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彼此只爱自己的“末日25号宇宙”

让我们假设一个世界:一个没有贫穷,没有疾病,不存在饥荒,不存在资源不足的世界,一切都是充足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这就是乌托邦最基础的定义。乌托邦,人类最终的梦想,一个完美的世界。但是也许,乌托邦,也是一个让灵魂死亡的地方。

1947年,John B. Calhoun,大学教授,负责以人口密度为课题进行实验。他在大学的实验室里制造了一个小小的老鼠居住地。在为期28个月的观察期内,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本应繁衍到50000只老鼠的居住场,老鼠的总量却未能突破过200只。由于没有充分的贯彻和研究,这个现象一直在他头脑中围绕着。究竟是什么阻碍了老鼠数量的增长,是人为因素,还是自然因素?

1968年,Calhoun教授决定披上上帝的袈裟,制造一个乌托邦。他租了一个农场仓库的二楼。在那里他搭建了一个长宽2.57米,高1.37米的老鼠居住地。

这是一个完美的居住所,有着所有老鼠们梦寐以求的东西:以盒子中央为点均匀划分出的16个居住区域里,每个都有独自的饮水器,食物仓,以及休息窝巢。按照设计的计算,只有当老鼠数量超过3840只时,窝巢才会出现短缺。6144只老鼠时,水资源才会不足。9500只老鼠时,粮食才会成问题。除此之外,最早引入居住地的八只老鼠都经过了疾病的筛选,以确保居住地的实验不会因为外来疾病而出现差错。居住地本身的温度也通过风扇和供暖保持在20C到31C之间,以确保温度不是导致宇宙25出现问题的原因。除此之外,25号宇宙也没有任何老鼠的天敌。

这是个没有天敌,没有疾病,没有饥饿,没有居住问题的世界。一切可能导致人口衰减的原因都被排除在外。那么,这个宇宙能够持续多久呢?

1780天。

1973年5月23日,伴随着最后一只雄鼠的死亡,老鼠们彻底失去了任何繁衍的可能。25号宇宙宣告了他的终焉。

发生了什么?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回到1968年7月9日,回到25号宇宙开始的第一天……

美丽新世界

1968年7月9日,25号宇宙实验第1天。四只公鼠,四只雌鼠被放入了居住地中。这8只只有48天大的小老鼠们有幸成为了25号宇宙的亚当与夏娃们。从而宣告了

这些小老鼠们在美丽新世界中闯荡了3个月后,总算安定了下来,开始划分自己的领地,择偶,交配。在25号宇宙实验第104天的时候,第一窝小鼠出生了。

随后,小鼠人口开始迅速的增长。在第100~第300天的时期内,平均每55天小鼠的人口就会加倍。20只,40只,160只,320只,640只。直到620只的时候诞生速度才从55天加倍减缓到145天加倍。

但是25号宇宙中的小鼠们已经出现了很多科学家们意想不到的事情:

实验开始后第86天到第338天是小鼠诞生最频繁的时期,在这时期科学家们统计了每个领地中诞生的小鼠数量。有意思的是,尽管所有领地都按射线状从中央平均划分开,每个领地中诞生的小鼠数量却不相等。

东北角的领地在252天之间只诞生了13只小鼠,和其相对的西南角却生下了111只,8.5倍之多。

是的,就算是在一个全新的宇宙中,弱肉强食依旧存在。强鼠得妹子生孩子,弱鼠只能在角落里不受妹子青睐。

止步

伴随着人口爆炸阶段的结束,25号宇宙进入了缓慢期。从第315天开始,小鼠数量的成长从55天增加一倍减缓到了145天一倍。

正是在这一阶段的时候,小鼠的人口达到了整个实验的最高峰2200只。而正是在这时,社会中的问题显现了出来。尽管25号宇宙理论上将需要达到3840只老鼠才会出现窝巢短缺,6144只老鼠时才会出现水源不足的问题,但是在人口尚未突破2000只的时候,这个乌托邦,却满了。

尽管25号宇宙中依旧有着充足的居住空间和食物,但是一项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却被占满了:社会责任。在充满危险的自然中,成年小鼠能够终老的机会并不多。那些成年的小鼠们便会接过长辈的担子,成为保护领地,保护雌性,繁衍后代的角色。若一个领地上所居住的成年小鼠已经超出领地所需要的数量时,这些小鼠便会向外转移,去开发新的天地。然而这两点在25号宇宙里都是不可能出现的。成年却找不到自己在社会中未知的成年小鼠们开始迷茫了。这些不属于任何领地的雄鼠们开始在25号宇宙的中央聚集。

这些小鼠们逐渐开始对生活失去兴趣,不和其他任何小鼠社交,相互之间也不闻不顾。逐渐的,另一个特点开始在这些无所事事的小鼠之间显现:暴力。通常只是因为进食回来而打扰了其他人的小鼠会突然变成被攻击的目标。被攻击者也不会逃避或反击,但是当其他小鼠打扰了她的宁静时,被攻击者也会变得异常暴力起来。

这些小鼠们最明显的区分方式就是全身的伤痕,被攻击过多次的尾巴。

同样在社会中找不到位置的雌性小鼠则会选择在较高,那些在生育幼鼠的雌鼠不会选择的巢穴中隐居。她们中看不见暴力的痕迹,也看不见社交的迹象,就如同与世隔绝的隐士们。

随着无处可去的小鼠们的数量越来越多,担任起保护领地工作的雄鼠们对于自己领地的意识也越来越薄弱。但是对于雌鼠来说,对领地保护的降低就意识到了自己哺育用的巢穴被侵犯的机率越来越高。随着领地概念的逐渐淡化,负责哺育的雌鼠们的攻击性也变得越来越强,甚至直接代替了本应负责保护领地的雄鼠们。这种攻击性不仅仅是对于外人,雌鼠们的攻击性也渐渐的转移到了自己的后代上。许多尚未断奶的幼鼠们也成为了雌鼠们的攻击对象,甚至被逐出巢外。在此阶段的后期,小鼠们的生理期被打乱了,受孕率下降了,就连每胎的出生数量也下降了。在雌鼠们频繁转移巢穴的过程中,有许多幼鼠被遗忘,被抛弃。很多幼鼠“消失”在了每次统计之间。正是这些原因,导致了这个阶段生育率的下降,以至于完全停止。

死亡,无法阻止的死亡

最后一只小鼠诞生的那一天,便是死亡阶段开始的第一天。实际上死亡阶段开始的比他早得多。从第560天的时候,小鼠的人口其实就勉强保持在生死平衡的状态,但是从600天的时候开始,幼鼠的诞生数量开始大幅度下降。第920天是最后一只小鼠诞生的日子,而从这之后,25号宇宙就进入了缓慢,但是持续稳定的死亡。

在1973年5月23日的时候,最后一只雄鼠死亡,25号宇宙的终焉来临了。临近灭绝的时候,事情也不想一些乐观人士所设想那样,会有一组小鼠会重新复兴25号宇宙。一切都太晚了,大家……都老了。在第1588天,最后一只小鼠诞生668天之后所做的调查中显示,还活着的小鼠们的平均年龄已经达到了776天,超过了绝经期200天。就算有小鼠出现了本应有的能力,小鼠们也已经过了繁殖的年龄了。那种在种族频临灭绝的时候,有一小支集团重新振兴整个物种的故事,果然也只是个美好的幻想。

这个宇宙没有经历过灾难浩劫,也没有经历过疾病的洗礼,不用担心饥饿,也不用担心住所。小鼠们都非常健康的活到了终老的年龄。若外界没有任何原因的话,那么就必须进入到社会当中去寻找问题。

问题实际上在第三阶段,人口增长缓慢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初露端倪了。少数幸运的没有在出生时就被母亲抛弃的幼鼠们也早早的被赶出了巢穴。他们中绝大部分在还没有建立起任何亲情和感情就被迫加入了社会之中。而接受他们的社会也早已人满为患,在社会中不仅没有能他们的一席之地。任何和其他小鼠进行社交的企图也不断的被匆匆路过的小鼠们机械性地打断。在没有基础社交的情况下,更复杂的社交关系也就无从谈起。对于这些小鼠来讲,无论是爱情关系,母子关系,还是竞争关系,都是遥远而陌生的。在另外一个持续了300天的小型实验中,解刨表明148只雌性小鼠中仅有20%只小鼠有受孕痕迹(子宫中有胎盘疤痕)。而在正常情况下绝大部分雌性小鼠们应该已经孕育了超过五只小鼠。远超于实验的数值。

和深居高处的隐士雌鼠们相对应的,则是被我们称为“美丽鼠”的雄鼠们。他们拒绝打斗,也从来没有带着性意图接近过雌鼠。这些小鼠没有任何伤痕,也没有任何凌乱的地方,就好象完美的样品一样。他们的行为中仅有吃,睡,和打理自己,对除了自己身边以外的事情均显得漠不关心。在这个拥挤的社会中,这些小鼠们彻底丧失了一个年轻鼠该有的性格,而变成了对一切都冷漠,对一切不问不顾,只对自身喜好感兴趣的独居者们。在研究者看来,这些只剩下最基础生存需求的小鼠们,就如同灵魂死亡后所遗留的躯壳一样。

卡尔宏将这些行为称之为“行为沉沦”,主要包括以下的内容:

第1阶段,老鼠幼崽在断奶前就被逐出了家门

第2阶段,年轻的老鼠们互相攻击,

第3阶段,年轻的老鼠的同性行为增加,对雌性失去兴趣

第4阶段,正常社会中的雄性无力保护他们领地内的雌性

第5阶段,雌性开始变得具有攻击性

第6阶段,年轻的老鼠们开始对攻击变得逆来顺受,不再抵抗,

第7阶段,雌性拒绝繁殖

第8阶段,雄性彻底退缩,绝不打架互不理睬

第9阶段,雄性独自进食,睡觉梳妆打扮,追求孤独。

第10阶段,雄性皮毛光滑没有伤疤,卡尔宏称他们为与末日一同到来的“美丽的人”

卡尔宏在1973年撰写这20多年的研究成果时,在论文中一开头用了大概1/5的篇幅来谈论启示录,并且用显眼的斜体字在论文中强调启示录的内容。卡尔宏的论文发表以后,同时惹毛了科学家和神学家。科学家认为卡尔红这种用启示录来背书科学论文的做法简直是科学界的奇耻大辱,从而将他20多年的研究成果排除在了主流科学界之外,神学家则认为,你用动物的行为来预言人类的结局,简直就是对上帝最大的侮辱,比达尔文还要可恶,人类不能与动物相提并论,就像人类不能与上帝相提并论一样。

1973年之后再也没有26号宇宙,老鼠乌托邦也成了一个被禁止的实验。这就是当的老鼠乌托邦实验,那年社会上还没有鲜肉娘炮,还没有女装大佬,还没有三和大神,形成废柴,似乎离我们也还很远,但是这一切,短短10多年而已

我们再看另外一个传说,时间回到1995年旧金山费尔蒙特大酒店,时任美国国家安全顾问的布洛金斯基,在大会上提出了奶嘴乐计划,与会的500名人类精英一致通过了这个计划。这些人类基因包括前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美国总统乔治布什,撒切尔夫人索罗斯,比尔盖茨等等领域的顶尖人士,这是一场决定人类命运的闭门会议,当时的精英担忧,即将到来的全球化和城市化中,人类将会不可避免地陷入2|8原则。20%的精英将掌握80%的资源,80%的人口将成为所谓的垃圾人口,这个现象其实并不会让精英们感到担忧,真正让他们担忧的是,如果这80%的人口意识到自己的窘境以后,是否会造反,从而摧毁掉精英们的乌托邦呢

会议讨论的三天,直到布热津斯基冷峻的说给那80%的人嘴里塞上奶嘴,再给他们大量的娱乐刺激,视频节目,电子游戏,无用商品,狗血八卦等等,总之就是用各种无意义的内容刺激他们的各种感官,让他们沉溺其中,不会思考成为被精英们幻想的家畜,用他们的热爱毁掉他们,给他们奶嘴加娱乐。布热津斯基的妙计从此被称作奶嘴乐,这场闭门会议被两个的德国记者记录在全球化陷阱这本书当中,这本书在1996年的时候就出版了,但是除了书中的单一记录以外,我们再也找不到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场会议曾经举行过,所以30年来费尔蒙特会议也只能作为阴谋论,在互联网上像幽灵一样的传播。

但是现实生活中我们还是能够观察到越来越多的奶嘴乐现象,而且这些奶嘴乐现象和老鼠乌托邦中的行为沉沦。有些类似,比如日本的低欲望社会,低生育率,这就叫新生代无法融入社会的情况,再比如现在媒体上出现的那些画着女装的鲜肉偶像们,就很像老鼠乌托邦中和末日一起出现的美丽的人。

其实25号宇宙中后半段出生的小鼠几乎都是”美丽鼠”。当他们的前辈小鼠们逐渐衰老的时候,25号宇宙也就逐渐的画上了终止符。在人口增长衰减期时,上一代的小鼠们已经过了生育的年龄,但新一代的小鼠们却根本就没有培育出生育的能力。

所以,没有争斗,没有战乱,没有疾病,没有灾难。25号宇宙就在一片平静和安详中,迎来了死亡。

1972年,在实验临近末期的时候,Calhoun教授的同事,Halsey Marsden博士从25号宇宙中借出了几只小鼠做了几个自己的实验。他将选中的,从25号宇宙中生长的“美丽鼠”们作为新的亚当和夏娃,放入了只属于他们的新“宇宙”中。然而就算进入了一个低人口的环境中,所有的”亚当“和”夏娃“们也丧失了任何重组社会,或者重新繁衍人口的能力。Marsden博士甚至将“美丽鼠”和在正常环境下成长起来的雌鼠们搭配起来,但也没有任何效果。这些表面上十分高贵优雅的小鼠们,在心中却已丧失了任何的沟通的能力和欲望。他们的”灵魂”,死了。

