种适应症,企业都要进行相应的谈判,只要坐上医保局的谈判桌,就意味着进一步降价。如果几款国产PD-1都降到了4万元以内,则今年谈判降幅将超过30%。

国内目前另有4款进口的PD-1,这次罗氏选择不谈判,百时美施贵宝的O药也没走上谈判桌,默沙东的K药和阿斯利康的I药实际参与了谈判。但在前几次的国谈中,进口PD-1都没谈成,这次也不乐观。

外企宁可少卖药,也拒绝加入中国PD-1的“内卷圈”,从另一面印证了“国谈”的残酷性。

以往药企都期待产品进入医保后,销量能大增,弥补价格的下降。但君实生物、恒瑞医药今年的三季报都显示,放量效应并没有那么明显。君实PD-1的总销售额甚至可能还不如进医保前。

但是,竞品进了医保,自己不进又不行。11月10日,诺诚健华现有的唯一品种进入谈判。百济神州的同类产品去年降价83%进入了医保,诺诚健华目前正在申报科创板IPO的当口上,进不进、降多少,都有可能严重影响公司的估值。

这是一个进退两难的抉择。

120万元CAR-T“缺席”谈判桌

在这次谈判开始前,复星凯特的CAR-T被寄予厚望。这种药虽然一针贵达120万元,但对于某些淋巴癌可以做到一针治愈。

“有钱则生、无钱则死”,这是外界对于CAR-T的评价,也都希望医保能介入,扭转残酷的现实。

但是,120万的特效药最终根本没有坐上谈判桌,所有的期待都落空。复星凯特方面没有正面回应媒体,也没有否认“未谈判”的说法。

今年复星医药半年报业绩会上,公司董事长吴以芳信誓旦旦,要尽力推动CAR-T进医保。就在进博会上,复星凯特执行总裁黄海也强调让这款药物的可及性最大化。

这样的结果,不能说复星“忽悠”了市场,只能说“国谈”在选择品种上的理性。

CAR-T等天价药往往容易挑动公众神经,进而裹挟舆论,给医保部门带来压力。但实际上,这些天价药对应的疾病可能并非无其他药可治,患者人数也很少。对于我国医保“保基本”的定位来说,这些药品超出了国家医保的保障范畴。

在国谈现场,有业内人士统计了这次进入“国谈”的抗癌药,发现其中大多数能找到替代品。如国产多款PD-1,适应症覆盖基本达到进口PD-1的水平。CAR-T所针对的淋巴癌,也有多种药物可治。

所以,医保里新特药越多,医保基金作为大买方的态度也就越不会妥协。而这一次,治疗功能大量重叠的现象已经发生,“新药扎堆”越来越突出。

“国谈”已经彻底改变中国医药行业研发的节奏。在2017版医保目录之前,医保只在2005年和2010年进行过两次调整。大批进口药只能自费,恒瑞医药等少数专注创新的企业就是在那个阶段,靠高价的仿制药完成了原始积累。

如今,原研药都不得不降价,靠仿制就更加没“钱途”了。这也是近期恒瑞等医药白马股股价下跌的根本原因。

但是从这次“国谈”可以看出,开发新药的获利空间也在变小。医保一旦保障好了基本,其实并不受舆论左右。

今年也是不少2019年谈判品种续约的年份。医保谈判的供货周期为2年,国际医保局要求续签还是要降价,但价格降幅在15%左右。现场多家中药企业就准备贴着线报价,“因为是独家品种,没有竞争”,神威药业的相关负责人表示。西药品种的续约高峰则要到明年。

By 陈方

为什么Zillow的AI房产评估模型导致巨额亏损

如果您没听说过Zillow这家公司的名字,这一点也不奇怪。它是一个传统的房地产交易企业——应该说曾经是。在公司成立至今十五年的大部分时间里,这家总部位于西雅图的公司的主业一直是提供在线房地产交易服务。

作为交易服务的一部分,平台除了为房地产买卖双方提供交易撮合服务,还提供了房产估价模型——Zestimate。这个模型早在2011年就推出了,此后,Zillow一度在资本市场大火,在美国房产交易平台市场上,它成为全行业的数字化的标杆性公司。此后,Zestimate几经升级更迭,成为Zillow公司商业模式的基础动力。

但是这家明星公司在最近陷入了困境,11月2日,公司计划裁员2000人,约占全部员工总数的25%。声明发布后的一周内公司股价大跌近三分之一。Zillow此时的境况十分危险,就算能够挺过去,也将元气大伤。

成也萧何败萧何。让这家数字化先锋站在悬崖边上的罪魁祸首,是完全基于机器学习算法运行的Zestimate模型。它当初把Zillow推向了高点,今天又让Zillow身陷险境。

当下,数字化转型升级在全球已经成为共识,数字化技术将重塑甚至颠覆传统企业已有的商业模式,为企业带来全新的生命周期。但Zillow的经历警示人们,机器和技术只是手段,用,怎么用,度是什么,人最终掌控什么,可能是所有人都要去面对和思考的终极问题。

大获成功

Zestimate评估模型早期是确用于定房屋价值的“起点”,而不是正式的商业估价。但这个灵活且强大的工具很快就受到了用户的欢迎。毕竟访问Zillow的用户是那些希望节省房产经纪费用,但又对房地产当前价格极端缺乏了解的普通房东。他们往往在十几甚至几十年前购买了房产,现在希望以合理价格出售。而美国以独栋住宅为主的城郊和乡村房产通常是一户一价,往往因为位置、土地面积、结构、朝向、内部装修等多种因素导致相邻的房屋也会有很大价格差异。

借助Zestimate的评估模型,房主们就能了解自己房产当前的市场价格,从而决定以什么价格售出。随着Zillow开展了十五年的在线房地产交易服务,Zestimate模型通过免费向数百万美国家庭提供估值服务,积累了海量的房地产估值数据。根据媒体披露的信息,Zestimate系统内包含了美国超过 1.04 亿个房产的估值数据。而美国全国的居民房产总共也不过2亿左右。通过多年积累,Zillow涵盖了美国近半居民房产的数据,可谓是美国房产大数据的领头羊。

在机器学习领域不断取得新突破的时候,近年来,Zillow也不断对 Zestimate 算法进行更新和升级,力求估值结果尽量接近市场的实际交易价格。新的 Zestimate 算法利用神经网络,除了使用房屋面积、位置、结构等和房屋基本属性相关的上百个详细信息,还结合了更深入的房产数据历史,例如成交交易、税收评估和公共记录等信息对模型预测进行修正。

更新后的 Zestimate 模型可以更快地对动态市场条件做出反应,为房主提供更准确的房屋当前价值估计,并显著减少 Zestimate 计算处理所需的时间。

新版 Zestimate 模型大获成功。根据Zillow公司网站公布的数据,目前Zestimate在全美国范围内针对在售房屋的价格预测偏差(median error)为 1.9%,而针对未上市房屋的价格预测偏差为 6.9%。最终 Zestimate 模型的预测准确性取决于房产数据的详细程度。Zestimate列出的所需信息,房主能够提供得越完备,Zestimate预测模型就越准确。

图一:Zestimate数据模式的预测能力 数据来源:Zillow公司网站

借助机器学习强大的建模能力,在相当长的时间里 Zestimate 是市场上最好的房产价格评估模型,没有之一。

危机的导火索

Zillow当然不甘心守着Zestimate这么好的价格预测模型而不变现。他们选择的业务拓展方向是“房屋翻售”(House flipping)。

“房屋翻售”是一个房地产专用的术语,指的是购买售价偏低的房产,进行修复和部分设施升级后再加价售出,以获取差价利润的过程。在美国市场上,每年有25万套左右的房产被“翻售”。“房屋翻售”占2020年美国全部房屋销售量的5.9%。2011年之后美国房地产行业“房屋翻售”的平均投资回报稳定在40%以上。这是一个很有利润空间的小众市场。

图二:房屋翻售历年利润收入走势 数据来源:ATTOM DATA SOLUTIONS

传统上“房屋翻售”基本是建筑商和资深房产中介操盘的。前面我也提到,美国房产尤其是独栋住宅往往一房一价。所以某项房产是否值得买入进行“翻售”,如何选择整修范围,完全依赖这些行业老手的经验进行评估预测。

对于Zillow来说,手握Zestimate进入“房屋翻售”市场是非常有利的。一方面,可以借助模型甄别出已经上市但售价明显偏低的房产,另一方面也可以通过模型预测到房屋翻新和升级后的利润空间有多大。模型的预测结果可以指导业务部门决定是否收购某个特定房屋并进行翻新升级。看起来,Zestimate对于房屋价格的准确预测能力就是Zillow“房屋翻售”业务的核心竞争力。

2018 年5月,Zillow在部分区域市场推出了“房屋翻售”业务。为了提高自身在收购房屋过程中的竞价能力,Zillow完全倚赖Zestimate价格预测,并通过超级简化的流程帮助房主快速、轻松的出售房屋。

美国传统的房屋出售方式是通过卖方经纪把房屋在交易系统中上架。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宣传预热后卖方经纪还要安排房屋向潜在买家开放参观(Open house)。之后是收报价、甄选和谈判等,最后敲定交易条件和交割日期。这个过程往往要经过2-3个月。

使用Zillow的房主只需在网站上填写基本信息的表格并接受检查员对房屋的简单查询访问即可。房主会在几天内就获得房屋的现金报价,并选择在 90 天内的任意时间完成交易。

作为提供现金快速购买房屋的交换,Zillow将收取略高于传统房产中介的交易费,以换取房东快速拿到售房全款,无需与买家进行可能会非常冗长的谈判。这受到换房置业买家的极大欢迎。