留给人类的警示

三年时间,2000只老鼠的命运和他们的故事并不是一个绝对的预言。但是其中的警示性不容忽视。无论是人口密度过大导致的社交能力崩溃,还是因为责任职位的饱和导致社会构建的倒塌,都能从现实中看见端倪。而25号宇宙兴衰过程中的历史痕迹(雄鼠能力的衰退,雌鼠开始担当起雄鼠的地位,对后代的关心和培养的下降,新小鼠们社交能力的退化,“隐居士”和“美丽鼠”)都能在现实中看到他们的影子(男女平等,女权的崛起,丁克一族,朋友圈化,草食系男子)。而随着大城市的兴起和发展,世界人口越来越倾向于集中在生活便利但身口密度高的城市中居住,间接的促进了人口密度的上升。

图中深色部分所居住的人口相当于美国总人口的一半。

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切都发生在远低于25号宇宙所能承受的小鼠数量上限时。就算在小鼠数量最密集的时期,作为上限中最低的巢穴,也总有20%的巢穴无小鼠居住。人们可以通过设计和统计来得出一个地区可以承受人口数量的硬上限,但是什么时候人口算做过于密集,单纯的数字和统计是无法得出来的。

当然,对于小鼠们来讲,恋人关系,母子关系和领地关系已经是他们社会中最复杂的社交关系。对于有着更错综复杂的人类社会来说,没有人知道人类在人口过剩的社会中,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人们会想出一个对路,成功的生活下去,也许人们会踏上25号宇宙的道路,最终死于安乐之中。乌托邦,人类最终的梦想,一个完美的世界。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乌托邦,是一个让灵魂死亡的地方。

“起名为25号宇宙的原因是?因为之前还有24个宇宙吗?”

“对。”

“那他们的结局呢?”

“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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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美国急诊让人捉急

总以为美国医疗体系先进,现在的我也终于能理解为何这样的医疗体系能逼得美国总统拜登曾为帮助接受癌症治疗的儿子考虑卖房。

  【传说中的先看病后付账】

  3年前我在夏威夷大学校园散步。突然,脚背感到一阵刺痛,抬脚一看,一坨黑乎乎的虫子正趴在脚面上。“啊!”我疼得叫出声来,用力甩腿、跺脚,脚面瞬间麻痹刺痛。

  东西方中心宿舍前台的值班阿姨问我,“叫救护车还是出租车?不过,救护车会很贵。”(多贵?后来才知道至少一千美元)。

  乘出租车到医院急诊,护士询问了我的医保、住址、过敏史等基本信息后,上网搜出一张图片给我看,“是这虫吗?”对,像是蜈蚣!护士把我领进病房坐下,给我一个冰袋。

  等了十几分钟,一位瘦瘦的光头男医生走进来,看了一眼我的脚伤,悠悠地说:“给你吃片止疼药,12个小时后会不痛,24小时以后消红消肿。”

  “至于会不会感染,要再观察了。感染比例很低,千分之一吧。”医生说完就消失了。等了十几分钟,又进来一护士,一手药片,一手纸笔,吃药前让我签字。“吃完之后四小时,如果还疼,就去药店买药继续吃。”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伤口未作任何清理,看病三分钟,等待半小时。我问,看病多少钱?接诊护士回答说:“我们也不知道。以后会给你寄账单。明天记得电话告诉我们你的医保账号。”

  打车回学校路上,我去了longsdrugs药店买药。在美国,实行医药分家,最近的药店和医院相距车程8分钟,车费15美元。而医生开的处方药,只有5粒止疼片。

  第二天,我找出医保网站信息,给急诊打电话,告知医保账号。这就是传说中的先看病后付账,只是你不知道,你这次看病花了多少钱。

  【开方未必能买到药】

  被蜈蚣咬伤后的五天里,我卧床休养基本没活动,伤势渐好,一周后能正常行走。不料第七天稍事运动后,伤口复发,开始发痒,脚面如卤猪蹄般又红又肿。

  正值圣诞节,校园诊所放假关门。我只好去上次看病的急诊。护士医生均穿红戴绿,身穿红裤子的男医生瞧我的脚,说是细菌感染,需要吃抗生素消炎。“大概几天能好呢?”他回答:“你让我预测未来,我可做不到。”

  “不过,如果过两天加重的话,一定要再来医院。”——不像中国大夫,会嘱咐几句“饮食注意事项或不沾水少运动”的注意事项,美国大夫只管当下。

  医生开了处方药头孢氨苄,我电话叫车往longsdrugs药店超市赶。但是美国人的圣诞节就像中国的大年初一啊,药店下午3点就提前下班了。医药分离的假期效应,是病人可能会无药可吃。

  第二天一早,脚伤愈加严重,更肿了。我只好第三次打车去医院,医生这次开的是药效强的克林霉素。等了15分钟后,进来一位护士说:“不好意思,药还在路上,药店正在往医院送。”整个医院连一粒克林霉素都没有。又等了10分钟,护士给我送来一粒独立包装的克林霉素,让我吃下。而剩下的处方,还需要我自己去药店取。

  打车去药店买药,尽管前面没有排队,也足足等了一小时。原来药店打电话到保险公司确认我的医疗保险类型,核算到底每项我该承担多少费用。最后告诉我说,保险公司名称不对,团体保险号码也不对。我自付了40粒消炎药的10%(12美元)。药店人员却没有交代吃药的注意事项。

  【美国78%的个人破产是因为付不起医疗账单】

  到了2016年元旦这天,交流项目的美国接待家庭邀请我去他们家里吃晚饭。

  Vernon说:“你要早点告诉我,我会告诉你不要去急诊。你还去了三次急诊!一次少说也要1000美元,而你们学生保险也未必会包括这类赔付。”

  Vernon算美国中产阶级,他在檀香山市中心有整幢楼的房产。他给我讲述了他自己的看病难经历。那次,他突然鼻子发炎,第二天起来整个脸肿了一半”,Vernon的家庭医生推荐他去看专业的耳鼻喉专家,“我给三个专家打电话预约,都不接收。我几乎是乞求着,给第四个医生打电话。他的护士看我可怜,网开一面,让我加塞,给安排上了。”

  Pamela点头苦笑:“如果你不买保险,万一病了那就得倾家荡产;买了保险也一样病不起,除非你的保险月缴额度很大,涵盖保险范围广。我们一般也都不轻易去看医生,感冒什么的就扛着,哪疼了就吃止疼片。”

  后来我才了解,美国医保体系的可靠性、公平性和普惠性,远非与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的地位相匹配,其以私立医院和商业保险为主的医疗体系,使得政府难以控制成本、改善公平性。“有多少钱看多大病”是赤裸裸的现实。

  美国医院收费高的原因,在于其医疗体系私有化、垄断化导致医药定价缺乏透明度。全美护士联合工会(NNU)公布的资料显示,美国部分医院向病患收取的费用,比实际治疗成本高出10倍。哈佛大学的一项研究表明,美国78%的个人破产,是因为付不起医疗账单。付不起医疗费的穷人,信用也将严重受损,社会生活将举步维艰。

  先看病后寄账单的流程,至少说明美国急诊不会见死不救。但实际上这种秋后算账、缺乏透明度的方式,导致了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第二、第三次仍去看急诊,以至付出更多的高额诊费。

  美国没有实现全民医保,其医保模式以商业保险为主、公共医疗保障为辅。商业医保主要由雇主以团体形式购买,费用与雇员分担,覆盖人群占六成。比如我的接待家庭,每人每月缴纳400美元医保金(听说2016年又要涨)。政府为65岁以上老年人(或符合条件的65岁以下残疾人)提供“老年和残障健康保险”(Medicare);为贫困儿童和贫困家庭提供的医疗补助(Medicaid),两者覆盖人群占三成。

  但商业医保强调风险控制和赢利,医疗收费持续上涨,保险公司或增加保费,或削减保险覆盖内容,增加自费项目。这正是我的美国接待家庭所遇困境,Vernon说,“我的家庭医生加入了一个VIP计划,这意味着,我要多掏1800美元的会费,才能继续找他看病。我目前还在犹豫要不要找他。”

  【打飞的回国治疗】

  吃药卧床休息到第十天,按照医生建议冰敷,仍不见好转。咬伤处依然红肿,越发大面积发热刺痒,瘙痒面积扩展到左脚脚踝以上,疹子起得像鸡皮疙瘩。

  第三次急诊,医生让作者等一等,说“药要从药店送来,还在路上”。

  亲友在国内找了六七家专家门诊,拿手机拍的图片给专家看,结论不一,一半说是丹毒,需注射青霉素两周,必须抓紧治疗;另一半说不确定,需要见病人才能确诊。他们希望我回国治疗,一来国内医生不会不当回事而误诊;二来我行动不便,一人在外连买菜做饭都成问题;三来,按照一次急诊千元的收费,往返国际机票算下来,未必比留在美国看病的医药费贵。综合考虑后,我迅速向单位和学校请假,买了回国机票。(幸亏是发生在新冠之前,要是现在真是叫天天不应)

  从北京转机到家,直奔医院做检查,验血一小时出结果:血象正常,不是丹毒。但我当晚就多处发起红疹子,浑身过敏。医生判断是由于伤口发炎引起的过敏症状。住院输水5天、局部敷中药,红肿渐消,一周后走路依然发麻,变成小瘸子。医生说色素沉淀、皮肤消淤更新需一两个月,完全恢复仍需数月。

  治疗过程中,国内医生说,他们经常接到从国外美国回国看病的患者,尤其是留学生,去一次急诊室就会“一夜回到解放前”。

为什么中国急诊比美国方便这么多?

中国的支付方主要是社保和患者自费。美国的患者自费部分 (Co-pay) 原初的设计目的是限制患者过量使用医疗服务,浪费医疗资源。

理论上,抛去保险费的购买,美国的医疗的患者自费部分一定比中国便宜,但为什么事实又并非如此。

首先,因为中国离谱的便宜。

中国的国情决定中国的医疗机构公立机构为主力,早年中国的医疗资源都很落后,国有化统一调控比较合理,先解决资源可获得性问题,能让大部分人看得上病,随着改革开放,为了社会稳定,医疗也不敢随意市场化价格,哪怕最不值钱的那一部分尝试市场化的结果就是现在的莆田系,然后医保改革之后,医保由于人社局决策和拨付脱节,基本不控费裸奔, 资金穿底,更不敢提高支付给医疗的价格,同时也没有胆量提高患者自付部分给医疗涨价,毕竟患者人更多,还不是体制内的,无法管理,患者普遍不满会影响社会稳定和个人仕途,所以只能拿体制内的开刀。

同时,中国人普遍又不愿意为未知的需求买保险的,才有了理财型保险,疾病险要生了病才买,除了车险是强制的,否则也不会有多少人买车险,这种保险的观念的转化需要很长时间,所以短期内,缺乏商业保险支持的患者自费能力也是不足的。

这时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国内宣传的是医生护士的奉献精神,而不是像美国一样宣传的是有知识有地位高收入的精英群体,因为你们道德高,所以既要拼命工作满足门急诊需求,也不能对多要工资,不然就太俗气了。

同时,中国过往医生培训成本低,国内老一代医生大半是高中到大专学历,极少部分才是符合美国医生要求的博士级别的培训,学医入学和毕业门槛都不高, 平均收入不高也能接受。但是,随着医学教育的正规化,新一代医生就有了提高待遇的呼吁。

目前挂号费的上涨、北京医事服务费的引入、医生多点执业、医生集团被医生追捧等预示着中国当前的低价医疗体系也正在崩溃。

其次,美国价格体系在失控。

美国的费用上升也是庞大体系中本来应该互相制约的保险公司和医疗机构之间在某一天发现了系统漏洞,开始了愉快地勾结之旅,而奥巴马医改让保险业损失惨重,更加速了保险公司在生死面前的道德崩溃,加速了勾结过程。为了切断保险和支付方的直接联系,美国引入了PBM(Pharmacy Benefit Management,药品福利管理)等很多第三方控制,但是结果是流程越来越长,降低系统效率,增加了成本。

我在美国的公司购买的是Oxford保险计划,PCP(Primary Care Physician,家庭健保医生)的Co-pay是30美元,账单上医生的收费是150美元每次,但是保险公司平均每次只付给医生7-8美元,也就是医生只收到了大约38美元,而里面绝大部分是我的付款部分。

在这种情况下,表面上昂贵的账单的目的是把成本转嫁给患者。如果账单上明确说明医生收费38美元,患者需自付30美元,那还有什么傻瓜会购买这个保险呢。

大家在网上看的晒账单加深了美国医疗费用贵的印象,也都来自于这个保险骗局游戏里创造虚假基数,我曾经收到过4万多美元医院一日游的账单, 最后支付了800多美元,如果没有这个吓唬人的基数,我应该也不大可能有了这么贵的保险仍然愿意付这么多。

所以中国便宜,美国贵,各自有不同的决定性因素。

接下来谈谈问题中的门急诊预约时间和医疗质量。

在中国

门急诊很快,医生看的也很快,有耐心一两天都能检查完,为什么呢,首先是国内三甲医院就是能独立运行的小生态体系,系统内的连接效率是可以保证的,其次上面说过国内社保不设防而另一个支付主体是更加不设防的患者,这时候控费的结构博弈和医疗行为审核就不存在了,无形中加快了流程间的转化。再次,中国的高效也是建立在压榨医生工作时间和医患交流时间的基础上的,大家都知道医生只跟你说三五分钟这种典型场景,这影响了患者医疗体验和医疗质量,也让医生苦不堪言,有能力的医生群体在流失。

中国特色的医闹又导致医生多数选择保守的重复和过度诊断来为未来的医疗纠纷厘清责任,导致很多人觉得是很快,每项也不怎么贵,但是最后花的总时间不短,也自掏腰包了不少钱,把体系中不审核和医生奉献精神产生的优势又消耗殆尽。

中国的私立医疗体系, 不管莆田系还是外资系, 都不是中国医疗主力, 暂时就不提了。

在美国

医疗系统还分为公立系统和私立系统,私立系统又分为全自费和商报付费。在我们说美国看病愉快不愉快, 预约时间短不短, 都要不同医疗系统内分开看。

私立医院+商业保险(价格高): 当你使用商业保险的时候,保险控费的问题就出来了,为了不想让你乱花钱,你要看专家之前得到家庭医生的转诊介绍信,证明你的病家庭医生没办法,需要某类特殊专家,这个需要大量时间做文件处理,然后才能预约专家。在使用某类药物或者治疗的时候, 需要满足很多条件, 经过审核, 这些往往几天甚至几周。但是商业的保险比较好的时候,价格也都贵, 但是覆盖的医生多,质量高,计划内用户密度相对小, 这时候你就好像进入人不多的大型超市, 没有人争夺你看上的东西, 可以很快预约,而且离家里近的范围就有很多选择。

私立医院+商业保险(价格低): 如果你的商业保险便宜,那么你的医生选择就很少,同时购买的患者又很多,预约就会遇到障碍,产生拖延, 想象一下节日时超市打折, 收银台排的长龙。

私立医院+政府保险(Medicare/aid): 除非总统逼的, 正常的私立医院和医生的患者都够, 政府保险付费能力又可怜, 被迫接受成为保险网络, 医院和医生也都会选择减少给予这类保险患者的时间, 最典型的比如只有周二某个时间段开放预约, 这样就不难理解, 同一个医生做个胃镜, 商业保险下周可以预约到, 政府保险就是半年以后了。

公立医院+政府保险(Medicare/aid): 私立医院不要的, 没商业保险的, 甚至没有身份的, 最后落脚点都在这, 政府拨款也就够医院运营, 没能力持续扩大医生团队, 人一多急诊就只能排队等着, 拍个片预约到什么时候都是技术活。

总之,美国的系统性的慢主要来自于诊疗流程里不同阶段交接的时候,需要做费用监控审核,有很多的保险公司文书需要准备和汇报并获得批准,其次, 在长期博弈后的结果就是不同保险价格和覆盖质量决定了患者是被分级对待的, 道德不合理但是商业可持续。医疗保险的潜在歧视性条款很多都是为了商业可持续, 一旦破坏, 就会造成资金亏损, 面临破产, 比如奥巴马医改里的一些强制要求, 导致保险公司巨额亏损, 最后干脆退出市场。

而德国在60-80年代的标准化保险也因为条款宽松平等差点导致全国医保市场破产, 后来才逐渐分离出不同保险类型, 延续至今。而加拿大著名的全民医保是不包括药品的, 就这样加拿大联邦政府也逐渐负担不起, 改为由各省为各自居民医保的付主要费用, 导致省间医疗流通互相设置障碍, 同时国家出资越来越少, 国家对控费体系失去影响力, 医疗效率也是急剧下降, 车祸到急诊排上号的时候天都亮了血都干了, 这很类同美国的政府保险。

中国的便宜和快,则是通过压榨医生,同时又不做系统性博弈, 也没有具体控费审核的方式, 所产生的, 对于患者来说, 这是道德合理但不可持续的模式,而且这个“道德合理”是建立在对患者其他方面的压榨之上的。

By HSIANG

我们生活在“后真相时代”

成熟媒体的商品不是内容,而是读者。就像游戏的免费玩家不是玩家,而是专门给付费玩家提供的一种商品。

首先我们要明确一点,媒体是企业,而任何企业的第一要务是生存和赚钱。关于任何企业的第一要务是赚钱这一点,几乎是市场经济的基本逻辑构成条件之一。否定这一点所否定的不只是媒体,甚至连整个市场经济也否定了不在本文的讨论之内。

另外要明确的一点就是,另外一种论调说「媒体变的没有良心了」。好像说的以前的媒体不是以赚钱为第一目的一样。是的,在过去的一些时代和现在的某些地区,媒体存在的意义是高于商业利益的,是统治工具。

现代媒体业的诞生基本发生在一次工业革命以后,也就是资本主义上升的阶段。所以可以理解为媒体从诞生之初就要么为商业利益服务,要么为政治利益服务。

媒体「自由」则为钱而鸣,「不自由」则为政而鸣。相比之下若非要分出谁更良心的话,那么更加符合目前市场经济的前者可能更所谓的「高尚」一些,但这是商德而非道德——与大多数人心目中的良心媒体相反,一个商品社会下有良心的媒体应当做到的恰恰是:拿钱办事或收钱闭嘴。

一个媒体如果他勇于向厂商收钱,还同时公正客观中立的去评判自己的客户,那并不是它有理想,而只是傻。与大多数人的认知相反,在公众领域不断强化媒体理想和媒体中立性原则的其实恰恰是依赖出卖影响力为生的老牌媒体,而真信了的一般是赚不到钱的新媒体。这个现象不止出现在国内,甚至可以说我国目前的媒体市场化其实受政策影响较大,相对来说在市场行为上还是比较中立的。

归根结底,包括《金融时报》《华尔街日报》《华盛顿邮报》这类媒体企业之所以能够成为媒体领域百年长青的金字招牌,第一个条件是能够活下去,第二个条件是还能让人相信他们,因为只有有人看,他们才能继续向上游售卖他们的影响力。

在一个充分竞争、规则齐全的市场里,媒体售卖自己的影响力是一件半公开的事情。媒体可以公开的收客户的钱压掉一篇记者写的稿子,记者也可以愤而离职拿着黑料跳到一家可以发这篇稿子的媒体,但那家媒体断然是受了被曝光公司竞争对手的照顾。

而读者也绝对不是媒体市场的消费者,正相反,读者是媒体出售的商品。

若如媒体理想主义者所说,优质内容才是媒体售出的东西,那么世界上应该只剩下类似《自然》《柳叶刀》这种在各领域专精的媒体才对。事实却显然不是这样的,而生产优质内容也显然不是放之所有媒体皆准的运作方式,而出卖读者才是。

不同类型的媒体对应不同的上游出售针对不同人群的影响力,朋友圈里你不屑转发的《一定要知道的 9 个养生小秘诀》和你老板经常分享的《深度 – 创业企业高效管理的内在逻辑》。虽然在内容上有天地之别,但其背后的商业逻辑却并没有改变:让人们相信这个媒体,然后将这种信任卖给需要的厂商。

注意,我说媒体让人们相信他们,而并不意味着媒体一定要讲述真实。

肤浅的真相

2015年,BBC 报道了一则新闻说恐怖组织博科圣地在尼日利亚北部屠城,死亡者高达2000。2000这个数字乍一看上去十分可怕,但更令人感到可怕的是BBC究竟是如何打入恐怖分子统治区还能在不到一天之内就完成伤亡者统计的。什么?靠当地政府?哦,不好意思,当地政府公布的死亡人数是154人。

但我仍然要称之为一条有良心的新闻,你知道为什么嘛?

因为这次屠杀事件发生的时间点,刚好在法国《查理周刊》被恐怖袭击之后三天。你想一下,一家欧洲的媒体,放着离自己这么近的《查理周刊》事件追踪报道不做,硬生生的挤出一点人力和版面来关注一下远在尼日利亚的一次屠杀,怕大众不关心还硬生生的编了一个 2000 人的噱头出来,这是一种怎样的国际人道主义精神?

我从不认为因媒体立场而夸大或扭曲报道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因为大众读者物理视界和影响范围之外的事情,本身就是读者所不关心的。全球化的进程让全世界的每个点好像都联系在了一起,但其实对于那些距离遥远的点来说,无论其中一方发生了什么多么值得庆祝或值得哀悼的事情,都只不过是另一方谈资而已。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新闻媒体的受众——我们一般指的大众,对真相的追求只停留在「真实感」上。在已经习惯了热门新闻总能反转的中国社交网络上,一个典型的讨论是这样的:

A:如果这事是真的,我觉得是 XXX 不对,毕竟 XXX 原本就不该做。

B:@A 凭什么 XXX 就不能这么做,难道你们 YYY 就高人一等嘛。

A:@B 我最看不惯你们这群 XXX,社会都是被你们带坏的。

……

这样的讨论其实特别好,真的,你把最前面那个「如果这事儿是真的」(事件的真实性条件)去掉,丝毫不影响之后两小时的骂战,这就是大多数人对真实性的需求了。

相比之下,真实发生的事件现场究竟如何,和基于完全还原真相的谁度谁错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现实世界像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库,媒体从这些素材库中挑选出最能吸引人共鸣和讨论的话题,促成舆论的生成。这既给大众舆论找到了良好的引子让每个人茶余饭后都不那么闲,又在客观上促进了社会的进步。

别笑,这些讨论虽然大多数对网民自己终生没有卵用,但形成的讨论和思潮往往是深入人文、法律、社会与哲学各个领域的,而那些流于表面的「真相」工作,就交给「肤浅」的法院好了。

比起真实性,真实感更重要

有些自称喜欢真相的人听了这话,立刻就不开心了:你要是再这样写,我就取关你,我就不看你,我就抵制你。

对于大多数给大众免费看的媒体来说,遇到这样的读者好似遇上了微博上盗图的营销号:老子看你,是给你脸了。

但这逻辑还真是正确的,因为微博和微信的出现让媒体产生的门槛越来越低,媒体市场空前的从卖方市场转变成买方市场。所以比起真实性,如何在不真实的情况下让媒体报道产生真实感才是重要的。

在你能找到的任何一本正统的传媒学教材中都几乎都提到过新闻真实性与真实感的博弈,在过去真实性与真实感的博弈主要表现在时效性冲突上——如果采写记者要越详实的核查一件事的真相,那么他成稿的时间就越晚,而民众对新闻媒体的好恶中时效性是远远压倒一切其他因素的。在网络时代,时效性依然是一方面,吸睛度或者说你为什么能从好几万篇新闻中吸引到读者的眼球依靠的依然是真实性与真实感的博弈。

换句话说,真实与吸引力并不是前者第一后者第二,而是原本就允许被放在天平上进行权衡的对等事物。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最近刚刚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大多数的中国人对这个俄罗斯女记者其实是陌生的,以至于诺贝尔奖项一经宣布很多人都在转这次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一个「记者」。

哦,但其实和屠呦呦获奖不意味着中医得奖一样,特兰娜得奖也不意味着记者得奖。因为,特兰娜女士最大的特色就是擅长在她的长篇纪实文学中运用合理的想象,而非源模原样的传递真实的情况。而之所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也是因为她纪实小说作者的身份。

哦,当然,这种基于现实的合理的想象和夸张在纪实文学中是被允许的写作手法。如果你看过一些纪实文学就会知道,这种想象大概是这样的:

摘自《夹边沟记事》——杨显惠

纪实文学工作者的大部分是采访一部分事实,然后根据采访中得到的信息去查一些资料然后还原成最初的场景。比如类似上面这段中黄茅草的描述,有可能并不来自被采访者而是来自黄茅草的其它资料。被采访者可能只是说:「当时,他和我说那种能用来挡风的黄茅草能吃。」但在了解了被采访者的口语习惯、方言和身世背景之后,纪实文学工作者是被允许「捏造」出这段「对话」的。

回到获奖的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身上,你们可以去看看俄罗斯对这位获奖记者的态度是什么样的。正如我们知道在莫言之前还有好几位不能提及名字的华人诺奖得主一般,我们也知道诺贝尔和平奖和文学奖,大多都是颁给立场而非事实的。

哦,那么为什么纪实文学可以如此,新闻就不可以呢?

真正的良心

但这样我们就能说因为这些作者和媒体人写的「不真实」,所以他们没有「良心」嘛?

不。

因为如果没有杨显惠中国就没人注意到那段黑暗的历史,如果没有特兰娜也就没有人关注切尔诺贝利当时的真相。放的更宽一点,如果没有卡勒德·胡赛尼完全虚构的畅销书《追风筝的人》,除了政客又有谁真的关心中东那摊子烂事儿给当地人带来的灾难呢?

摘自扬子江评论采访杨显惠

用更难听一点的话说:既然真理还在穿鞋的时候,谣言已经走遍天下,那么想在人心中形成一个正确的认识也只能撒一个反方向的慌。

而什么又是媒体人的良心?