Zillow 通过银行贷款为购买房屋提供资金。交易完成后,公司将迅速进行可以为房产增值的整修和翻新,然后在网站上重新挂牌出售。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通常房产将在几个月内以高于收购价格10%-30%的价格进行出售。

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Zillow公司CEO计划 2024年每月翻售房屋的数量将达到5000套并推动年销售收入达到200亿美元。如果这个目标能够实现,Zillow将会占到美国全部“房屋翻售”市场的四分之一左右。也就是说,Zillow会进一步借助Zestimate实现商业成功。

但是,所有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准确并且有利可图的收购价格。而这完全依赖于Zestimate算法的预测。Zestimate算法所使用的神经网络模型来自于一项为期两年、耗资 100 万美元的数据科学竞赛成果。91 个国家的 3800 多个团队受邀参与这一竞赛,致力于改进 Zestimate的算法。

在业务运营初期Zestimate 模型的表现的确不负众望——准确、快速且能够动态跟踪市场的变化。

由于对 Zestimate 准确性越来越有信心,2021年 2 月份开始公司直接将 Zestimate预测结果用作Zillow Offers 实时的初始现金报价,而基本不进行人工审核——事实上,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商业转型,Zillow的人才架构也完全基于最新的情况,它的内部也没有那么多行业老手可以进行人工审核。Zillow的“房屋翻售”业务彻底绑在了机器学习和自动化技术上。

这为Zillow的危机埋下了伏笔。

滑入深渊

新技术的出现可以减小乃至消除低效率的人为错误。对于企业来说,这是创造丰厚利润的关键。但新技术的应用也有一个重要前提:稳定持续的应用环境。无论数据科学家们如何精细的构建模型,它始终依赖于现有的市场环境和用于训练模型的业务数据。如果数据并没有能真实反映市场的全貌,或者市场本身就在快速变化中,那以此构建的模型其可靠性往往会受到质疑。

Zestimate模型恰恰面临着这样的挑战。从新冠疫情开始后不久,美国的房地产市场就开始进入狂飙突进的阶段。房价上涨的同期比(Year-over-Year)很快从5%上下飙升到超过10%。到2021年8月,房价上涨的同期比甚至摸高到了19.8%。

图三:疫情期间价格飞速攀升的美国房地产市场 数据来源:Moody`s Econmic Indicators Analytics

夏虫不可语冰。建立在过往多年平稳增长基础上构建的Zestimate模型面临着从未体验过的市场变化。从历史数据中学到的“知识”不再适用于现今的市场环境,Zestimate模型的预测结果开始偏离市场的实际成交价格。

疫情期间美国房地产市场快速变得火热,翻售房屋的价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部分市场甚至达到有史以来的最高点。一些市场的房源争夺变得异常火爆。今年5月到 6 月的凤凰城,翻售的中位数价格上升了 11.5%,相当于每套房屋加价3.9万美元后被售出。房屋在买入后哪怕只是持有几天,简单打扫一下加价售出即可赚取丰厚的利润。

图四:美国房地产市场上三大“房屋翻售”公司翻售差价中位数的变化 来源:mikedp

很显然,在一个价格快速上涨的市场中,如果模型预测价格总是低于市场成交价格,那就意味着公司很难在凶狠的报价大战中取得胜利,购买到足够的房屋进行翻售。外界并不知道Zestimate模型在疫情期间是如何进行预测调整以满足收购的需求。

Zillow其实也并非没有意识到问题,坐以待毙。根据媒体披露的信息,在过去的一个季度里,很明显Zillow进行了模型算法的调整,使其在报价方面更有竞争力。

但效果看起来并不好。显然Zestimate模型在业务目标驱动下进行的算法调整导致价格预测结果明显偏高。尤其是当房产价格处于市场顶部时,有经验的行内人士通常不建议进行疯狂购买:出价合理往往抢不到房源,能够购买到手的多半已经价格虚高。但机器学习模型并不懂得这些基本常识。它们只是按照历史数据习得的“知识”预测未来价格,二季度房价疯涨期间的数据由于是最“新鲜”的,所以对模型预测结果的影响最大。Zillow的业务部门也就按照Zestimate模型的指导价格完成房屋收购。

在模型的基本预测基准已经被2021年以来的房价疯涨扭曲之外,新冠期间市场发生的结构性变化也让模型跑偏。

例如客户对郊区和更大面积房子的需求暴涨,居家办公让通勤不再重要,导致特定房型的估值产生显著变化。过去的数据在预测未来价格方面变得不那么可靠,而相关的变量,如社区密度,很有可能并没有纳入模型;另一些变量如通勤距离,重要性显著降低。这些市场需求变化带来的调整必须由数据科学家手工完成,并通过市场测试确认调整是有效的。机器学习模型自身在短时间内是无法完成这样的调整的。

很显然,Zillow的数据科学家团队没有经受住这样的市场变化考验。

根据Zestimate模型的指导,公司以溢价大量收购了市场上的房屋。到三季度Zillow出售翻售房屋时,买卖价格倒挂的价差平均为 4.5%。在凤凰城,Zillow 翻售后房屋放盘价格有超过九成(93%) 低于公司购入的价格。在明尼阿波利斯市,公司买卖价格倒挂的房屋占全部放盘的三分之二。

2020年以来的美国房价上涨,受到货币极度宽松和疫情居家等异常因素影响。随着这两个关键异常因素对房价的影响减弱,Zillow的预测模型是不是还会大幅度失效,有待观察。但无论如何,Zillow现有的机器学习技术恐怕还难以应对快速变化的市场。对于评估房屋价值这样的非标准复杂性任务来说,机器学习也无法达到人类思考的随机应变。

相比之下,Zillow的竞争对手们由于缺乏Zestimate这样的强大模型,不得不通过人工机制来审查自动出价。很多时候专家团队需要手动审查每个报价并进行比较分析。持牌房屋检查员会走访每个家庭并对房屋进行 3D 扫描,以确保出价符合房屋的现有状况。

这些措施让Zillow的竞争对手们逃过了市场波动下隐藏的溢价购买风险。

内行人都知道,从新冠疫情开始后火热的翻售市场已经开始降温,赢得了房屋竞标很有可能意味着背上了沉重的包袱。Zillow今年二三季度进行的大规模房屋溢价收购不只是造成了亏损,更让企业的库存快速膨胀。

房屋翻售的重要环节是对房屋进行整修和设施升级。疫情期间建筑材料供应和劳动力短缺使整修工作既昂贵又耗时。尤其是美国供应链在三季度面临巨大挑战,建筑材料极端缺乏导致大量房屋翻售无法如期完成。

即使在房地产市场火爆的情况下,Zillow 最终也陷入了大量库存房屋无法及时上市的尴尬境地。公司目前握有 9800 套房屋,另有 8200 套房屋购买合同等待执行。模型的错误最终推动Zillow掉入了库存和供应链的深渊。

图五:Zillow二季度和三季度的房屋收购数量飙升,但出售数量增长缓慢。来源:Zillow官网

严峻形势下,Zillow挺不住了。11月2日,Zillow发出声明,公司将放弃房屋翻售业务。声明中同时表示,公司的快速买卖房屋的算法+模式未能按计划发挥作用,造成巨额亏损。预计第三和第四季度的合并亏损将超过 5.5 亿美元。公司计划裁员2000人,约占全部员工总数的25%。声明发布后的一周内公司股价大跌近三分之一。

在终止利用机器学习模型指导房屋翻售业务的约两周前,Zillow公司已宣布在今年余下时间停止所有的新房购买,专心处理现有的库存积压。

Zillow CEO Rich Barton表示:“预计房价的不可预测性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预期,继续扩大Zillow Offers的规模将导致利润和资产负债表的过度波动。”

Zillow的失败并不代表着房屋翻售行业本身存在巨大问题。根据《巴伦周刊》的数据,除了Zillow的巨额亏损,其他竞争对手的预期盈利处于正常水平。所以这并不是行业的失败,而是机器学习应用不当带来的结果。

图六:美国房产交易平台近年来利润对比 来源:《巴伦周刊》

机器学习只是工具。它用于挖掘深藏在数据内部的隐含业务信息。但如果数据本身就存在问题(关键变量缺失、数据歧视/bias等),或者是处于一个飞速变化的市场上,目前的机器学习模型将成为一个笨拙的模仿者——总是希望能够赶上变化的趋势,却总是慢了一拍。

这给我们一个警示:任何企业在全面应用机器学习技术时,都不应该全面放弃人工审核环节。现阶段机器学习只适用于“圈地自萌”。在建模划定认知范围之外,机器学习技术基本上是没有判断力的。不要等到自家的扫地机器人把地板上的狗屎抹遍全屋,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早一点出手打扫,而应该一直睁着眼睛全程盯着你的扫地机器人工作。

By 李军

人造肉的未来如何

北京一个阳光和煦的冬日午后,从写字楼走出来的白领们三三两两进入到星巴克,“一杯大杯美式、一份别样牛肉烧烤风味三明治。”有客人在柜台前下单。

和其他轻食不同,这份别样牛肉烧烤风味三明治夹在面包和蔬菜中间的并不是真正的动物肉,而是“植物基人造肉”。

“低脂健康,反响还不错!”忙碌在咖啡机左右的星巴克店员表示,只要有顾客伫足在烘焙展示柜前犹豫不决选品时,她大概率会向顾客介绍几款在售的植物肉产品,例如“别样牛肉青酱意面”和“别样牛肉经典千层面”。而这些产品也可以在啡快和星专送、外卖跑腿平台上下单。

基于植物蛋白制作而成“别样牛肉”,来自美国植物肉品牌——别样肉客。作为“人造肉第一股”( NASDAQ:BYND ),其英文品牌名 Beyond Meat 更被人熟识。

什么是人造肉?