凤凰和环球两家媒体的定位受众截然相反:前者在境内的印象是反华在境外的印象是大外宣,后者中文版是五毛外文版是美分;所以造成了一种“不论你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看凤凰都不爱国,看环球都是爱国”的神奇现象。

二者分别定位为与当地主流舆论相悖的声音和与当地主流舆论相符的声音,以立场为中心,将读者并不关注的事实改造成能够引起你注意的故事。

这样爱憎分明,有预设,有立场,坚信自己所做的是正确的,甚至不惜为立场而撒谎的媒体,难道不是最“忠诚”最“良心”的吗?错不在媒体,而在于天下读者一般黑。

By 评论shi

对互联网发展的反思

2019年4月,纽约时报发布的一篇名为《减少互联网是唯一的答案》(The Only Answer Is Less Internet)将西方主流媒体对互联网行业的批判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在此之前,仅2019年4月一个月,西方主流媒体就出现了 20 篇左右泛互联网行业负面评论(非新闻)。撰文媒体覆盖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VICE、Buzzfeednews、NBC、哈佛商业评论、《财富》、The Verge 等不同类型媒体。而事实上,这种舆论批判的议程设置自 Facebook 剑桥咨询事件后已经持续一年左右。与大多数并不直接阅读外文媒体的人群中的认知相反,互联网行业本身,早已不再是早年西方话语体系下自由与民主的象征,而成为了某种抽象的万恶之源。

在纽时的文章中谈到,互联网的发展模式往往被认为有两种,一种是完全由无形之手也即自由市场所主导的西方模式,另一种则是由强监管、强准入、强管理主导的东方模式。文章认为从现在来看,这种对立分野似乎是错误的。因为无论是西方互联网还是东方互联网,最终殊途同归的走到了集权、矮化公民为消费者、侵犯隐私与操控舆论的这一终点。在原文作者看来,西式的互联网在没有一个单一政权、单一企业或单一个人的情况下,自主的演进到这一步是一件比东方互联网更可怕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这些“恶行”是互联网的“必然”,是选择了互联网这条科技树的人类社会所经历的必然。这似乎与我们在过去对互联网这一技术形态所赋予的平等、自由与民主大相径庭。更退一步说,在中文语境下,我们一般更认同的口径是“技术中立”,即技术本身不应携带任何价值观或意识形态。

我并不完全认可《减少互联网是唯一的答案》这一文章中所描述的全部逻辑,但我们不妨从这种惊世骇俗观点的解释来引入本文的叙事。首先,从一个直观的例子开始说——互联网与隐私。2018 年百度 CEO 李彦宏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上无意中说出的“隐私换便利”,时至今日,这几乎成为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与之相反,技术乐观主义者所描述的“技术是好技术,被商业公司用坏了”的说法反而愈发站不住脚。当下,互联网产品及企业对用户隐私的侵犯深入至商业模式和产品体验两部分。这也使得民众对隐私的诉求在两条路径上成为不合理与不可能。


一、商业上的不合理(不可能)

从诞生以来,互联网在大多数情况下就以免费的姿态示人,互联网用户在使用大多数互联网产品时并不需要向服务提供方缴纳任何费用,但免费并不是一种商业模式,广告才是。近年来,无论中外都有一些欠缺商业逻辑的普通用户会认为:我使用了某个公司的产品,为其带来热度这本身就是我给予商业公司的价值,因此不应该再拿我的数据去做广告。但“热度”的主要商业价值就是广告,而互联网广告的竞争优势就是利用用户的隐私。尽管互联网广告在大数据技术成熟之前就存在,但事实是直到互联网广告开始“侵犯”用户的隐私,主流互联网公司才开始盈利。在此之前,没有用户画像、没有个性化推荐、没有精准投放的互联网广告对于广告主来说就像是投石入海,价值极低。因此在这里只有一个清晰的选择:用户付出隐私成本获得服务,用户不付出隐私成本公司倒闭服务关闭。其中一个理想化的第三条路是,将那些依赖于用户数据投放广告的产品,转换为直接付费的产品。简单来说,根据企业运营网站和App的成本,以及发展需求,拟定一个价格直接向用户收费,比如网盘现在就是这个模式。但这种模式并不适用于所有业务,比如搜索引擎。而且在部分业务上,这会使得用户付出高昂的直接成本。

有一个简单的算法来计算这一方案的不可执行性,以百度为例,其 2018 年第四财季“网络营销营收”也既广告收入为 212 亿元。另据第三方统计,同期的百度 App 月活用户大约为 3 亿。这意味着,如果百度向用户提供一个完全无广告、不搜集用户数据版本的百度App版本。百度需要向用户每季度至少收费 70 元才能与现在的营收水平打平。这还仅仅是BAT一家公司中的一款产品所需支付的费用,如果你真的是一个隐私洁癖者,希望使用一个完全“干净”的互联网,那么你大概率根本付不起维持产品所需的费用。更有可能的就是,用户根本不会用这些需要付费的产品。因为互联网永远有竞争者,只要市场上还有一家产品在用投资人的钱补贴用户的同时,还不加入广告,那么其它已经开始收费的产品就不可能留住用户。       

 二、产品上的不合理

商业上的不合理暂且有看似可行的解决方案,而技术上更难实现不侵犯隐私这一目标。自2015年,Google DeepMind 旗下人工智能 AlphaGo 击败人类围棋手以来,第三次人工智能浪潮正式浮上水面。但事实上,此次人工智能浪潮的起点应为 2006 年深度学习网络的概念被提出。AlphaGo 的出现,其实已是第三次人工智能浪潮的尾声。自AlphaGo之后,我们开始看到基于深度学习网络的大量人工智能被投入到各类产品中应用。到 2019 年末,我们已经摸清了这一次人工智能浪潮的两个关键点:

其一,是天花板——我们不可能指望这一次人工智能浪潮中涌现出科幻作品里那种强 AI 了。其二,则是代价——想要便利,交出数据。

自 2015 年以后,尽管由于移动互联网的充分普及,互联网上所承载的信息进一步爆炸。但我们却很少再听到那个在互联网早期我们经常听到的词——“信息大爆炸”。人工智能算法深入到了我们几乎所使用的每一款产品中,替我们筛选和过滤海量的内容、服务、商品甚至是好友。为我们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明显提升了互联网的使用效率。可以说,在今天想要从互联网产品中彻底根除人工智能算法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它会导致我们的许多产品功能从基础层面瓦解:

  • 想象一个人工排版、搜索按上架先后顺序排列的淘宝;
  • 想象一个按你所在位置半径 1 公里,只按距离顺序展示的美团外卖;
  • 想象一个完全由人工编辑排版一天只定时更新几次的新闻 App;
  • 想象一个不管你喜不喜欢,只是从内容池里随机丢给你一条视频的抖音;
  • 想象一个只能靠搜索检索内容的知乎(这也太难了);

即便是这些互联网公司愿意做出这样的选择,市场或用户的集体选择也会告诉他们此路不通。
至此,监管机构和民众对互联网行业“既要隐私、又要安全、还要高效”的需求是可以理解,但并不合理的。这一问题就像移动运营商所经常面对的“我不要建基站,但一定要有信号”一样,在技术和商业上是不可实现,至少现阶段看不到实现路径。隐私与算法的对立,只是互联网所面临的宏观命题中的一例。我们将维度上升一层:“技术中立”是个伪命题吗?是的,以现在的互联网技术来说,确实是不存在的。

首先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在中文语境下的“技术中立”与英文语境下的“网络中立”以及1984年“环球影业起诉索尼录影机”一案所确定的“技术中立原则”都不太一样。更多的近似于美国 1998 年制定的《数字千年版权法案》(DMCA法案)中避风港原则所描述的内容,其大致为:互联网服务的提供者如不知晓用户的行为侵权,则在侵权案件中可以免责。这一描述在后续扩展到不止于版权领域,网络爬虫、大数据、金融等行业先后使用“技术中立”甩锅,成为了“无知者无罪”的代名词。但与大众所熟知的“避风港原则”不同的是,在现实执行中同样来自《数字千年版权法案》(DMCA法案)的“红旗原则”才更有实际意义。

红旗原则是指:只有在互联网络服务提供者不明知或者不应知晓自己所传播的信息属于侵权信息或者链接的作品、表演、录音录像制品是侵权作品的情况下,才能适用避风港原则免于处罚。用一个现实的例子来说,对 Bittorrent 这项技术来说,只有发明 Bittorrent 协议的公司是真正属于“技术中立”的范畴。因为它真的仅发明了一项技术,其公司无法知晓其它第三方公司或用户使用这项协议传递了什么东西。而与之对应的是,BitTorrent 协议中,需要搭建Tracker服务器,Tracker本身并不承载任何内容,但它是用户与用户之间建立传输通道的必要环节,这使得它有能力获得用户之间传输内容的能力。尽管 Tracker 服务器上没有盗版内容、用户之间传递的盗版内容页不由 Tracker 服务器持有者提供。但由于 Tracker 服务器持有者“可以知晓”用户之间传输所存在的盗版行为,在这种条件下 Tracker 服务器持有者不主动对其上传播的内容进行规制,就不受到避风港原则保护,好莱坞可以起诉Tracker服务器的持有者并得到支持。也即 Bittorrent 这项技术的技术中立性仅存在于真空之中,一旦使用便不再具有中立性。这事实上符合索尼录像机案所确立的“技术中立原则”,因为“盗版录影带”之所以与索尼无关是因为“索尼没有控制盗版录影带的能力”。

一个技术如果可以实现某种社会影响(无论是好还是不好),而技术的发明方、使用方没有能力控制这种社会影响,它才享有“技术中立”的豁免权。接下来,我们将讨论再上升一层:如果技术不是中立的,那么技术带有意识形态么?是的,照此推论,技术应当是具有意识形态的。即一种技术无论其可以用来做好事,还是做坏事,且无论该技术的发明者是怎么想的,一项技术总有适合做某种事和不适合做某种事。延续上面的案例来说,就是在客观实践中,Bittorrent 协议用于传播盗版远比其在企业服务中的实用度高,应用范围广。而技术本身带有意识形态并非是一种全新的分析框架,早在 1964 年麦克·卢汉就已经在其最重要的著作《理解媒介》中描述过“媒介即信息”——媒体天然具有意识形态。而对于当下的互联网产品来说,一切产品皆为媒介。用最简单的话来概括,媒介即信息指的是媒介本身并非是一种纯粹中立的介质。一种思想或一种表述,以什么样的媒介传递,决定了其与最终受众的互动方式。而这种互动方式本身,便是一种内容。我们用更偏向媒介的媒体行业来举例,“互联网媒体”与“传统媒体”便是两种带有截然不同意识形态的技术形式。后者受技术所限只能单向传递,而前者由于实现了信息的双向传递,则必然鼓励原本信息接受者向信息主体生产者的转变。

在具体执行层面,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互联网新闻的正文并不总是代表着一次传播的全部思想表达,其评论区走向、甚至是否允许评论,都会被理解为所传递思想的一部分。如果承认“互联网存在意识形态”,我们就会意识到互联网的精神标签可能并不像我们最初所想象的那么美好。李彦宏所提到的效率与隐私矛盾,只是互联网诸多不可调和矛盾的体现之一。如果我们将目光主要集中在互联网所带来的弊病上,我们会发现,虽然我们不能将互联网的一切问题都归咎于互联网公司的主观邪恶。但更糟,因为这意味着互联网的恶行某种程度上就是互联网技术发展的客观必然。这亦是马克思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相互掣肘在微观上的体现,即青铜器和铁器的使用促使奴隶制让位与封建制,印刷业的诞生必然引发启蒙运动并构成了资产阶级革命的基础。一个技术无论其被发明的初心如何及使用者想要其如何运作,其运作方式自身便带有某种对社会的影响而非仅仅是推动生产效率的提升。理解这一点,是我们理解当前互联网所面临处境以及理解本文剩余内容的一个大前提。1.2为什么当下开始批判互联网的“原罪”?

显然,互联网绝非一种带有集权主义意识形态的技术,互联网企业也绝非一群驱使着技术的邪恶魔王。但这并不意味着万事 OK,天下太平。《减少互联网是唯一的答案》一文存在的价值,并不在于真的呼吁从现在起整个人类社会应当减少互联网的使用,而在于启发我们在当下应该开始思考这一问题。“这一问题”是哪个问题?我们要把时间稍微往回调一点,从 iPhone 的发布开始说起。2007 年 1 月,乔布斯在旧金山马士孔尼会展中心的舞台上发布苹果公司第一代智能手机 iPhone 时,虽然行业、媒体与消费者的“沸腾”程度远超于之后的任何一次消费电子领域的发布会。

但没有人意识到,苹果公司开启的是自苏联解体以来,人类消费科技的最后一个技术奇点。在 iPhone 面世的 10 年里,再没有一款产品,像智能手机那样彻底改变我们的生活、工作甚至是社会运作方式。移动互联网是互联网的二次爆发,也是互联网这一次技术革命的尾声,它将互联网给人类社会带来的变革推向了最大化。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全面普及,在这之后的每一天,互联网能给整个社会带来的收益都是更少而不是更多。因此,上文中提到的需要思考的“这一问题”,也即当下互联网唯一的问题是:这一轮技术革命,结束了,我们怎么办

以移动互联网为范例,每一次技术变革为经济增长或社会变革所带来的影响基本来自于两个维度:

其一,技术裂变的能力,用人话说就是有多少后续技术会被该技术引爆。比如移动互联网带来了通信技术,显示技术,云计算技术,大数据技术,区块链技术,人工智能技术等相关技术的发展。每新引爆一个次生技术点,就会让技术革命的火焰变得更强一些。

其二,技术普及的能力,用人话说就是有多少人可以被卷入技术革命。技术的应用门槛越低,可能被卷入的人就会越多,技术革命的延续时间就会更长。比如移动互联网诞生前(2008年),网民数是不到8亿。移动互联网诞生10年后的2019年,网民数是 43.88 亿。而回归到“互联网-移动互联网”这一技术变革,这两条链式反应已在2018-2019年左右到达了顶点——所有能用互联网的人都用上了互联网,所有能接入互联网的业务都接入了互联网。在整个技术变革燃烧的过程中,技术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因为它能够肉眼可见的提升整个社会的福祉。尽管今日头条创立早期一直被诟病为“由算法驱动的垃圾堆”,但不容忽视的事实是在今日头条之前从未有一个新闻App能够获得上亿的日活,它所带来的信息平民化是不可忽视的。尽管抖音和手游被认为“祸害了下一代”,但事实上是在此之前人类从未创造出如此唾手可得且成本低廉的娱乐方式,它们所带来的娱乐(快乐)平民化也是不可忽视的。这就好像在转基因问题上,一些反转基因的观点认为在进行长达数十年的超长周期研究验证转基因是绝对安全之前绝对不允许给人类食用。而现实是,转基因食品为全球许多贫困地区的贫困人口提供了在当下活下去的可能性,停止对转基因食物的投产无异于大规模屠杀。

在进步的绝对性上,我们总归需要先解决“有没有”的基础性问题,才能有讨论“怎样让它变好”的正当性。正如当人类能够生产出498大卡/ 17元的食物(一个标准巨无霸),我们才会开始关注糖油盐的负面效应,对互联网所带来的数字“糖油盐”也是同样。随着技术裂变程度和技术普及程度双双到达天花板,“有没有”这一基础性问题已经被解决。于是,我们会开始潜移默化的开始关注它的正当性问题。2018 年开始,全球互联网行业出现非常明显的道德性危机,从Facebook到Google,从滴滴到百度,从今日头条到携程出行,以至于2018年被戏称为“互联网公司道歉年”。这种道德性危机遍布于不同国家与地区,互联网的不同细分领域,不同年龄层面的公司,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互联网公司。

这种危机爆发的深层次原因是来自于上述两个链条的熄火,整个互联网行业能给社会带来的刚性福祉增长放缓。用更简单地话来说,如果所有人都习惯性地享受到了互联网所带来的便利时,就到了该开始关注互联网负面影响的时候。事实上,从宏观层面上传统意义上的政府和学术机构比公众更早的意识到了互联网福祉见顶后的系统性风险。各国政府(无论原本处于哪个阵营)均开始加紧研究和制定对互联网及数据隐私的监管政策:如欧盟的《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DPR)》(2018年生效)和《数字化单一市场版权指令》(2018年通)、美国的《澄清域外合法使用数据法(2018年生效)、中国的《网络安全法》(2017年生效)、英国的《在线危害》白皮书(将推进立法议程)、俄罗斯的《主权互联网法案》(2019年通过)等。

民主国家觉得互联网破坏了民主,独裁国家觉得互联网破坏了独裁。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互联网在更务实、更微观的层面开始展现其负面作用,以至于任何形态的上层建筑都开始对其产生敌意。以上所列文件的立法动机虽各不相同,但其在实操层面均通过“使互联网不再像过去那么互联”来的减少互联网的负面。而更可怕的是,这类法律无论在传统意义的民主国家还是威权国家,都得到了从统治机构到民众的主流赞成,并且即便是在最自由的国家也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值得一提的是,以 GDPR 为代表的监管政策显然并不能达成良好的效果。根据美国经济研究局(NBER)在2019年3月发布的报告《GDPR对科技创业投资的短期影响》,GDPR使新兴、年轻和成长阶段欧盟企业每笔交易融资额分别缩水27.1%、31.4%和77.3%,新企业每周减损90万美元投资,使成熟企业每周减损710万美元投资。类似 GDPR 这类法规,对于 Facebook、Google 等跨国巨头来说,只是一个可被量化的合规成本,而对于尚且弱不禁风的欧盟本土互联网企业来说这些合规政策就被视为不可逾越的高门槛。本文无意为上述任何一种管理方法摇旗呐喊,亦不去探讨如何建立一个有效的互联网管理制度,我们只解释为什么互联网会从一个几年前万众仰慕的行业变成一个“过街老鼠”。因为只有清晰的定位互联网自身的问题是什么,才能有可能找到真真正的解决办法。而显然,无论是媒体、公众、学术圈和各国政府都尚未给互联网发展带来的问题进行一个合理的解释。2未被兑现的承诺2.1社会决定论与技术决定论之争1996 年 2 月 8 日,作为对美国 1996 年电信法案的回应,数字前哨基金的创始人约翰·佩里·巴洛发布了《赛博空间独立宣言》。这篇在早期互联网上获得了4万次转载的文章第一段如此写到:

工业世界的政府们,你们这些令人生厌的铁血巨人们,我来自网络世界——一个崭新的心灵家园。作为未来的代言人,我代表未来,要求过去的你们别管我们。在我们这里,你们并不受欢迎。在我们聚集的地方,你们没有主权。

这是一个典型的技术决定论的宣言,它代表了早期互联网从业者对整个互联网技术乌托邦式的美好幻想。它将赛博空间与现实空间分割开来看成两个互相不应干涉的主体。这违背了任何新技术必将作用于社会并被社会反作用的客观规律,站在当下来看,只要接入赛博空间的电脑、手机和支撑起赛博空间的服务器、路由器和实体光缆仍然是由工业大机器生产的,任何一个赛博空间都不可能逃脱“工业政府”的管理,这个逻辑在中文语境下有个更简短但被滥用的表述“网络并非法外之地”。


虽然赛博空间的独立并没有成为真正的现实,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技术决定论所带来的乐观主义一直主导着互联网的发展。在过去的 20 年里,互联网行业领袖和从业者都沉浸在自身事业为社会带来福祉的荣誉感中无法自拔。正如之前所说,在两条链式反应纷纷断裂之前,技术乐观主义某种程度是正确的——福祉只要跑的比问题快,问题就不是问题。但当客观上的两个增长引擎的熄火,技术乐观主义和技术决定论就会成为阻碍互联网行业自我修复与疗愈的力量。就像只有承认贫困,才有机会解决贫困一样,互联网当下所面临的问题是,它自诞生以来便是由一群技术决定论+技术乐观主义者主导的,而这部分领导者并不愿意承认互联网存在它的技术灰暗面。用更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如果你甚至不承认互联网的负面问题与影响,就更无从去解决它。以科技向善为例,大部分人对科技向善的理解是“科技本来向善”,即科技的发展天然具有推动人类社会走向更美好的未来的趋势。但如果你只理解到这个层面,那么你可能就是一个典型的技术乐观主义者,同时还带有技术决定论倾向。因为如果只理解到这里,则暗含着科技天然不会作恶,且科技的向善必然导致社会的向善这两个潜台词。

而现实是,科技是可以作恶的,而且即便是对于那些本意不想作恶的技术也有可能客观上推动恶劣的社会影响,比如核能。因此,我们应该推动的不只是科技发展具有天然推动社会福祉的作用,还应防止科技被应用到社会福祉的削减,即减少科技发展所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技术乐观主义者会认为,即便技术带来了问题,技术自身的发展也会进一步解决这些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这是对的。技术确实总是会推动人类社会的进步,但那往往指的是突破性的技术革命。而突破性的科技革命并不总是覆盖我们社会发展的全过程,在一个现实世界里,我们要习惯于两次突破性技术革命之间漫长的滞涨。

在过去几年,我们看了太多的文章将人类三次技术革命的时间点画在一条轴线上,并依据第三次与第二次技术革命之间的间隔远小于第二次与第一次之间的间隔,来推断出“这是个越来越快的等比数列”或“指数曲线”。这似乎明显乐观过头了。在复杂经济学创始人布莱恩·阿瑟所著的《技术的本质》一书中,将技术定义为“有目的捕获并利用现象的方法”。并因此,组合被视为技术进步的重要来源之一,它就像是我们用乐高搭建一个物品——我们需要有轮子、传动装置,才能构建车。技术乐观主义者认为,手中所拥有的积木越多,我们就越有可能组合出新的物品,而这些物品则能成为更新物品的组成部分。但我们可以很轻易的提出一个与该理论二律背反的解释方向:我们手头的积木半成品越多,我们将它们组装成一个有意义物体的几率就越小。因此,我们为了组成一个新的有意义物体所要付出的成本就越高。这个与技术乐观主义者相悖的推理,反而更符合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直观认知——一个差生想从 1 分做到 60 分很容易,但想从 0 到 1 分和从 99 分涨到 100 分都难之又难。如果我们采信后面这种对下一个技术革命相对悲观的预测方式,这就使我们不得不采用技术乐观主义者所不齿的传统手段——诸如法律、文化、道德、经济等——来解决技术所带来的问题。但首先,解决问题的前提是定义问题。

在对互联网技术进行盖棺定论式的分析之前,我们必须理解互联网在哪些领域的尝试是失败的——亦或是说互联网没有完成它的哪些承诺。互联网早期承诺为整个社会带来的福祉,它确实做到了不少,但也有一些是无法实现甚至起到了反作用的。这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技术乐观主义者错误估计了技术在社会变革中的主导地位,低估了社会因素对技术的影响力。即,我们接下来的第二章会从互联网没有实现的承诺角度,梳理互联网与社会互动的过程中,哪部分是由技术决定的,哪部分是由社会决定的互联网。由此才能摸清技术因素与社会因素在最终对社会造成影像中的平衡点。

2.2未能缩小社会格差

2005 年 4 月 5 日,《世界是平的》一书在美国出版,两年之后这本书铺满了中国每一家书店和天桥上的盗版书摊。一个由贸易网、金融网和信息网紧密交织的平坦世界徐徐展开,互联网被认为是使这一平坦世界成为现实的最后一块拼图,再也没有什么能因素可以阻止人类在广阔的地标上连为一体。互联网会让世界变平这一承诺也深深地印刻在许多人的脑海之中。这种承诺基于一种很天然的假设:如果你可以通过金融网获得美元、你可以通过贸易网购买美国的商品、为美国公司工作、你可以通过互联网浏览美国的信息、获得美国的教育,在某种程度上你就是美国人,反之亦然。然而这种天然的假设并不正确,它完全忽视了区域间成百上千年的文化差异与经济基础差异。作为信息连接器的互联网与全球金融和贸易网一样,它仅仅意味着将网络的两端连接在一起并不意味着会使得两端得到平衡。正如全球贸易网打通,在历史上酿造了欧美对印度、中国等亚洲国家的殖民,金融网打通构成了全球经济危机的前提条件一样。互联网连接一切之后,信息差并不会自动抹平,但确实会创造更多利用信息差的商业机会,而其中的一部分甚至会演变为基于信息的新型剥削。在这里,我们从三个不同层面解释上述内容。        

第一个层次十分浅显:即在微观层面面临的“奶头乐”问题。关于奶头乐理论本身,在这里不再赘述,我并不同意奶头乐理论的全部观点,这里只是借用奶头乐指代“免费、易得、娱乐性高的娱乐方式”。“奶头乐”引发全民沦丧是一个伪命题,但“奶头乐”确实会引发信息格差问题。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唾手可得的娱乐产品平等的降临每个人的指尖,但只有那些数字素养较差的群体才会深陷其中。互联网在这些沉迷“奶头乐”的人中,起到的是增加信息格差的作用。免费易得的娱乐产品会占用更多他们原本有机会获得学习和晋升的时间。而对比之下,对于数字素养较高的人来说,这些娱乐产品仅仅是他们网络生活的一部分,他们更加懂得如何管理自己的时间、管理自己的互联网行为,利用互联网获取更多的信息、知识与机会实现个人生涯的进步。用更简单的话说,就是城市里的年轻人可以利用网络学编程、求职、拍Vlog、学外语、结交贵人。而对乡镇青年、厂哥厂妹、进城务工人员来说,网络只是洗脑神曲、擦边球直播、劣质游戏、境外非法赌博网站与现金贷。“奶头乐”并非全民问题,它只是网络带来的信息格差问题的子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此前从来没有人意识到互联网有可能增加信息格差而不是减少。

无论在西方还是东方,“网络普及使信息格差增加”都是一件不曾预料的事情,到今天为止许多观点依然认为“是否能连接互联网本身”是影响信息格差与数字鸿沟的最重要因素。为此,世界各国政府、慈善机构、商业组织扶持了海量的互联网基础设施建设以及终端发放福利(免费的手机与电脑)。在 2018 年皮尤针对美国人的一项调研中显示,白人、黑人和西班牙裔美国青少年中智能手机的普及率都接近 100% [1],但这并没有对他们的学业或就业产生促进作用。不仅仅是智能手机,即便拓展到当今已彻底“沦为”生产力工具的 PC,使用率对就业与学业也无直观影响[2]。除皮尤的这份调研外,杨百翰大学选举和民主研究中心(2019)[3],离异或单亲家庭中31.9%的青少年每年在屏幕上花费的时间超过3个小时,而这一数据在双亲和睦的家庭中为15.1%。在已婚的白人家庭中,54.7%的青少年每天花在屏幕上的时间不到一小时,在同一类别的黑人家庭中,这个数字是28.4%。白人双亲家庭中,每日使用社交媒体1.5小时以上的青少年占17.2%;而黑人双亲家庭中,这一数字上升到32.1%。这些结果与 Common Sense Media 在 2019 年[4]、美国西北大学在 2011 年的近似研究[5]相互验证。也即,互联网对于原本就处于经济弱势的人群来说,正面作用远没有负面作用来的显著。