人造肉也叫 “干净肉” (clean meat)或 “培养肉”(in vitro meat),是科学家们从活体家畜的组织上采集干细胞并且在实验室经过数周培育后形成的肉。

简单说就是,从活的鸡鸭鱼牛身上采集干细胞,然后实验室里培养一下,肉就能长出来了!

比如来自旧金山的食物科技公司 JUST,就想用“动物自己的细胞加营养液” 的方法生产人造肉。

JUST 的思路是这样的:肉,说白了就是肌肉和脂肪细胞的组合。只要有动物的细胞,再加上有足够供细胞生长的营养,管它是在动物体内、还是在人工培育的设施中,细胞都是一样地长成肉。动物只是肉成长的“载体”,如果我们在实验室里、在培养皿里也能提供类似动物给细胞提供的环境,肉还是一样的肉,只不过是我们人来自己“造”出来的而已。

也就是说,只要能找到一种既可持续、又相对便宜的细胞营养来源,细胞就可以以一种稳定、便宜的方式 “长” 成肉,我们就有人造肉了。

JUST 用的是 “发现方法”,这个方法有三个步骤:材料分离(material isolatoin)、检测(assays),以及发现输出(discovery output)。

JUST 具体是怎么做的呢?首先,他们要挑一只各方面都很健康的“模范鸡”。在逛了好几家养鸡场、阅鸡无数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只长相端正、毛色富有光泽的公鸡伊恩。

公鸡里的战斗机伊恩

科学家们采集了它的羽毛,并从羽毛里分离出了一个可以用来生长的细胞:

JUST 的科学家们用这个从伊恩羽毛里提取出来的细胞作为基本的起始材料,然后他们就开始找让这个细胞快速、高密度繁殖的营养素。高密度地繁殖能缩短从“细胞”到“肉”的时间。

而营养素是从植物中提取出来的,这其实和传统养殖业有点像,传统养殖业不也是动物吃植物吗?

下面这张图,就是 JUST 在尝试不同组合的营养液。从植物提取的营养液里包含着动物身上取下来的细胞生长所需的营养素:水、糖、氨基酸、脂质、维生素和矿物质。

其实,这种生产方式某种程度上说并不算新鲜:用营养液 “生产” 肉就像用酵母做面包、用酒曲酿酒、用凝乳做乳酪一样,是同样的概念,只不过这里的小麦粉变成了动物细胞、酵母变成了从植物中提取的营养液、成品面包变成了肉一样。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育后,一开始从公鸡伊恩羽毛里提取出来的细胞就变成了肉!!!

你没看错!细胞变成了肉!!!

经过这一系列步骤后,伊恩的大日子终于来了!JUST 请了一名厨师,用培育出来的肉做了炸鸡块请大家吃。而公鸡伊恩无疑是全场最闪亮的焦点,它出现在了这儿:

这儿:

还有这儿!

“看到给自己提供肉的鸡,在我们吃饭时在旁边跑,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大家边夸着伊恩细胞培育出来的鸡肉块好吃,边看着伊恩:

伊恩:你们吃的时候能别看着我吗,我谢谢您了!

让伊恩看着别人吃自己身上长出来的肉,对它来说是不是有点惊悚呢?

JUST 所用的细胞,其实就是动物体内原有的细胞,因此也就不存在转基因的问题。不仅如此,在现有技术下培育肉,也可以做到不用抗生素。换句话说,这种人造肉和一只自然生长、没被打过抗生素的动物所产的肉,理论上没有任何区别。

为什么我们要吃人造肉?

目前普遍的一种观点是:因为人造肉更安全、而且没有传统养殖业对环境的破坏。

对于人造肉的支持者来说,更安全的食物来源无疑是人造肉的一大优势。

相信大家对 “禽流感”、“疯牛病” 这些词早就不陌生了。其实,肉蛋奶里含有的病毒可远远不止这几种,而人造肉就没有这个问题。下面这张表格是传统养殖业与人造肉在携带病菌方面的不同:

这么看来,人造肉的确对得起它 “clean meat” (清洁肉)的称号。

除了人造肉更安全、更少病毒,其对环境的污染也比传统农业大大降低不少。

随着全球人口上涨,对鱼肉蛋奶的消耗量也相应增加。按目前速度,2050 年时世界各地肉类及海鲜产量将翻一番,达到 1.66 万亿美元。

但随之而来的是传统模式下工业化的养殖对环境的破坏:家禽排放甲烷(其实就是五谷杂粮之气…也就是屁),而甲烷是造成温室效应的主要罪魁祸首之一。不仅如此,土地清理和化肥还会释放大量的碳。

据 PETA 估计,在导致全球变暖的气体里,14.5% 来自家禽的饲养和消费。也就是说,家禽饲养及消费对环境的污染,比交通污染还糟糕!

我们的地球无力供应那种规模下工业化动物生产所需的水、燃料、杀虫剂及肥料,而地球本身也很难承受由此引起的水污染或对生态平衡的破坏。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难道我们都变成素食主义者?

显然不可能。而为了满足我们对于动物蛋白质的需求 —— 量大、价格又相对便宜 ——工业化的动物生产目前看来是唯一的选择。

而 “用什么方式进行工业化动物生产”,则是我们需要作出的选择。目前看来,人造肉或许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由于植物为动物细胞提供营养,JUST 宣称其生产肉类和海鲜的效率能比现在全球产量最高的屠宰场还高 10 倍,而且还能避免温室气体排放、环境污染等问题。

除了 JUST,这个领域里其他玩家也在获得越来越多的关注:旧金山食品技术公司 Memphis Meats 就是其中之一。今年年初,Memphis Meats 获得了包括美国最大肉类供应商泰森食品公司、比尔•盖茨、理查德•布兰森等人的投资,其受资本欢迎的程度可见一斑。

当然,人造肉目前也面临很多挑战,技术上的挑战就包括:从生物相容性支架、生物反应器设计、到如何扩大生产规模、让人造肉从实验室走向大批量生产等。

人造肉面临的几大问题

不论是 JUST、Memphis Meats 或其他公司,人造肉领域的创新公司都面临一些共同的挑战,其中两个主要挑战就是居高不下的成本,以及公众对人造肉的接受程度。

Memphis Meats 制造不到一斤牛肉(450克)的成本就高达 2400 美元,在如此高昂的成本下,商业化显然还需要一段距离。而泰森食品公司对其的投资,很可能就有帮助后者解决成本问题的考量。另一方面,泰森作为一个年营收 382.6 亿美元的老牌肉类供应商,也需要为未来铺路。

不过,随着技术发展与流程简化,人造肉最早一批产品的商业化也并不是遥不可及:Memphis Meats 公司近日就宣布说其首批产品将在 2021 年之前正式上市。

除了成本问题,公众对人造肉的接受程度则是人造肉大规模上市前另一个需要克服的障碍。

JUST 的 CEO Josh Tetrick 在近期接受 CNN 采访时说,虽然他认为人造鸡块、人造香肠、和人造鹅肝有望在今年年底前在美国和亚洲一些餐馆里出现,但消费者对 “人造肉” 这件事的接受与理解程度才是人造肉是否有未来的关键因素,他担心人们还是更愿意吃真正的肉。

不过,根据美国民调网站 Plos.org 《对人造肉的态度:美国潜在客户(Attitudes to in vitro meat: A survey of potential consumers in the United States)》的研究显示,高达三分之一的美国人愿意定期吃人造肉。

而在对人造肉有顾虑的人中,最大的担忧是对人造肉色香味的怀疑:高达79%的人担心人造肉的色香味比不上真肉。此外,人造肉的伦理道德(24%),以及价格(20%)都是人们目前无法接受人造肉的主要因素。

看来,人造肉要想真正走进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除了迈过技术、经济方面的坎,还要想办法让大家接受它。

资本市场热捧,消费者不买账

从 2020 年 4 月起,Beyond Meat 和星巴克合作推出了多款植物肉产品。不知不觉,植物肉产品登上消费餐桌快一年了。但实际上,比起消费市场,更热闹的是资本市场。

2019 年 5 月 2 日,Beyond Meat 在纳斯达克挂牌上市,开盘价 46 美元,较发行价 25 美元溢价 84%,首日股价上涨 163% 至 65.75 美元,创下美国金融危机以来最佳 IPO 首日表现。

中国资本市场同样亢奋,并在 A 股引发了一波人造肉概念股热潮。包括维维股份、登海种业、来伊份、丰乐种业、双塔食品、金健米业和哈高科等多家公司股价在当时拉出多个涨停板。

除了国际知名的植物肉品牌 Beyond Meat 和 Impossible Foods 外,OmniFoods、Vesta 未食达、珍肉 Zhen Meat、株肉 Z-Rou、星期零 STARFIELD 等植物基人造肉初创品牌随后也在中国市场上活跃起来。

2020 年,植物基行业(植物肉、植物奶等是落地产品)的热度不减反增,并受到资本频频押注。据第一财经报道,从 2019 年 12 月到 2020 年 12 月,国内针对植物基公司的投资事件多达 21 件,同比增长 500%,约占整个食品及保健品赛道的 10%。

“Beyond Meat 和 Impossible Foods 的成功已经告诉我们,植物肉并不只是食品巨头的赛道,创业公司同样有非常大的潜力开拓市场占领先机。”一位植物基品牌创始人告诉全天候科技,这也是 VC 敢用真金白银“赌明天”的原因。

借助资本的浪花,不断传出有植物基人造肉公司注册开张,有些公司连续融资刷新历史速度,风口论甚嚣尘上。

植物肉品牌 Hey Meat 的创始人洪小齐却相对冷静:“我听到太多人嚷嚷着要进入这一细分领域创业的,可有几个真的创业了呢?”她反问道。

与资本热背道而驰的是,在当下核心技术和落地场景暂未明晰的情况下,不少植物肉产品大都昙花一现。

受疫情及 B 端零售业务销售等多方面影响,头部玩家 Beyond Meat 近几个季度以来亏损幅度也不断加大;而在 C 端消费市场中,“消费冷场”就是当下的尴尬。