另一个更直观的感受是,在中国,对于一个身边没有父辈直接管教的留守儿童来说,再严格的防沉迷系统也是失效的。因为这本质上陷入了一种对抗思维,而一家企业、一个平台、乃至一个政府是不可能与千千万万个儿童的“战斗”中取得胜利的,只有他们的家长可以。这种对同一媒介不同使用方式的鸿沟,被称为“三级数字鸿沟”,这一概念最早被荷兰特温特大学著名社会学教授Jan van Dijk在2002年提出。该概念关注在可以同样流畅熟练使用互联网的情况下(已越过前两道数字鸿沟),不同社会群体的不同网络习惯所导致的自我构建。在这一方向上,有许多论文验证了在相对富裕的人群中互联网的作用更积极,而在相对贫穷的(但可使用互联网)人群中互联网的作用更负面。在此不做更多引用。        

中观层面,互联网对全球的链接构成利用信息格差进行剥削的基础条件,这一现象在美国与欧洲之间十分明显。我们都知道,互联网服务与商品具有地域上的无边界性,世界上的大多数国家在过去30年中并不存在“互联网海关”。而这导致了一种现象,即一个地区的互联网公司,可以绕过税收、法律、经济政策等一切构建现代社会的元素,在另一个地区经营。用一个不严谨的例子来说,在过去任何企业如想面向欧洲用户做广告,其广告交易行为必定发生在欧盟境内,因为广告公司必须在欧洲诸国境内持有广告媒介资产(如日报社、电视台、广告牌等)。随着广告交易的发生,广告公司必定按各国法规规定缴纳对应数额的税金。而在互联网时代,任何企业可以在任何地点通过 Facebook 和 Google 向欧洲用户投放广告,广告的实际交易地可能是广告主自身所在地(通过所在地的 Google 代理),亦有可能是 Google 或 Facebook 的默认属地美国。也即是说,一家中国公司向欧洲投放广告,广告交易所产生的 GDP 及相关税利归属于中国或欧洲。


这比实体贸易中的任何一种避税模式都要精妙,因为它实质上让一次关于欧洲民众的销售行为,在物理空间上与欧洲完全不发生关系。虽然税收在大众语境来说并不是一个十分讨喜的词语,但不得不重申的一点是:目前这个地球上的大多数国家,依然需要依靠税收来维持其对国民的安全保障、福利供给和基础设施供给。Facebook 和 Google 可以轻易的收割欧洲用户的注意力,并产生经济价值,而这些价值最终却主要流向其它地区不是在欧洲本土。无论这是否是互联网公司的原意,但这客观上构成了数字时代的新型经济殖民,削减欧盟诸国社会福利的资金来源,而欧盟境内的国民却很难注意到这一点。

这一现象的本质,是由于互联网服务与互联网商品背后,大多依然由一个实体企业来进行运作。

而诞生于资本主义革命早期的“现代企业制度”其实已不再现代,其局限于看得见摸得着的原子经济,具有很强的贸易网属性。基于对现代企业制定的现代经济与税收制度同样过时,使得互联网的经济效益并不会随其商品和服务的穿透而穿透。这与几个世纪以前全球贸易网出现端倪时所发生的的现象有极高的相似性,第一次及第二次工业革命后,资本主义国家对世界上其他国家做的每一件事情在微观层面上都是有益的。站在“政治不正确”的立场上,殖民主义打开了落后国家的市场,让这些国家的消费者得以购买到更为优质、廉价的商品,随着贸易网也使得先进思想流入这些国家继而在全球引发了资本主义革命推翻了大多数的封建王朝。但这并不能抵消在这一历史进程中,无数的“落后国家”及其民众在鸦片贸易、奴隶买卖、侵略战争、内乱中所受到的巨大苦难。尽管从整体人类历史的视角,资本的原始积累被视为必要的,在其特定的历史阶段有时代的“正当性”。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当为了发展在二十一世纪再重来一次。欧盟近年来一直致力于解决这一问题,并推出了《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DPR)和《数字化单一市场版权指令》(COD)等法规,但截至目前为止这些尝试都没有很好地效果。由以GDPR为甚,其生效后对欧盟本土互联网企业的打击比跨国巨头更加显著,已成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何在贸易保护主义和被经济殖民之间寻找到合适的平衡点,暂时还没有答案。         

宏观层面,风险顺互联网蔓延的速度远超于经济利益和福祉,这会长久的影响人类的社会治理形态,乃至最终可能使我们的历史走向发生变化。关于这一问题,我们会在第四章“风险社会的最后一根稻草”中详细论述。2.3未能打破一切藩篱

1992 年,美国政治学家弗朗西斯·福山发布著作《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

为了防止有读者没有直接或间接的了解过《历史的终结》,在这里我们简单的描述一下它:在这本书中,福山所提出的历史终结论,是指当的苏联解体、中国开始实行改革开放后,人类社会之间的本质冲突已经消失——人类文明在经历了漫长且痛苦的演进之后,终于迎来了一个终局模式(书中认为是美国模式)。

也既因为找到了这一最优模式,人类社会会停止演化,各国家、地区、种族之间基于社会范式之争所引发的冲突与战争也将全面消失。

历史终结论之后的近 30 年中一直在西方的主流话语体系中占据很重要的位置,同时亦被以中国为代表的东亚国家所批判,因此反复被人所提及。但其作为学术作品的预测性与归纳性却不及其论敌塞缪尔·P·亨廷顿在之后一年所发表的《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

在《文明的冲突》中亨廷顿否定了冲突的消失与历史的终结,并预测随着政治性斗争结束,文明、文化层面的斗争将会开始。文明的冲突比过去的任何竞争都更为复杂与隐性,但其最终依然会以我们所熟悉的经济、金融、实体战争的方式表现出来。

文明是一种难以被精确定义的东西,但它又客观的影响着每一个人对自己的定义和行为。“人们用祖先、宗教、语言、历史、价值观、习俗和体制来界定自己”。使得我们无法像经济学中假定的理性经济人那样,在每个决定上做出帕累托最优解。

这种影响深入人心,从微观到宏观,从而导致不同的国家即便在拥有相同的政治经济体制、共同的利益下,依然做出截然相反的顶级决策。

文明的冲突在于,其存在自反性使得其竞争最后不像社会形态竞争那样会产生出“最优解”——这里需要特殊解释一下,多元文化文化多元的区别。

以美国为例,美国被公认为世界上最大的多文化融合国家,其多元文化的包容性远超其他国家,使得来自任何文明,持有任何文化的成员、商品或文化符合都能在美国社会存活并得到一定程度的成长。

但其结果是,美国只有一种文化即一种多元的美国文化,其它文化在美国文化之下只是多声部叙事中的一个片段,并不影响美国文化的主旋律叙事。

也就是说,多元文化是指一个文化可以包容许多来自不同文化的成员与要素,本质上多元文化是一种文化。而文化多元则正相反,它就是指多个文化,它不要求每一种文化都包容其它文化并最终趋同成为一种文化。

回到我们刚才提到的自反性:如果你倡导文化多元,你就要容忍一些不与你兼容极端文化;如果你倡导多元文化,那么你实质上是在消解其它文化的完整性与独立性。

那么,这个自反性对互联网产生了什么影响呢?

从直观上看,互联网似乎是支撑福山“历史终结论”的论据,当政治与经济制度逐渐趋同的时候,互联网促进交流可以促进全球文化的融合,并形成统一的多元文化叙事。

而事实上却更相反,由于个体交流的本质是低效且无序的,反而加剧了各文明圈之间对彼此的刻板印象与歧视——不同群体之间将彼此的文化符号作为文化本身,这使得讨论更容易非此即彼。

用一个去政治化的例子来解释这一问题,为什么微博和 Twitter 类的广场类社交会比群聊、BBS 更有趣、更和善产生的内容价值也更高?[6]

原因是群聊、BBS 往往拥有特定的主题与话语体系,其可以针对某一议题展开更顺畅和深度的对话。而每一个话题中素质或层次较低的发言,会在圈子内部就被首先干掉,没有继续进行下去。

而在微博等广场式社交上,话语体系的交叉使得可以进行共性对话的内容其实很少,尤其一旦开始论战,F-Word 往往比摆事实讲道理有用的多——也即在中文互联网圈被称之为“被傻X拉到和他一个层次,并被他丰富的傻X经验战胜”。

这是一种逆向筛选,既在相对狭小的舆论环境中,更有理的人更容易“声量大”;而在绝对开放环境中,则是谁的声量大谁“更有理”。

这最终会导致无论任何一个文化,都是由最不能代表其优越性的那一拨人来代表形成他人对这一圈层的印象。

同时,互联网在交流的呈现形式上也存在一定问题。碎片化、图形化和随机化的信息传播无助于我们对彼此构建理性的认知。

无论我们是支持福山的历史终结还是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我们显然不想看到的是这种层级的吵架。文明与文明之间的竞争,最终的结果是融合趋同还是花开各表,都应该更优雅而非相互倒垃圾。

此刻,我们几乎应该庆幸 AI 翻译尚未发展到,让地球上每个人无论说什么语言都可以顺畅对话的阶段。否则,我们地球上任何人一上线都将面临 70 亿杠精。

这一现象会深远地影响我们社会的方方面面,尤其是互联网产品实质上将公民注意力证券化并实现交易之后,理性讨论的商业价值远低于流量骂战。

互联网的商业属性加剧了这一趋势,互联网虽不能很好的传递文化本身,却是传递商品化文化符号的极好通道。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在网上购买到和服、黑人音乐和中国结,于是这些抽象化的文化符号商品被越来越代表其孕育这些商品的文化本身。

但文化符号是具象的,局限的,静态的,它容易被滥用,被误解和被攻击。

这种以符号指代群体的现象,甚至可能会将言论自由逼上死角。

2019 年,NBA 湖人队总经理莫雷辱华事件,是这一问题的集中体现。

在此之前,NBA 曾经有过至少 4 次辱华事件,造成 2 次官方停播。但从没有任何一次像莫雷那样在中美两国同时引发如此大范围的影响。

一方面,这是因为中国的集体荣誉感上升。但另一方面,是因为前 4 次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根本不知情。

侮辱这一动词,是需要有一个承接动作的客体的,在互联网之前,侮辱一个国家往往是一个较为模糊的行为。一次“私密”的辱华,只要足够私密,可能根本不构成辱华。

这并非是鸵鸟政策,因为即便在日常生活中,也存在不同圈子内部对另一个圈子的鄙夷或嘲讽。它近似于“有人背后在小圈子里骂人”,虽然不道德,但不造成重大影响,被“侮辱”的人实际上因为根本没有感受到侮辱,而导致侮辱并不成立。

但在互联网之后,广场式社交媒体第一次赋予了个体侮辱一整个群体中每个个体的能力

这便是莫雷事件的标志性意义,他的言论使得几乎每一个看到了这一言论的中国人个体感受到了侮辱,进而使得后续的和解也变得极为困难。

互联网的群体符号抽象化为个人攻击群体提供了靶子,互联网的信息传播速度和方式为个人攻击群体提供了工具。去政治化的日常讨论中,饭圈之间的相互攻击与拉踩也是通过这一过程实现的。

回归源头,言论自由是否代表可以发表不专业、不理性甚至不准确的内容呢?在“言论自由”一词诞生的年代,是这样的。因为在复杂的现代社会下,如果要求每个人都处于信息充分了解,拥有专业知识和绝对理性下才能发言,无异于让所有人都闭嘴。

但在言论自由这一概念被提出的时代,人类个体并没有被赋予简单无门槛的向70亿人发声的能力。

或者退一步说,“保证任何言论不入罪”是否和“向 70 亿人发声的能力”是否是一个互斥要件?

2.4未能呈现真实的世界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2006 年上线的 Twitter 都是一个值得被载入传媒史的产品。与Facebook不同,它开创的“广场式社交网络”品类在之后的十年中革命性地影响着全球每一个国家和地区的传媒生态。无论是 Twitter 还是微博,广场式社交网络首次赋予个体人类不通过任何中介机构向大众发声的权利,由此所诞生的自媒体这一概念一度成为全球传统媒体的威胁。Twitter 在其发布框中嵌入的文案“What’s happenning ?”有着极强的隐喻,而事实上,最初的大多数推文也确实都包含 What Where When Who Why How 的新闻六元素。由此带来的,一个朴素的幻象是:任何记者都不可能比事件当事人更快、更准确、更真实的描述事件的发生。它在后续演变成了一种新媒体与自媒体对大众的承诺,并以此作为武器与全球不同地区的传统媒体展开竞争。

在一段时间里(约 2015 年前),大众眼中“自媒体”成为比“传统机构媒体”更具权威性的信源。这种朴素幻想的来源,是广场式社交对传统媒体的冲击会来自于对一手信源的把控。传统媒体在过去的几百年间,为了能在第一时间拿到事发当地最准确的报道在全球建立了上万家记者站,并为此支付了巨大的人力成本。而对于 Twitter 来说,每一个用户就是它的记者站,并且它无需向用户支付任何费用。尽管,目前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的传统媒体依然没有从信任危机中走出来,但不得不说的是即便是那些经常被网友斥责为“假新闻”的媒体,也有着比社交媒体好的多的事实核查机制。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目前网络上一些失信的自媒体经常被嗤为网络《故事会》或网络《知音》。但事实上,《知音》杂志一直设有事实核查员岗位,独立于编辑部对采访素材中的关键细节对受访者进行回访确认。而《故事会》一直是一本定位于原创虚构小说的文学性刊物。而更关键的问题在于,对于广场式社交的每一个用户来说,事实上没有责任保证自己说的话是正确或准确的,因为这对于一个自然人来说是一个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一些重大事件来说,广场式社交所推崇的事件当事人自我发声可能会陷入一种更不理性的状态——这在心理学上很容易找到支撑,比如一些人在目睹枪击案后会将凶手与一个完全无关的人联系起来,或凶手在现场所说话产生臆想。而另外一些遭遇天灾(比如地震)的人可能由于多年非理性的不满,将天灾造成的损失投射到某种人祸之上。如果我们把社交媒体看做一个整体,再把中国网民仅1成拥有本科以上学历[7]和中国全民精神障碍疾病患病率可能超过17%[8]两个数据作为背景参考,那么全球的社交媒体有可能是人类历史可信度最低的媒体形态没有之一。另一方面,由于每个事件的当事人几乎都是不同的人,个体用户无需为自己的长期新闻信誉负责,这使得故意造谣者也变得有机可乘。在当下的实践中,我们现在已经陷入了无法分辨一个新闻当事人爆红的背后究竟是新闻当事人个体还是议程设置团队的局面。