概念很火爆,现实很骨感,这就是植物肉在国内创、投领域的现状。高开低走的植物肉要反弹向上,仍需要时间。

高开低走的植物肉

如今,素食正在被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接受。在新素食主义者看来,除了健康,这甚至是一种时尚的生活方式。

2021 年 1 月,来自印度的 Eve 和三位合伙人联合创办的植物基即食食品品牌—— 探蔬 70/30(Kitchen 70/30)在上海开张营业,其主打美味和健康的植物基外卖食品,目标人群锁定在年轻消费者。

在此之前,Eve 运营了一个名为“Vegans of ShangHai”的素食爱好者社区长达三年,致力于推广素食文化。

当她留意到,植物肉作为素食主义者理想的肉类替代品在美国得到商业验证后,她认为这一模式同样有机会在肉类消费大国中国复制成功。

于是,从素食文化的集散地向植物基赛道,Eve 迈出了关键一步。在探蔬 70/30 供应的菜单中,食材多选用来自 Beyond Meat、Impossible Food 等品牌的植物肉。

很快,Eve 和她的团队受到了资本关注。2020 年 10 月,Eve 的探蔬 70/30 开始在道夫子食品国际公司(Dao Foods International,下称道夫子)推出的道夫子食品孵化器(Dao Foods Incubator)孵化。

道夫子背靠中、美、加三国资本:道资本(Dao Ventures)、新作物资本(New Crops Capital)和 Moonspire Social Ventures。他们从 2018 年就开始寻找中国的植物基创业项目。

其中,新作物资本从 2015 年就专注投资于可替代蛋白的食品初创企业,累计投资的企业已超过 35 家。其最得意的莫过于在早期就投资了有“人造肉上市第一股”之称的 Beyond Meat,后者在上市后的强劲表现,让新作物资本投资回报盆满钵满。

据 Eve 的观察:“中国植物基赛道的 VC,基本都是在 Beyond Meat 上市之后,才开始愿意关注这一领域。在此之前,感兴趣的投资人寥寥无几。”

虽然道夫子从 2018 年 2 月起,便开始在中国植物基市场布局,但直到 2020 年,才在中国打响了植物肉赛道的第一枪。

作为新作物资本在中国的独家财务顾问,道夫子撮合了新作物资本和经纬中国完成了对中国植物基品牌星期零的天使轮投资,意在通过“影响力投资”来推动大量的 VC 关注跟进植物基领域。

由此,星期零也迅速成为了资本的宠儿。从 2020 年 3 月至今,星期零的融资进程在短短一年内,从天使轮走到了 A+轮,募集金额超过数千万美元,折合人民币 4.2 亿元。资方除了经纬中国,愉悦资本、云九资本和光速创投也完成了对星期零的投资。

尽管顶级 VC 的入局催化了植物肉赛道的热度,但依然没能改变投资界整体观望的现状。

青铜资本尝试接触了两家植物肉创业公司,要么“项目质量一般”,要么是“founder 没有意愿”,最终均未走到立项融资那一步。

或许是缺乏对植物肉赛道的长期观察,“目前国内 99% 的 VC 还不敢轻易出手。”某植物肉品牌内部员工直言。

一位不愿具名的投资人也表达了类似观点:“植物肉赛道虽然有交易机会,但目前只有极少部分美元基金会看。”

和国际投资机构注重打造被投企业的 IP 不同,国内投资人更注重收益变现。

“植物肉产品在消费市场反响平平,资本肯定都相对谨慎。”Eve 认为,要改变这一现状,或许需要首先得到消费者的认可。

去年 4 月,星巴克对外宣布,其下 5 款植物肉系列产品将在其中国大部分门店上市。彼时,星巴克在中国门店数量达 4000 多家。

几乎同一时期,肯德基和棒约翰也纷纷宣布在部分门店推出植物肉产品,宣传声势浩大。

经历了近一年的试水后,销售成绩似乎并不理想。

近日,全天候科技走访了数家一线城市星巴克门店发现,其植物肉系列产品似乎已集体哑火。

位于北京朝阳区酒仙桥电子城大厦附近的三家星巴克,目前只有一家有售植物肉产品。临近春节,这里的客流相对较少,店长临时决定把植入肉产品的单日供应量从 4 个减至 1 个,等节后再恢复。

“卖得很不好,肯定要做调整,”在上海杨浦,一家星巴克的店长已经把植物肉产品从 SKU 中下架,“试用了半年就不上货了。”

当问及销量时,上海黄浦区的一家星巴克透露,“卖的不好”,该店每天仅售出 2-3 份植物肉产品。

在盒马鲜生,植入肉产品同样遭到了顾客的漠视。而平台方也处于试水和观望的状态。“从整个商品比重上,植物肉的规模都非常小,”盒马内部人士对全天候科技表示。

而星期零先后与棒约翰、奈雪的茶、喜茶等知名品牌推出的联名款产品均未对外公布过销售数据。

奈雪的茶称,由星期零供应的相关产品目前只在其深圳 9 家门店限量发售,由于样本太少,所以没有可公开的具体数据。

实际上,为了迎合消费者,植物肉产品的整体价格也在不断下探。在星巴克,“别样牛肉经典千层面”的价格已经悄悄从最初发售的 69 元/份降至 49 元/份。整体来看,星巴克起初普遍在五、六十元单价的植物肉系列,如今已经降到了三、四十元的水平。

德克士也在全国 2600 家门店上线植物鸡肉汉堡,星期零是供应商。产品首发价为 20 元,会员优惠价格仅为 15 元。

即便如此,作为早期且小众的细分市场,植物肉在中国仍处于消费需求唤醒的阶段。

在行业人士看来,“这既是市场的反馈,也是大家都能看到的真实情况。”

截至目前,没有任何第三方平台发布过中国市场近两年植物肉产品消费的统计数据。

全天候科技通过调查问卷的形式收集到了近 60 位读者关于植物肉的看法。其中超 80% 受访者表示听说过植物肉,却仅有不到 13% 的受访者购买过植物肉产品。

即便听说过植物肉,消费者仍然对植物肉的认知和接受度较低。超过 5 成的受访者表示目前不接受植物肉代替动物肉。

植物肉消费困局是如何造成的?

在资本市场概念火爆的植物肉,为何在消费市场陷入尴尬境地?

“你可以说它是风口,但不是已经具有长期发展特征的赛道。”道夫子联合创始人、道资本创始人及董事总经理张涛表示,其先决条件是大众消费者对植物基或者替代蛋白产品的认知度是否到位。

根据青铜资本给出的数据显示,作为全球第一大肉类消费国,中国肉制品的市场规模已达 1.9 万亿,但 50% 的商品肉以粘贴拼合而成的廉价复合肉,混迹于日常餐饮消费中。

一位创业者表示,“植物肉替代这类复合肉市场或许能够解决消费者的痛点。”当然,这需要植物肉首先做到足够便宜,种类足够丰富。

《南方日报》曾披露过一组数据:在美国,1 公斤加工肉类的价格为 7 美元,植物肉则为 15 美元。同样在美国商超沃尔玛,由食品工厂生产的牛肉汉堡,终端零售价目前是 2.8 美金/磅,而 Beyond Meat 的植物肉汉堡售价 6.25 美金/磅。

率先进入中国市场的植物肉品牌 Omnipork 每公斤售价约 60 元,而某生鲜电商平台最便宜的猪肉每公斤约为 50 元。这样的价格,显然不符合中国消费者对植物肉产品的消费预期。

全天候科技通过上述调研问卷了解到,近七成的受访者表示,希望植物肉的人均消费价格不超过 30 元。

调研结果显示,96.3% 的用户对植物肉的价格接受门槛控制在 50 元以内

而购买过植物肉的受访者大都表示,“口感、味道不佳”。

道夫子的张涛指出,植物肉在欧美市场的产品收入来源主要集中在汉堡、三明治、热狗和意大利面这几大类。而中国饮食文化讲究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并自古有吃豆制品这类素肉的悠久历史,所以中国消费者对植物肉替代动物肉的要求,远高于欧美市场的消费者,这导致产品开发的难度更大。

虽然国内创业者在产品方面不断增加品类,例如肉丸、月饼和小酥肉等,但大部分产品都没有逃过「短寿」命运,上市不久之后就被下架。

由此看来,植物肉生产如果能够大幅提高产能,有效降低成本、降低售价,同时满足中国消费者的味蕾要求,才可能能得到市场的认可。这无疑对企业的技术水平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相较在最近几年才成立的中国植物基公司而言,Beyond Meat 成立于 2009 年,对于植物基技术研发已有 10 年经验。据 Beyond Meat 方面披露,公司从 2009 年创立之时起,亏损主要是源于公司在“创新和业务增长”方面的投资支出。

2018 年,Beyond Meat 的研究经费占总收入的 1/10。其此前在招股书中提到:公司还会继续增加研发投入。

而起步更晚的中国植物基初创企业在技术研发投入和实力打磨上,无疑需要更多的努力。

在中国,虽然素肉食品在生产加工方面拥有较成熟的工艺,但产业链始终没有突破上世纪 60 年代“干法挤压”的技术路线。

利用「干法挤压」技术生产加工出的植物肉存在两大缺陷:一是无法解决豆腥味的残留问题;二是难以真实地模拟出动物肉的纤维结构,在口感上无法摆脱咀嚼豆制品的体验。

于 2020 年末拿到 Pre-A 轮融资的植物基人造肉公司 Hey Meat,将自己定位为“食品科技企业”。创始人洪小齐表示,团队已通过专利收购的方式,即将拿到 10 项植物基加工生产的配套技术。