从微观层面来看具体的某一个传统媒体不一定要报道真相,对于媒体来说真实感往往比真实性更为重要。但与传统媒体相比,广场式社交上的个人媒体往往带来的是十倍的真实感和十分之一的真实性,这对社会来说无疑是有害无益的。本质上说,广场式社交网络赋予了每个人以媒体属性,这种属性既伤害了媒体又伤害了社交。它让我们原本无需为公众负责的正常地社交行为不得不变得小心翼翼,但同时又让严肃新闻传播的公信力变得千疮百孔。


换句话说,严肃媒体因无法与个体发声者比拼“真实感”和“速度”,而个体却因为带有了媒体属性而被迫要求任何发言都要有“真实度”和“专业性”。广场式社交并非是惟一一个对媒体行业带来伤害的产品形态,另一个则是推荐算法。在传统媒体或者是 1.0 时代的网媒,编辑的作用不只是审核稿件,更重要的是将恰当的内容放在恰当的位置以引起读者的注意。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编辑对稿件拥有增删改权利的基础。因为整体版面有限,编辑才得以拥有权利砍掉那些质量不够的稿件;因为版面尺寸有限,编辑才得以拥有权利砍掉稿件中的冗余信息;因为版面的位置有优劣之分,编辑才得以有权利将稿件及新闻事件本身三六九等。但在千人千面的算法时代,版面不再掌握在编辑的手中。这使得无论是传统媒体还是新媒体,编辑只在行使其审阅稿件的底线权利,机械的以一些编辑规范来保障出稿的安全性。这使得编辑在媒体行业中的地位处于长期稳定下行周期,某种程度上也是目前媒体行业文章质量长期稳定下滑的一个重要原因。“人民群众喜欢的,你算老几。”,是反驳编辑理应拥有议程设置权限的主流观点之一。但事实正如前文中数字鸿沟部分所谈及的那样,当数字素养低于某一个临界点的时候,人们会主动筛选出更为低质量的内容以满足短期的多巴胺刺激。这是非人类 AI 编辑所无法抗衡的。从另一个角度说,千人千面的算法使得针锋相对的观点统一在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统一舆论场之下,长期来看会加剧人们的偏见与固有印象。用美国的媒体生态来举例,在过去美国传统媒体呈现出典型的左右分野,以华尔街日报、CBS、纽约时报为代表的左派媒体与华盛顿邮报、FOX为代表的右派媒体会基于各自的立场对同一事件给出不同的解读,这使得两种立场长期处于一种慢性交锋竞争的状态。而在新媒体环境下,你很难说清楚 Google News、Apple News 或者 Youtube 的政治立场是怎样的。事实上,他们会完全依照读者的喜好为其呈现出最符合读者调性的报道。

在 2019 年的香港运动中,有香港家长发现使用自己的帐号登录Youtube和用自己孩子登录的 Youtube 所看到的内容是完全不同的。我们善意的猜测 Google 对此完全没有干预,因为事实上这正是一个“中立”的推荐算法所追求的——为读者呈现它想看到的东西,并告诉他这就是全世界。在过去,即便是一个常年订阅纽约时报的人,也有可能在一些重大事件上去主动打开 FOX 新闻听听“对面”的说法。但在算法驱动的舆论场下,虽然立场两端的观点依然存在,但实际上失去了交战的场所。不同的新闻被完全分发给完全不同的人,形成相互隔离且愈发极端的舆论场。这种隔阂几乎出现在每一个由算法驱动的互联网产品,而非仅仅局限于媒体类App中。在抖音、快手、微视中,我们看到大量彼此完全没有交集的群体,并且每一个群体都能找到极为广大的受众。比如大多数人提起直播带货,想到的都是李佳琪。但与李佳琪主打一线城市市场不同的,快手的带货网红辛有志凭借亲民的调性将一个又一个城里人完全没听说过的品牌与产品卖出远超李佳琪的成绩。这种人以群分的现象并非互联网诞生之后才产生的,但互联网尤其是推荐算法确实促进了这种现点。Image

在前互联网时代,媒体的议程设置(Agenda Setting)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我们几乎都知道,每个媒体会根据自己所处的立场去进行带有倾向性的素材剪辑。但这同样意味着,我们可以轻易的找到反向议程设置的媒体去了解“另一面”的声音。互联网剥夺了(新老)媒体议程设置的能力,但并没有消解议程设置,它通过信息茧房将议程设置固化在我们每个人自己的世界中。与传统的人与群分不同的是,算法驱动的人以群分很容易让人忽视“群”以外的世界,在信息和社交层面上的茧房会让身处其中的人更容易误解自己所看到的就是整个世界。搜索引擎是我们突破信息茧房最后的出口,但随着搜索引擎这一产品类目在世界范围内使用率的下滑,谁知道距离推荐算法入住搜索引擎排序还有多少天呢?当人们获取资讯的方式从主动订阅、搜索,变为被动的“下拉刷新”的时候,互联网便不再是一扇通向世界的窗口,而只是一个善于美颜的镜子。用最直观的说法来说,如果一个人每天阅读的文章都是10万+,那他一定会认为自己所阅读的这些内容就代表主流舆论的声音。但事实上,机器只是将符合它胃口的文章推送给了它。而对于超过8亿的中国网民来说,即便是一个篇篇10万+的公号来说可能也只是找到了整个舆论场中很小的一个缺口,并不代表着主流观点。对于每个舆论场中的发声者和受众来说,都更加认为“自己所写的/看的代表了大多数人的看法”,最终导致我们距离真实的世界渐行渐远。如果我们甚至无法认识到真实的彼此,就更不要说我们能够相互理解了。

元叙事”的倒掉

过去一个世纪最重要的元叙事:全球化

无论《历史的终结》还是《文明的冲突》都是一种元叙事,那么元叙事是什么?元叙事一套叙事结构(亦或话语体系),试图对人类过去、现在及未来的全部社会活动给出正确答案。其显著的特征是,一个元叙事能够回答远超于其诞生时代的社会问题,并给出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举三个更直观的例子来说:基督教、民主制度和共产主义,分别为三个诞生于人类不同历史时期的元叙事。[9]你想想,这三个是不是符合上面的红字定义。但元叙事是坏的,是虚假的,是不必要的么?并非如此。

尤瓦尔·赫拉利在其畅销书《今日简史》中,将人类最伟大的能力归结为“创造和相信虚构故事”的能力,它甚至比人类运用工具的能力更为重要。一个可信的、美好的元叙事在某种程度上会成为自实现预言,尽管其背后的实现方式可能是虚假的,最初的目的也与其表面所述的大相径庭。直接切入全球化的实例可能更有助于理解元叙事的作用。大规模的全球化行为起源于 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而“全球化”概念(叙事)在 20 世纪 60 年代才在学术圈被制造出来[10]。“全球化”元叙事的最初主导者毫无疑问是美国,支撑是美国在一、二战期间所积累的财富与之后的军事力量,叙事的最初目的除了团结非共产主义阵营所有国家,也是为了构建一种“后殖民时代的全球霸权”。这一叙事最终达到了它的讲述者最初想要实现的效果:二战后的美国实现了一种不生产一针一线亦能控制全球经济的能力,新型的以美元为工具的剪刀差,使得跨区域的剥削与经济殖民不再变得血腥,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让美国处于无人能够挑战的位置。但值得注意的是,全球化不止实现了其讲述者自身的隐秘诉求,也确确实实带来了它在字面上所承诺的好处:我们开始互通有无、相互理解、互利互惠、减少战争。你可以说在全球化自我实现的过程中,利益分配并不均匀,部分经济劣势地区与优势地区的差异变得更大。但不能否认的是,哪怕是在全球化中担任“被剥削者”角色的地区和国家,也在全球化过程中对比自身大幅发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核武器所带来的核威慑是全球化的根基,但如果没有全球化这个“故事”,核弹是实现不了全球化为所有人所带来的福祉——“真理只存在于大炮的射程范围内”,但你不能用枪代替支付宝来促成世界上的每一笔交易。

这便是元叙事存在的意义,一个虚构的美好故事,让我们能够跨越时间空间为之努力,并使得彼此陌生甚至有一定利益冲突的群体之间形成合作。尽管我们可能永远达不到童话故事中所描述的 Happy After Ever,但这并不妨碍所有人都在这一过程中收获一些好处。互联网毫无疑问是全球化元叙事中的一部分,它起源于冷战时代人们渴望将世界联合起来的冲动(苏联也有一个针对共产主义阵营的计算机网络计划)。互联网实现了全球化,但最终却成为了全球化的自反性。正如我们之前所讲到的,互联网在几个关键的领域出现了与最初承诺的反向效果,让我们意识到了“全球化”故事背后的真实。在物流网络、金融网络之后,信息网络的补全让我们已经达成了此前全球化描述的链接一切的场景,但我们并没有获得全球化故事中所许诺的完美世界。也由于我们已经连接了一切,“连接一切”的故事便不再具有感召力。在更务实的角度上,如果互联网技术革命的结束是正确的,那么它还将直接作用于宏观经济周期,而经济下行周期总是在历史尺度上为人类带来灰暗的色彩。


而当下这个时代的灰暗色彩,就是民族主义、民粹主义、保守主义和数字集权主义等一系列势力的抬头。互联网技术自身是全球化的一环,全球化的瓦解亦会对互联网自身的发展造成阻碍(如前所述各国阻断连接、征收税费、限制内容传播的法律尝试)。互联网所陷入的困境,像是一条衔尾蛇,它咬住了自身的尾巴绝无可能依靠自身解决。但互联网事实上不止破坏了“全球化”这一元叙事,它对元叙事这种社会构建工具的破坏才是长期内最为难以修复的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元叙事是一种可以对人类全部社会活动给出答案的结构,但它绝不是用来指导我们一切社会活动的准则。如果你不能理解这一点,就想一下当人类历史中教条的执行基督教、民主制度和共产主义叙事文本的时期都发生了些什么。本文亦是一种元叙事,因为本体的初衷是为了给互联网行业一个盖棺定论式的分析,用以解释一些在传统科技媒体、商业评论的微观分析中所不能给到的答案。因此,本文并不具备任何微观层面的指导意义,只是描述了互联网行业及其影响的当下社会的一种可能趋势。


任何一家互联网公司,无论是大公司还是小公司,都应该更关注其自身业务所面临的微观问题,任何微观层面的决策工具都比本文所带给读者的叙事结构更有实践上的意义。如果你是为了寻求下一个季度的增长点才阅读本文,本文几乎不会给出任何帮助。抱歉耽误你这么多时间,不过还好,只剩一半了。

3.2当爱,不再是爱

2016 年,麻省理工大学开发出一款名为“道德机器”(Moral Machine)的调研产品,其通过向全球网民展示一系列图片来进行一场社会实验。项目组通过现代化产品将“电车试验”做成了调研,网页程序会不断地像受试者展示一个紧急判断情景,要求受试者假定自己是“一台自动驾驶汽车”,并在 A\B 两种行车路线中作出选择。在问卷中,有许多的控制变量,比如你需要判断在必须二选一的情况下,是选择撞男人还是女人、人类还是宠物、白人还是有色人种、年长者还是年轻者、有钱人还是穷人等等……最终搜集到了来自 233 个国家接近4000万的选择样本。这一研究的完整成果发表在 2018 年 10 月的《Nature》上,感兴趣的人可以自己去检索,在此我们只选取与本文相关的一些结论。在这一实验中,与我们认知比较符合的结论是人们明显会选择拯救更多的行人。但如排除两种选择造成伤亡人数上的差异,受试者的选择呈现“明显偏见”并与我们所倡导且试图想强加于 AI 的道德背道而驰。比如人们更倾向于避让有钱人(相比穷人),避让瘦子(相比胖子)以及避让女性(相比男性),避让年轻人(相比老人)。但在老年领域,又倾向与避让老年男性而不是老年女性。这从某种形式上证明了大众在道德问题上的“口是心非”,而这种口是心非会瓦解公众要求算法拥有道德的合理性——如果人类自身都无法定义何为紧急情况下的“正确判断”,你又如何要求机器按确定的道德标准行事呢?