此外,Hey Meat 宣称通过人才引入,掌握了植物蛋白高水分挤压技术。这一技术在国外被植物肉行业广泛运用,例如以 Beyond Meat 为首的品牌。

植物蛋白的高水分挤压技术又称“湿法挤压技术”。挤压时,需采用带有冷却模具的双螺杆挤压机,要求原料中的蛋白质含量在 60% 以上,挤出物中的水分得以保留,制品组织化程度高,富有弹性和韧性,更接近动物肉制品,可直接食用。因此这项技术也被不少植物肉创业公司视为生产加工的关键。

同样关注植物肉核心技术开发的珍肉创始人吕中铭也认为,湿法挤压技术是对于干法挤压技术的整体升级,但并非适用于所有创业公司。

“从技术的进入门槛来说,创业公司受资金的掣肘,可能无法采购湿法挤出机器。而同类国际知名品牌的湿法挤压设备,落地价格也需百万元和千万元不等。”吕中铭坦言,国际食品巨头通常采用采购建厂的重资产模式获得产能,但创业公司就需要先摸下口袋再决定。

国内植物基市场仍处于非常初期的发展阶段,除了研发和生产,行业产业链上包括配送、渠道销售都均未完善。

这也就导致了部分财力和技术实力相对较弱的创业公司为了在市场上讲出好故事,可能会把主要精力错配在市场营销层面。

“为了融资,这些公司甚至去迎合投资人对它的期待。”有行业人士举例,某植物肉公司对外宣传的知名品牌联名合作时,实际只是在合作方的某家门店开业当天的特定时段,销售 3 到 4 个小时,然后以此制造新闻和话题热度。

该行业人士指出,这样的行为确实能迷惑部分不知情的资方,“对方或会认为能和这么知名的品牌合作,肯定很有市场。”

“现在大家为了赶快占领市场都很着急,都想在消费者面前刷存在感,缺乏对技术和研发的足够专注,所以不太好说国内植物肉品牌的核心价值是什么。”Eve 也表达出了这种困惑。

但对于消费者而言,好产品或许才是真正打动他们的唯一标准。

专注于替代性蛋白质行业的咨询公司谷孚 GFIC 提到,目前国内植物基行业还在等待一款真正意义上的“爆品”,获得主流消费者的认可,并带来稳定的客流。

虽然 2020 年以来,不少营销噱头成功让植物肉受到了资本市场和消费市场的关注,但植物肉产品最终是否能打动主流消费者,满足市场预期,或许还需要时间的验证。

早期就需要警惕泡沫

过去两年,道夫子接触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植物肉创业团队。据他们统计,目前国内已知的植物基创业公司,已从 2018 年的个位数,增加到了数十家。

虽然整个行业仍处在早期阶段,但道夫子的张涛认为,警惕市场泡沫仍然十分必要,“我们不希望投机主义的创业者会给行业带来不好的影响,或者说是泡沫来给赛道的发展造成不必要的阻力。”

Eve 坦言,在这个行业,她很少能看到一个“目标驱动型”的创业者。“他们绝大多数不是素食主义者,也缺乏对创业的坚守,多数是为了在风口之下逐名逐利。这类公司抗风险能力也比较差,可能因为烧完钱或没融到钱,坚持不了多久就放弃了。”

张涛更习惯把植物肉行业创业者分为“Beyond Meat 之前”和“Beyond Meat 之后”两波入局的人。他认为,在 Beyond Meat 上市之后成立的公司,更需要格外擦亮眼睛,警惕投机主义者伺机入局。

“作为影响力投资机构,我们主要还是看创始团队是不是想实实在在地做事情。我们看到过一些所谓新生代植物肉品牌,还没做什么,就在商业计划书上给自己上亿的估值,我觉得这就有点过了。”张涛说。

作为行业标杆的 Beyond Meat,实际上也正在经历低谷期。

Beyond Meat 最新披露的 2020 年第三季度财报显示,该季度公司实现营收 0.94 亿美元,低于华尔街预期 1.32 亿美元,环比第二季度下降了 17%。

而第三季度的净亏损却高达 1930 万美元,远低于华尔街对其净利润 306.7 万美元的预期。2019 年同期,Beyond Meat 实现净利润 409.9 万美元;调整后每股亏损 0.28 美元,高于分析师预期亏损 0.05 美元。

Beyond Meat 公司 CEO Ethan Brown 对此表示,公司业绩表现与疫情强关联,除了零售外,B 端餐饮业务也受到负面影响:一方面消费者在家囤货就会降低外出就餐的频率,另一方面原本餐饮行业就受疫情冲击较大。

由于业绩表现不佳,发布财报当日 Beyond Meat 盘后股价一度跌逾 30%。

市场分析认为,除了公共事件的不确定性,Beyond Meat 实际上还面临着来自对手 Impossible Food 和其他跨界巨头雀巢、联合利华等的挑战和市场挤压。市场格局会再生变。

植物基被越来越多的研究机构论证认为是一个有前景的市场。据 Markets and Markets 市场研究咨询机构预测,全球植物肉市场以每年 15% 的复合增长率增长,预计 2025 年规模将达 279 亿美元。而据 Euromonitor 预测,到 2023 年,中国人造肉市场规模将达到 130 亿美元。

为寻找新的市场机会,大的玩家们把触角伸向中国。去年 9 月,Beyond Meat 将中国工厂的地址锁定在浙江嘉兴。同年 12 月,雀巢在亚洲斥资建设的首家植物性食品工厂在天津落成,第一条生产线负责生产的六款“嘉植肴”植物肉产品,可以在天猫官方旗舰店和盒马鲜生部分门店买到。

中国食品产业分析师朱丹蓬指出,跨国企业的入驻会倒逼中国植物肉企业创新升级迭代的进程,无论是从政策端、资本端、产业端、渠道端,还是消费端。

张涛和他的团队也在谨慎地观察植物基行业在中国市场的进展。“我们相信行业的大方向,它在过程中可能会出现自我校正。至于这个自我校正具体发生在何时,还不是很清楚。”

中国市场未来或将涌现出更多植物基创业公司,包括做素肉起家的企业也正在朝这个领域转型。

眼下,国内大部分植物基创业者已经意识到,在资本越来越理性,玩家越来越多的情况下,“捞一笔就走”或者完全照搬国外的模式都行不通。

行业认知和实践的自我校正

总体而言,国内植物肉市场目前多以产品导向型公司为主,市场期待有更多运用技术优化产品,从而赢得消费者的品牌出现。

据了解,包括北京工商大学、江南大学、华南理工大学等多个院校已拥有与国外相匹配的植物肉核心技术。这些科研院所和实验室也都在和赛道上的植物肉企业保持合作。

珍肉创始人吕中铭强调,“国外近几年广受消费者认可的植物肉品牌同时也是食品科技公司,所以植物肉的核心品牌价值还是技术。只有技术能够优化产品,打破传统素肉的固有印象。”

从行业长期稳健发展的角度,谷孚判断,上游产业链布局也是其中关键,主要体现在植物肉原材料供应稳定,生产加工技术不断创新,设备端生产效率有所提升等方面。

目前,国内绝大多数的初创公司都以代工的方式生产植物肉产品。布勒集团和江南大学未来中心在无锡成立了联合实验室,有望向下游品牌开放工业化的解决方案,让创业者以更低的成本参与到植物肉的产品研发。

此外,像山东一些设备厂商已经开始自主研发湿法挤压设备,有望以更低廉的价格生产湿植物拉丝蛋白。

同时,制造高质量植物肉产品的工艺也在不断发展。除了挤压技术外,市面上还创新了纺丝法和剪切法。

总体来说,植物肉在中国仍处于初期发展,还需要大量资金用以产品研发和供应链建设。

对于创业公司而言,面对巨头的竞争首先是要迅速。“如果 Beyond Meat 生产了一款产品,如果口味不好,返厂改进比较困难,因为他们的 sku 产量太大了,但是创业公司因为他们的产量比较小,所以可以迅速改进,”洪小齐提到。

By 包校千

女人的“黑化”时代

有一天如果你醒过来,你想去做自己,那么现实条件都为你准备好了,只剩你一个内心的转变。 ——武志红   01 时机:权力大反转主创团:你在微博话题#她们变“坏”了#中写道:“我们正处在一个时代的拐点”,这个拐点是指什么呢?

武志红 :我想从一个大背景去谈谈这件事。   我们所熟悉的世界,很长一段时间是男权社会。   萨特的情人波伏娃写了一本书《第二性》提到:一直以来,人类社会都是男人第一性,女人第二性。圣经也说:女人是由男人的一根肋骨造出来的。   但男人第一性的来源是什么呢?   第一、男人体力强,有力量;   第二、过去男人组织性比女人更强。   这就导致我们有文字记载的5000年历史中,一直是男人的权力高于女性。   而现代文明社会带来了一场权力的大反转,我们不再是刀兵相见,体力也不再是最重要的。   尤其现在互联网、自媒体的发展,拼的是:   语言能力。   这方面女人一点都不比男人差,甚至更强。   而且因为过去女人被压得太厉害了,所以现在的崛起还有点复仇的味道。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女性们正在集体从白天鹅,变成黑天鹅,最后变成一只彩色的天鹅。  

主创团:除了这样的大背景,催化女性黑化的还有哪些更具体的条件吗?武志红:所谓“黑化”,我的理解是女性需要用比较负面的情绪去释放她自己,然后磕磕绊绊最终找到自己的过程。   放300年前,女性要谈黑化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现在社会完全不同了!   首先是你能独立挣钱,养活自己了——这一点非常非常重要,再往前推200年,女人连工作的资格都没有,根本没有经济基础,去掌握自己的命运了。   其次,现在媒体舆论上女性的声音很多,掌控力也很强。   所以现在无论在力量上,还是经济上,大环境已经给了女人黑化的土壤。   或许你还受过去文化对你的洗脑,你以为自己要做个乖女孩。   但有一天如果你醒过来,你想去做自己,那么现实条件都为你准备好了——剩下的就是你内心的转变。  

02 人格黑化:伤害还是和解?主创团:为什么有的人黑化会变得很可怕,比如伤害别人;而有的人能够最后走向和解?人和人的“黑化”有人格上的区别吗?黄玉玲:这取决于她人格的破碎程度。   如果是一个破碎的人,她的人格不太稳定,可能摆荡幅度是非常大:她要么就很好,要么就很可怕。   从两个极端正十分到负十分,180度对撞。   本来这样的人格结构就很破碎,这样对撞带来的攻击性和破坏力都特别强,既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   武志红 :我举个例子,一个男人,有一个极其温柔贤惠的老婆,这个老公就觉得在她面前可以肆无忌惮。   后来他出轨了,以为跟老婆提离婚会非常容易。   结果当他提出离婚的时候,女人一言不发,把孩子叫过来,当着老公的面狂打自己的孩子。   她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没有中间过程。   丈夫没发现妻子温柔贤惠的形象是虚假的,是她的一个面具而已,她压抑自己为的是获得一个回报。   这个回报就是:我的家庭是稳定的。   当男人提离婚的时候,对女人来说,婚姻没了,她内在的那个自我也就破碎了。   黄玉玲:是的,这时候,这个破碎的人,她需要一个外在的粘合剂来粘合她的碎片。   我来讲另一个故事:一对情侣,女人很能干,也很付出;而男人完全相反:不怎么担责,并且很自我。   这两人结合,彼此双方都有欣赏对方的地方。   结果他们结婚生子之后,这个男人还是很自我,女人很失望,对他就各种吼,还找各种理由来刺激对方。   后来这个女人就发现,这个男的有一点不同:吵完架之后,第二天还是一如既往地早起做早餐,该照顾她的事情一件都不落下。   其实,她是在考验他们关系的柔韧度。   而身边这个男人无论她怎么发怒,都没有离开她,其实就是给了她的自我一个粘合,允许她真自我的表达。   这就像咨询室里,咨询师会鼓励来访者多去表达自己的感受。   有的来访者人格摆荡很厉害,一会把人夸上天,过一会又可以把人踩在地上,这时咨询师要稳稳在那儿。   不管来访者说什么,咨访关系都不容易断掉,这样便有机会去粘合这些破碎的人格碎片。

通常来说,破碎程度越高,修复需要的时间越长;稳定程度越高,时间越少,修复可能性就更大。   有的人可能一生都在修复。   而有些人会更快一些——外部的契机、个人的成长,她遇到的人和事都会促进她修复,并且是不断地变化的。   03 你的一辈子都是你的容器主创团:如果一个破碎的女性她没有这个粘合剂呢,就无法活出自我了吗?

武志红:一个有创伤的女性,要活出她自己,一段很强包容性的关系的确非常重要。   这段关系对女性来说,就是「容器」的作用。   但是,现在的容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在过去,女性如果被休了,就没人敢娶,对女人来说,这是对她存在的扼杀。   但现代这个社会很包容,男性可以经历多次关系,女性也可以。   当然,前提是不要去过度的破坏关系,因为这会伤到你自己。   很多时候,女人不断地找男人,她是在找容器。   当然可能到最后,发现闺蜜更为重要,情感比男性细腻很多,那这也是她的容器。   黄玉玲:男性也是如此,在关系中找容器。   只不过,女性倾向于认同自己是脆弱的,而男性倾向于认为自己是强大的。   但男女一进入亲密关系,一切都是相互的。   容器有很多,比方说做咨询、做一个艺术创作、去旅行……都可以帮到你疗愈自己。   有个女孩,有段时间她很抑郁,偶然安排了去旅行,她爬到一个很高的山时,周围空无一人,没有声音。   望着远方,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跟天地有了连接,突然就哭了。   在那一刻,她找到了一个很深的共鸣,似乎也找到了人生的某种意义。   对于她来说,天地也是她的容器,她能从中汲取力量。   容器不是你非要亲密关系去容纳你,而是将你的生命里展开,去跟人建立连接,去跟这个世界建立连接,然后你从中找到力量——万事万物,都是你的容器。   我们强调的所谓的“扎根”,不只是可以向下,还可以将你的触角伸向四周。   武志红:当我们自己开始感觉——我可以按照我的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就不再需要刻意地用黑化的方式去做自己。   关系是容器,时间和空间也是容器,你的一辈子都是你的容器。   所以啊,慢慢来,不要轻易放弃希望。  

04 黑化要趁早主创团:为什么有些女性经济独立,也能照顾自己了,但还是无法黑化呢?比如类似樊胜美这样的女性。

武志红:女性无法完全地活出她自己,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无法跟原生家庭,尤其是妈妈做切割。   我的一个多年的好友,很可爱的女性,但她始终谈不了恋爱。   有一天她做了一个梦境——梦到她挑着担,走在广州的市中心,但四周都是钢筋水泥,空无一人。   我就随口问她,你联想一下那个担子里有什么?   她说:一个是我爸,一个是我妈。   她始终把爸妈背在身上,分化不成功,所以男性不敢靠近她,恋爱也就不成。   分离的两个步骤是,你要问问自己:   第一,你和妈妈分离完成了吗?   第二,你和爸爸、或者原生家庭分离了吗?   黄玉玲:通常分离之所以很难,难在我们脑袋里的幻想——   我们担心一分离,父母就活不下去;二是害怕父母会因此跟我们断绝关系。   但现实是什么呢?   有一个真实事件是这样的,一个女孩跟妈妈吵架之后,她一个人去流浪,在她的想象里面,她把妈妈打败了,同时她也感觉到很罪恶。   几个月后她身上没几个钱了,这时候妈妈也想她,就问:宝贝你是不是没钱了?要不……我给你打点钱?   她那一瞬间发现,她这么走了几个月,   第一、妈妈还是活得好好的;   第二、妈妈还在关心她,完全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脆弱。   后来她回家之后,跟妈妈两人的关系像是重新洗牌了一样:   妈妈知道女儿的界限在那儿,女儿也知道其实分开也没那么可怕。   所以当我们说“黑化”的过程时,不得不承认:这需要时间。   在这个时间里面你去观察人性。   最后会发现有的关系,能够回来;但也有的关系是回不来的,关系会死掉,或者会有偏激的反应。   例如少有的父母,因为孩子不孝顺,在一气之下,就喝农药死了,一个尸体横躺在那,让这个孩子万劫不复。   这很可怕,对吗?   如果要黑化的话,建议在更年轻的时候反抗,那时候父母还很刚强,等到你毕业工作了,你跟父母的关系会慢慢地有了和解和平衡,你也可以为你的人生做主。   而那些一直都没怎么反抗的,等到30多岁再反抗的,那简直就是剧烈的、颠覆的、可怕的。   到了一定程度她可能会不惜毁掉一切,只为做一次自我。   所以,黑化要趁早!   武志红:是的。对你个人而言如此,对父母更是。   因为,父母越老越依赖。   年轻的时候,狠心一点挺好。   你的父母在四五十岁的时候,你这么锋利,他们还很结实,怕什么。   很多他们对你的绑架性需求,都是一些心理需求。没了这些他们就活不下去了吗?   可能未必。   如果你趁早离开他们,他们还有能力去想办法,让自己生活得更OK。   我认识很多年的朋友,在他们父母还是五六十岁的时候就提醒过他们,必须要跟父母分离,他们没有做。   但那等到父母80多岁了,已经习惯大家生活在一起、相互干涉了……这时一想要分离,就是死去活来的,根本已经行不通。   所以孩子小的时候多坏一坏,是他们在小时候就懂得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空间,应该要鼓励。   对于中年人来说,也不迟。   现在流行的一种状态叫:中年叛逆,如果有能力、有契机,也是很棒的人生历练。   05 黑化避坑指南主创团:对准备“黑化”的女性有哪些提醒?

武志红:① 经过深刻反思后,再结婚。   不要急着结婚,我们至少要知道自己不要什么。   你要去思考清楚这一点,因为一旦结婚,结婚很早,无论对于男性女性,都没有经过深刻的反思。   结婚后,过去那些重男轻女的思想,都还是会在这个家庭里浓烈地存在着。   这就意味着,你们一下子带上了巨大的枷锁,这部分尤其对需要经历生育脆弱期的女性来说,是不利的。   过去总在谈爱情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其实都在强调:女性是不应该独立存在的。   这是因为过去女性必须要依靠一个好男人。   而现在,爱情是两个独立灵魂之间的部分,婚姻是更加平等、有共识的结合,我们可以经过反思,创造出更多新的可能。   ② 接受人性的残酷面。   一旦你想要活得自己的主体性,就要做好去面对“人性残酷一面”的心理准备,这是外在世界有的、人的内心都会有的「阴暗面」——   例如一个男人,他会突然羞辱你,不会好好对你。   假设你遇到这样一个人,你该如何从这段关系里面成长起来?   你面对它时,说:OK,这个世界的确会有这样的人。   那么,你接受了这个世界的残酷面。   如果在这样一个环境,你能够活下来,你能活得漂亮,那么它不会摧毁你,只会使你的力量增强。   到那时你拥有反击的能力来保护自己,但你可以选择对谁反击。  

06 女人活得爽,下一代才会更强主创团:都说女权实质上是平权,它不仅解放女性,也在解放男性,我们今天所谈的女性黑化,对整个社会的意义是什么呢?武志红:重男轻女的文化下,男性把自己放在女性之上,这时女性作为妈妈,就会把自己的孩子压下去,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这时下一代就越来越弱。   过去我们总觉得自己弱,好像被什么东西锁住,其实可能跟那个虚弱的妈妈关系很大。

但如果女人变强,可能会男人构成挑战,他们择偶会变得麻烦,但同时也对男人有了更高的要求,男人也会随之变强。   而妈妈变强,对孩子的容纳度会变大,孩子可以更强;并且妈妈强,孩子跟妈妈的分离会简单得多,孩子的主体性发展也有了空间。   所以总体上来说:

女人活得爽,下一代会更强;一代代是一个不断变强的过程。

By 武志红

公链代币的估值应该参照“国家”而不是“公司”定价

1/ 许多人试图对底层公链(L1)代币进行像股票一样的估值。

这太荒谬了。

不要像「公司」那样为以太坊、Solana 等定价,而应该像「国家」那样为它们定价。

就是这样。

2/ 评估 L1 代币的第一种错误方法:收益倍数。

有些人将股票的价值投资框架应用到区块链上,围绕 ETH、SOL、AVAX 等提出市盈率、市销率等概念。

3/ 不出所料,这些比率看起来高得惊人。高到会让任何价值投资爱好者心脏病发作。

观点:公链代币的最佳估值方式不应参照「公司」,而是参照「国家」定价

4/ 这就是问题所在。收益是公司价值的最终目标。但它们不适用于对公链计算价值。

5/ 如果以太坊明天将平均 Gas 费减半,类似市盈率的因素将会翻倍。这是否意味着以太坊之前被高估了一倍? 不。相反,这将是平台增长的福音。

6/ 由于区块链的价值来自于代币持有者支持多少经济活动,无论该活动中有多少百分比被平台作为「利润」而收入囊中。

7/ 如果您将公链视为类似于国家的主权经济生态系统,估值比率的荒谬之处就显而易见了。

如果美国将所有税率加倍,美国政府的「市盈率」将下降一半。 但这对美国经济有好处吗? 几乎没有。

8/ 从结构上讲,在一些国家,政府活动在经济总量中所占的份额高于其他国家。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中国(国有资产占比相对较高)的市盈率将低于美国(国有资产占比较低)。这能真正说明这两个经济体的经济价值吗? 没有任何意义。

9/ 对 L1 代币进行估值的第二种错误方法:现金流贴现(DCF)。DCF 是另一个借用股票估值的常用框架,实际上更荒谬。

10/ 股票的 DCF 模型是这个样子:

观点:公链代币的最佳估值方式不应参照「公司」,而是参照「国家」定价

11/ 这是很好的方法,因为公司未来的现金流与其股价计价货币是相同的货币,例如美元。

12/ 但是 Solana 和以太坊的未来现金流以 SOL 和 ETH 为单位,而不是美元。因此您需要对未来每个时期的汇率做出假设,以得出以美元计价的 DCF。

Solana 的 DCF 模型是这个样子:

观点:公链代币的最佳估值方式不应参照「公司」,而是参照「国家」定价

13/ 这完全没用,因为首先要计算 USD/SOL 汇率。

对 L1 代币估值不应采用公司估值模型,而应将 L1 代币作为「加密货币国家」的货币进行估值。

14/ L1 代币是一种新型资产。它们是某种股票,某种债券,某种货币。但是区块链平台越大,它就越像一个主权经济体,它的原生代币就是一种真正的货币。

15/ 因此在对 L1 代币估值时,货币的汇率模型比股票股息模型更有用。

16/ 不幸的是,当您尝试估算汇率时,简直就像捅了马蜂窝。 有一百万个影响不同货币相对价格的因素,以及数百个框架和假设,对于具体估算流程,可以写装满一个图书馆的书。

17/ 但还是有一个简单而优雅的框架——可以说是最接近「基本面分析」的框架,是货币的量化模型。

具体公式是:

货币供应量 (M) · 货币流通速度 (V) = 价格 (P) · 实际 GDP (Y)

重新排列等式,您可以将价格水平表示为:

观点:公链代币的最佳估值方式不应参照「公司」,而是参照「国家」定价

18/ 这与汇率有什么关系?

19/ 假设任何两个经济体的产出都是可替代的,因此价格差异可以被套利(在很多情况下显然不是这样,但只要方向正确就不会影响我们的目的),顺便说一句,A 国和 B 国货币的价格水平的关系是:

观点:公链代币的最佳估值方式不应参照「公司」,而是参照「国家」定价

20/ 一个简单的例子:一个汉堡在德国卖 1 欧元,在美国卖 1.5 美元,所以美元 / 欧元汇率 = 1.5。

将这一等式重新代入先前的国内价格水平等式中,您将得到:

21/ 如果还不清楚,假设

国家 A = 美国

国家 B = 以太坊,

您得到:

观点:公链代币的最佳估值方式不应参照「公司」,而是参照「国家」定价

22/ 这意味着 ETH 兑美元的汇率在以下情况下升值:

  1. 以太坊 GDP (Y_ETH) 增长快于美国 GDP (Y_US)
  2. 美国货币供应量(M_US)的增长速度快于以太坊货币供应量(M_ETH)
  3. 美元货币流通速度 (V_US) 的增长速度快于 ETH 货币流通速度 (V_ETH)

23/ 如果你按表面价值计算这个等式,以美元计算的 ETH 价格增长率与美国货币供应量的增长率应该有 1:1 的关系。自去年以来,美联储资产负债表大规模扩张,而 ETH 价格发生的变化就是证据。

24/ 但这还不是最有趣的部分。

有趣的是,ETH 价格增长率和以太坊 GDP 增长率(即以太坊经济的总产出)也应该是 1:1 的关系。

25/ 显然,那里没有统计局为「以太坊国家」编制「GDP」。 但是可以从交易、钱包、总锁仓价值(TVL)等的增长率,间接推断出 GDP 增长。

26/ 几乎每笔交易都涉及一些额外的经济产出。钱包的增长可以被认为是该国「工作人口」的增加。 TVL 的增长反映了经济中金融部门的增长。

27/ 当然,这些都不是完美的措施。 但关键是它们与平台上产生的额外经济产出呈正相关。

实际数据证实了这些变量和代币 / 美元汇率之间的关系。

28/ 顺便说一句,交易量的增长与以太坊和 ETH 的价格增长呈现近乎线性的相关性:交易量增长 10% 意味着价格平均增长 13%。

观点:公链代币的最佳估值方式不应参照「公司」,而是参照「国家」定价

29/ 同样,钱包总数增长 10% 意味着价格平均上涨 7%。

观点:公链代币的最佳估值方式不应参照「公司」,而是参照「国家」定价

30/ 下面这张就更引人注目了。钱包增长的加速(即新钱包的增长率)与 ETH 价格增长几乎是 1:1 的关系。

观点:公链代币的最佳估值方式不应参照「公司」,而是参照「国家」定价

31/ 还不止这些。

虚拟世界中的软件开发就像实体经济中的建筑业——GDP 增长的领先指标。 可以说,在 L1 平台上的开发人员活动,相比交易或钱包而言更能说明即将到来的经济扩张。

32/ 回到 5 月份,如果你在 Github 上搜索「ethereum」和「solana」,前者返回的 repo 结果是后者的 65 倍。 到 10 月,倍数已缩减至 17 倍——与 「Solana 国家」的快速增长呈现正相关。

观点:公链代币的最佳估值方式不应参照「公司」,而是参照「国家」定价

33/ 所有这些并不是说平台自己的现金流不重要。

对于 L1 代币的稳定性来说,这很重要。

34/ 政府成为货币的垄断发行者绝非偶然。 历史上有许多民间货币。 但它们从来没有持续很长时间,而且总是被政府货币所淘汰。

35/ 在民间货币的诸多问题中,「财政基础」的缺失是最为严重的一个问题。

36/ 政府可以通过税收来保护其货币的价值,这是最稳定、几乎有保障的收入。 即使法币是「无支持的」,政府也可以通过征税来筹集资源,并使用这些资源来购买 / 出售其货币,以捍卫其价值。

37/ 这是一件大事,能给货币持有者带来信心。

非政府货币不能这样说,嗯……直到现在。

38/ 将交易费用编入平台上的每项经济活动,并用于代币销毁或抵押奖励,「区块链国家」的货币正在获得类似于政府货币的财政支持。

39/ 正如我们已经讨论过的,虽然这些现金流并不能确定代币价格,但从长远来看,它们有助于保持汇率稳定。

40/ 但对代币价格而言,最重要的仍然是加密货币「国家」的 GDP 增长。由于元宇宙仅处于原始阶段,故事才刚刚开始。

By Tascha Che

微软的元宇宙布局什么样?

“2021年11月2日,微软年度技术盛会Ignite 2021在线开幕。该大会介绍了微软在元宇宙、人工智能、云计算与大数据、混合办公、数字化转型与数字安全等领域所开发的创新技术、应用领域和行业场景。”

用户微软Ignite 2021

当中,值得注意的是微软正式宣布进军元宇宙。微软的首席执行官Satya Nadella在Ignite 线上会议上表示,微软将探索元宇宙技术,并加入这个有着一系列其他大牌品牌和企业的数字世界。这是在Facebook(如今更名为Meta)宣布将在接下来5-10年内转型成为元宇宙公司之后,又一科技巨头进军元宇宙领域。

Nadella分享说:“随着数字世界和物理世界的融合,我们正在创建一个全新的元宇宙。从某种意义上说,元宇宙使我们能够将计算嵌入到现实世界中,并将现实世界嵌入到计算中,从而为任何数字空间带来真实的存在感。最重要的是,我们能够将我们的人性带到我们身边,并选择我们想要体验这个世界的方式以及我们想要与谁互动。”

微软企业传播副总裁Frank X. Shaw也在官网上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微软将为元宇宙提供动力。Frank认为,在过去的 18 个月中,数字技术一直处于每个行业的前沿,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有必要。元宇宙是一个“持久的数字世界,它与物理世界的许多方面相连,包括人、地点和事物”。微软如今为元宇宙提供动力,类似于微软在1990 年代谈论互联网和网站的方式。

Frank 写道:“元宇宙将是一个支持跨真实世界和数字世界的共享体验。随着企业加速数字化转型,元宇宙可以帮助人们在数字环境中聚会,使用虚拟头像/化身会让会议更加舒适,并促进来自世界各地的创造性协作。”

微软的元宇宙发展规划

微软计划通过两项新举措发展元宇宙。

第一项举措名为“Dynamics 365 Connected Spaces”,提供了一个全新视角,帮助管理者深入了解客户在零售商店、员工在工厂车间等空间内的移动和互动方式,以及如何在混合工作环境中优化健康及安全管理。人们能够通过人工智能驱动的模型和观察数据,在零售商店,工厂车间等任何空间进行交互。

第二项举措名为“Mesh for Microsoft Teams”,将在微软现有的 Team 功能(线上会议)之上,加入一个名为 Mesh 的混合现实的功能,允许不同位置的人们通过生产力工具Teams加入协作,召开会议、发送信息、处理共享文档等,共享全息体验。该功能也允许人们使用个性化的 3D 头像,体验一个沉浸式的空间。

第一项计划的测试版将于 12 月初推出,而第二个产品将于 2022 年上半年推出。

第一个产品允许用户造访虚拟重现的现实商店与场景。Nadella接受Bloomberg采访时称,他们已经使用此产品造访了医院的新冠病房、丰田汽车工厂以及国际空间站等地。

第二个产品主要面向普通用户,虚拟体验协作平台Mesh直接植入到现有产品Microsoft Teams中将提高用户的虚拟体验感。微软表示,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第二项举措的最终目的是将该公司的混合现实和HoloLens与会议和视频通话功能结合起来,任何人都可以参加。

硬件的布局

Nadella在接受Bloomberg电视台的采访时表示,公司旗下的视频游戏设备 Xbox (微软游戏设备,类似索尼的PS5)未来将专注于将元宇宙融入在他们设备上的游戏中。

而事实上除了游戏设备之外,微软也专门开发了AR/VR相关设备,称为HoloLens。如今已经迭代至第二代了。HoloLens,是一副由 Microsoft 开发和制造的混合现实智能眼镜。

HoloLens 初始于2016 年 3 月 30 日发货,面向美国和加拿大的开发人员,当时定价为 3000 美元。而此后,三星和华硕等公司也陆续向微软提议,与微软合作,围绕 HoloLens生产相关周边的混合现实产品。2016 年 10 月 12 日,微软宣布 HoloLens 全球可以购买。

HoloLens 2 于 2019 年 2 月 24 日在西班牙巴塞罗那举行的世界移动通信大会(MWC) 上发布,预售价 3,500 美元。

用户用户微软HoloLens设备

然而相比于市面上虚拟现实相关产品,微软HoloLens的缺点在于价格偏高。例如Meta公司最新2020年推出的Oculus Quest 2售价仅有299美元,不到微软HoloLens的十分之一。且Oculus Quest 2 的分辨率为每只眼镜 1832×1920(大致相当于4K的高画质),可以说在性价比上Meta公司的Oculus Quest 2有着极大的优势。Oculus Quest 2也被评为国外权威性测评网站最值得入手的虚拟现实设备。

微软需要提高其产品的性价比,这样才能在虚拟现实产品市场中占据一席之地。此外,传闻苹果也在积极研究虚拟现实设备,有望2022年推出。擅长软硬结合的苹果未来入局此领域,势必会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用户虚拟现实设备市占率

来源:Counterpoint’s 全球虚拟现实设备报告

提高社交体验感

微软Teams将推出新的3D头像/化身,以推动元宇宙环境的发展。用户不需要戴上VR头盔就可以使用它们。这些头像可以在2D和3D会议上代表用户本人,如果他们不想打开网络摄像头,可以选择动画版本的虚拟头像/化身。

微软Teams副总裁Jared Spataro表示:“如今人们在参加数字会议时面临着一个两难的选择,他们必须选择是打开摄像头还是关闭摄像头。打开摄像头意味着你站在最前面和中间,人们会看到你的一举一动。关闭摄像头意味着你几乎不会发出社交动作,很难给人全心投入到会议中的感觉。”

这也导致了我们会怀疑关掉视频保持静音同事是不是真的参加了会议。微软的人为因素实验室已经模拟了这些情况,他们发现此情况会让人们觉得身心疲惫以及倍感压力。他们还发现,当你有个化身或头像时,70%的会议参与者会觉得那个人在场。Kipman说:“选择微软的3D头像,将能够投射出你自己的肢体语言,通过网络摄像头或其他方式映射你的动作,未必需要打开摄像头造成压力”

这些虚拟化身或头像可以模仿面部表情。Kipman说:“你需要能够以一种真实的方式展现自己,这包括皱眉和表达愤怒情绪。因为作为一种商业和情感构建,化身以尽可能真实的方式代表着你,这一点很重要。“

微软将使用人工智能(AI)来聆听用户的声音,然后为用户的头像/化身制作动画。如果切换到更加身临其境的3D会议场景,那么这些动画还将包括当用户点击举手选项时举起你头像的手,或者在你的头像周围制作动画表情符号。沉浸式空间是微软认为这种Mesh集成最有用的地方,特别是在构建元宇宙。

用户虚拟化身和头像的参与

微软表示Teams有望在2022年上半年开始使用这些虚拟化身或头像。微软的目标是到明年上半年,用户将能够进入身临其境的虚拟空间。而Meta此前宣布的元宇宙愿景与微软展示的平台有一定的相似之处。用户都可以在这两个平台上创建自己的3D品牌空间,人们的头像既可爱又卡通。

除了3D头像的添加,微软也增加了对翻译和转录的支持。用户可以在虚拟Teams空间里与来自世界各地的同事见面,降低语言上的障碍。用户也能够在虚拟空间共享 Microsoft Office 的文件,让用户能够在虚拟空间中产生价值。

可见,微软正在积极提高元宇宙的体验感。如今的体验感是元宇宙的一个缺点,而提高元宇宙的体验感有助于提升人们参与元宇宙的意愿。微软认为在社交中,存在感、与人交谈、眼神交流和反应都将是至关重要的;而提升社交感能够将微软的元宇宙增加许多优势。

元宇宙的无限可能

微软认为,元宇宙是“智能云和智能边缘的巅峰之作”,它的本质在于构建一个与现实世界持久、稳定连接的数字世界,元宇宙将让物理世界中的人、物、场等要素与数字世界共享经验。比如,在企业加速数字化转型的过程中,元宇宙可以让人们在数字环境中会面,借助数字替身以及更有创意的协作方式,让人们从世界的各个角落,更加自如地彼此交流沟通。

对于元宇宙的定义以及它包含的内容因涉众而异,但无可否认的是竞争正变得越来越激烈,因其有着无限的可能。实际上,在Facebook更名为Meta几天后,微软就推动在Teams内部建立元宇宙。

“All in”元宇宙的Meta公司,其首席执行官扎克伯格曾在2021年第二季度财报电话会议上回答过一个关于元宇宙收入机会的问题。他说:“我认为数字产品和创造者将会非常强大,人们通过他们的化身、数字服装、数字产品、他们所拥有的应用程序,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来表达自己。商务将是元宇宙的重要组成部分,你将能够同时销售实体产品和数字产品。”

元宇宙的变现能力在于构建一个交易市场,从中抽取一定比例的佣金。人类可以在成熟的元宇宙内体验现实世界能够做的事;现实世界不能体验,元宇宙中也能够实现或体验。按照此逻辑来看,一个成熟元宇宙的经济会大于现实世界的经济。这给予了无限的想象。

持续增长的市场

2021年11月1日,微软公布了最新季度财报。财报显示,截至2021年9月30日的三个月里,微软营收达453.2亿美元,同比增长22%;净利润205.1亿美元,同比增长了48%。其中,游戏业务收入比去年同期增长了5.01亿美元,增幅约为16%。

受新一代主机Xbox Series X/S的推动,微软Xbox硬件营收同比上升了166%。Xbox相关的内容和服务营收增速则相对较慢,仅比去年同期增长了大约2%。微软在财报中说明,这主要是因为“上一年业绩强劲”,并且Xbox Game Pass订阅服务和第一方游戏的增长,在一定程度上被第三方游戏的营收下滑抵消了。

去年因疫情的推动,“宅经济”游戏行业经历了一轮增长。在此前的微软财报中显示,截止到2021年6月30日的一年里,Xbox Game Pass订阅用户数量增长了37%,但未能达到微软此前设定的目标(48%)。虽然没有达到微软的预期,但这也显示了游戏行业的快速增长。

用户持续增长的微软游戏业务

元宇宙兼具了社交和游戏的属性。而游戏市场直到现在仍然是个快速增长的大蛋糕。Newzoo的一份对于游戏产业的报告中指出,到 2022 年,消费者在游戏上的支出将增长至 1960 亿美元,2018 年至 2022 年的复合年增长率为 +9.0%。

用户游戏市场的快速增长

来源:Newzoo报告

元宇宙能够将游戏与社交结合在一起,这也让巨头极度看好元宇宙的未来,并开始布局这未来将产生的巨大市场。彭博行业研究报告预计元宇宙将在2024年达到8000亿美元市场规模,普华永道预计元宇宙市场规模在2030年将达到1.5万亿美元。巨大的行业潜力促使微软想吃下这一大蛋糕。

By Chenglin P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