这一实验所展现的仅仅是算法对人类道德瓦解的一个很小侧面,整个互联网文化对精确的追求在更大的层面瓦解着更多的叙事元素,而这使得我们在上一节中谈论的元叙事危机与过去的每一次元叙事替代都有所不同。一个大的元叙事,往往由许多碎片化的叙事元素构成。当一个大的元叙事倒塌的时候,我们会看到一个新的元叙事崛起,而新的元叙事往往由旧元叙事中脱颖而出的某些元素再加上新的排布逻辑构成。而互联网为元叙事带来的危机远非终结了某一种特定的元叙事,数字化技术带来的模糊界限的消失,会让所有碎片化的元叙事要素也溃不成军,它从根本上破坏了我们对任何一种叙事元素的信赖。以爱为例,爱作为最重要的叙事元素,几乎参与了人类历史上每一段元叙事的构建。自盘古开天,上帝“要有光”开始,人类的元叙事就开始讲述关于爱的故事,神对人之慈爱,君对臣之严爱,民对君之敬爱,家长对子女之爱,男女之爱凡此种种……连人权宣言的开篇名义,都是从统治阶层手中重新夺回天对大众的普爱。这是因为爱是一种最广泛的共感,它能唤醒人类作为一种动物最原始的情绪,形成最大的共识。以一个极端的情景来描述,一个战胜国的士兵在扫荡战场时对伤病或非军事人员抬高一寸枪口,往往是基于当时的情景下,对方伤员凄惨的呻吟、痛楚的表情、空气中血腥与硝烟的味道、残破的战场与灰暗的天空所引发的脑内化学结果。任何抽象化、文字化、信息化后的人道主义,事实上都不足以决定性的驱动这样的感性决策。反过来说,如果所有的士兵都采用远程武器操控机器人在战场上厮杀,或者甚至他只需要在几千里之外的指挥室里按下一个“清缴残余”的按钮,那么仁道之爱在这里就不会起任何作用。

任何抽象化后用文字表达的爱,都不是那个能引起我们最广大共识的爱。而遗憾的是,互联网本质上是一种信息网,我们在互联网上以任何形式讨论的爱,都是爱的其中一种抽象形式。正如上一节所述,在过去两个不同文明之间的个体往往没有大规模的对话渠道,因此两个持有不同文化的个体客观上无法对彼此爱的定义展开论战。在大多数情况下,那时的人们比现在的人容易达成这样的共识:对方是有爱之人,尽管我们有一些利益与观念上的冲突,但仍认同彼此心中爱的那一部分。我们会看到越来越多对爱持有不同定义的人,在网上吵来吵去、互相攻击最终甚至演变成极端主义。在互联网里,爱神从英灵座跌回凡间,被解构成了每一种世俗利益冲突中的牺牲者,失去了其本身的号召力与同一性,最典型的比如宗教之爱与同性之爱的冲突。这种解构一方面是过度且简单的连接一切所造成,另一方面是由互联网的精确定义与精确记忆所构成。用更简单的话说,有了互联网我们不止对公众人物“挖坟”和“污名化”,还会对每一个叙事元素如此操作。

根据大西洋杂志的一项调研显示[11],2019 年 35% 的共和党人和 45% 的民主党人反对自己的孩子嫁给或迎娶持有不同政治、宗教或种族立场的人,而这一比例在1960年时只有5%。虽然互联网并非造成这种分裂的根本原因,但却是这种分裂的加速器与固化剂。时至今日,我们依然可能够看到 2016 年美国大选前,美国网民围绕特朗普的相互骂战中最恶毒的推文被转发并用于相互攻击。我们会记得我们最初是如何支持慈善组织但后来发现他们只是一场骗局,我们也会记得我们最初如何支持环保但后来环保机构把它做成了一门生意,我们还会记得动物保护是如何从正确走向激进的。人类个体会遗忘,群体也会遗忘,但到目前为止互联网却几乎从不遗忘。多年以后,当你决定重新开始慈善事业的时候,搜索引擎、社交媒体依然会孜孜不倦的提醒你 10 年前的郭美美是如何让你做出“不再参与慈善”这个决定。你会反刍你当时做出决策的过程,并惊讶于互联网不止精确的保留了你决策的结果还保留了你那次决策的所有素材,以“确保”你不会给对方提供第二次机会。每一个旧的叙事元素,皆因历史上的污点而无法翻身。每一个新的叙事元素,在其受到公众认可的上升期都会引发大规模无建设性的讨论。最终,我们会迎来一个没有叙事的时代。

国家、企业和组织为何失去信用?

我们从此不再相信任何一种元叙事,似乎看起来会让我们进入一个纯粹理性时代,那么这会是一件好事么?首先,这会是一个非常非常长期的问题,因为人类文明自诞生以来就在不停的相信不同的元叙事,任何短时间内给出的结论都是不可靠的。但缺乏元叙事对现有社会形态的短期影响必然是负面的,因为正如上面提到的,我们现有的人类社会的很大一部分是一直依靠元叙事来运转的。


早在 1970 年,法国学者弗朗索瓦·利奥塔德《后现代状况:关于的知识的报告》中就将“元叙事”定义为“现代性的标志”,而元叙事的瓦解则意味着后现代的开始。这一波后现代主义思潮所对应的是美国“垮掉的一代”与“嬉皮士文化”,而中国预计要到 00 后或 10 后才会面临这样“富足的烦恼”。元叙事的存在对人类社会的客观好处并非是给我们一本说明书,使之可以用于指导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而是为了让我们相信未来、相信彼此、相信共性,以实现更大规模的社会协作。

举一个更简单的例子,对于大多数哪怕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公民来说,往往也并不能理解诸如现代交通系统、现代金融系统、现代医疗系统是如何运转的,对这些系统抱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科学态度会显著降低现代性所带来的便利。一名患者敢于让一个陌生的医生向它的静脉中注射药物,并不源自于这名患者充分理解药物的分子式以及药代动力学原理,而是基于它相信这些静脉注射剂在上市之前有一整套科学的安全与效用的检验机制,同时眼前的医生之所以开出这样的药方,也是因为他经过了专业教育的系统训练与考核。

更多的情况下,我们的无知是二阶导数:大多数的患者也并不了解或详尽的了解那些“科学的药品审核”和“科学的医师训练”指的是什么,只是迷信这一治疗的科学性(尽管这些治疗可能确实是科学的)。这种“迷信”是有益的,因为现代社会的复杂性,导致了它的运作方式远远超出个体乃至小型、中型组织的理解能力。而我们一旦参与到现代社会的运转当中,又不可避免的牵扯到那些我们所不知道的领域(即便你不是医生,也要接受治疗)。因此,我们必须在自己所熟识的领域之外,信任那些在该领域专精的人或机构或系统,整个现代社会才得以运转。这就产生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现象,即由科技生产力驱动的现代社会,本身是基于大多数人足够“迷信”才得以运转的。而显然,狭义信用制度(包括政府公信力、企业信用、社会组织信用、人际信用)这一古早概念已无法跟上互联网时代的节奏。同时,互联网又赋予了我们无与伦比的质疑能力。一个现代阴谋论者通过互联网广搜资料所生产的文章,可能比一个世纪前的正经科学论文更具“可信度”。这一模型最好的验是 2019 年获得普利策奖的纪实文学《坏血:一家硅谷初创公司的惊天谎言》中所描述的故事。故事描述了一个斯坦福辍学的创业者,在被誉为全球医疗监管最为严格的国家,展开的一场长达 12 年的大型医疗设备骗局。从其主人公自斯坦福辍学开始创业的 2003 年,到《华尔街日报》首次系统性报道其骗局的2015年,其骗局维持超过 10 年,涉及数十万人。且没有受到美国任何监管机构的阻挠——尽管有至少 5 个部门应该为此事叫停。网络的精确记忆和广泛传播,使得信用受损的影响与速度远远超过以往时代。由在政府公信领域,这一问题表现的尤为突出。举一个抽象化的政治例子:

设 A 国拥有 3000 万人口,B 国拥有 15 亿人口,即 50 倍人口。

设 B 国的国土面积也是 A 国的 50 倍。

设两国犯罪率相等。

在非互联网时代,我们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由于犯罪率相等,因此 B 国的净犯罪数量应当是 A 国的 50 倍。 

由于 B 国的国土面积是 A 国的 50 倍,消息传播速度与地缘相关那么 B 国每一个个体每日在本地媒体上目睹凶杀案的可能性与 A 国相等。

A 国和 B 国的国民会认为两国拥有相同水平的治安。

在互联网时代,会变成这样:

由于犯罪率相等,因此 B 国的净犯罪数量应当是 A 国的 50 倍。 

由于网络媒体往往以语言为边界,且媒体每日可推送的消息大幅上升,B 国任意地区凶杀案均会在全国性网络媒体上传播。

B 国每一个个体会看到 A 国 50 倍的犯罪报道。

B 国人觉得自己的国家治安烂透了。

在过去,治安事件按照概率均等的分布于 B 国 50 倍大的国土上,并以地方报纸、广播、电视等渠道传播,依照治安事件的等级只影响那些与事件相关或地理位置相近的公民。只在一个治安事件演变为地区无法解决的问题(极恶性治安事件)时,才被其它区域公民注意。在网络环境下,由于传播速度的提升与门槛的降低,B国内任何一地发生治安事件均会被视为全国新闻受到全体 B 国公民注意。由于人们往往在治安问题上带有强烈的共情能力,大众会将每一个发生在其它地区的治安问题当成是与自己相关的问题,从而忽略了 B 国的犯罪率可能一直很低且与 A 国水平相当,这会使得 B 国在治安领域的公信力以 50倍于 A 国的速度流失。如果你觉得这个例子并不存在于现实,那么不巧,

这里刚好有一个现实中的例子:2018 年是滴滴的“灾年”,连续几起涉及滴滴网约车的恶性治安事件将这个每年承运 200 亿人次的出行公司推到风口浪尖。这里特意说出滴滴的承运数字,并不是为了夸滴滴。而是因为,200 亿这个数字刚好与上文的“人口 50 倍”概念相符,滴滴在 2018 年的全国承运量以数十倍于全国所有传统出租车公司的总和。如果从冷冰冰的数字角度来讲,在滴滴深陷舆论风波的那段日子里最高法就曾计算过[12],网约车司机每万人案发率为 0.048,传统出租车司机每万人案发率为 0.627。因此,从科学的角度来说,乘坐网约车的人身安全性比出租车高出一个数量级。要知道,对于任何可能的风险来说,只要拥有无限次重试的机会,风险就一定会暴雷。比起传统出租车,滴滴更接近“无限次重试的机会”。传统出租车不仅总运量在 2015 年后远小于网约车总运量之外,“传统出租车”这五个字并不是一个能够被公众聚焦关注的统一品牌。用更白话的方式来说,每个城市都有几家相互独立的出租车公司,甲城市出租车公司发生了恶性事件,根本不会在舆论上引发乙城市民众的共情。但全国无论哪个城市的滴滴出现一起恶性事件,都会引起全国滴滴潜在用户的关注。可以预见的是,如果我们无法让大众意识到绝对安全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滴滴就永远无法从这种指责中被释放出来。这种指责在很多时候会凝结成一种力量(往往以过度监管的形式出现),形成阻碍技术进一步发展的枷锁,也让技术本身失去了自我修复的能力。至此,我们便不再相信“网约车”是一个“好故事”了。

而这正让我们回到了本节的开头——元叙事的倒掉是现代性自反性的开始。尽管我们之前已经说过了,元叙事的目的并非是让我们依照元叙事所讲的一五一十的走下去,但元叙事是我们凝聚共识并形成迈向美好未来行动力的重要线索。因为相信所以看见,因为不相信所以无法实现。

走上歧路

在前文中,我们论述了互联网对元叙事的解构,并简要地说明了由此可能带来的危机。但在互联网解构元叙事的过程中,亦有另外一种趋势抬头,即道德的代码化。
由于我们不安于越来越无法令人信服的元叙事,技术乐观主义者与保守主义者妥协出的一个结果,是用技术本身来固化与强调我们已有的某些叙事——比如道德。但这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并且会让我们陷入更被动的境地。一个清晰定义且具有强大控制力的道德标准(或其他元叙事)是可怕的,因为它往往会会在各种维度上阻碍人类社会的进步。

用更通俗的话来说,2019 可以说是人工智能的凶年。AI 这一词汇在大众心目中的形象与一年前相比急转直下。我们开始讨论推荐算法带来的信息茧房、无处不在的摄像头、换脸 App 的滥用、智能推荐广告对我们隐私的剥削、智能课堂对小学生的控制、脑波监测让心理罪成为潜在的可能。如果我们用 AI 反过来来规制人类道德,你应该能够想到会发生什么。我们已经在过去几年里享受了第三次人工智能浪潮给我们带来的便利,虽然不乏少部分现代卢德分子在看到科技企业推出的一个又一个默认勾选的“霸王条款”时,干脆放弃了这种便利,但这毕竟是少数人的选择。为了应对公众的舆论与政策的监管,大多数科技公司都正在寻找“既能维持好处又能减少害处的”的 AI 之道。能找到隐私与效率之外的中间道路自然是好的,但如果这条路在技术上是真的不存在之路,我们是否能退还 AI 在过去 5 年中给我们社会带来的效率提升?从结论来说,这几乎不可能。此时就会发生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我们会逐渐习惯科技所给我们带来的“负面”影响,尤其是那些仅与道德所冲突的“负面”。

我们的孩子可能不再认信息茧房有什么问题、可能觉得摄像头是安全的象征、可能会觉得智能广告是天经地义甚至理应如此。马克思称这一现象为“人的异化”,孔子则称之为“礼崩乐坏”。但孔子所谈之“礼”为周礼,是指西周时期等级森严的分邦建国制度以及其附属的一系列繁文缛节,在我们当下看来是十足的“糟粕”。正因为 2700 年前礼崩的发生,中华文明才得以有发展至今的机会。在“人的异化”中也提到,这一现象随阶级诞生而诞生,直到私有制、阶级与国家的完全消失才会消失,这意味着我们在历史的漫长时期中除了习惯异化别无他法。拜道德的模糊性所赐,我们可以将一些美德传颂千年而不去理会其背后所蕴含的实际标准完全不同。尽管从每个前朝人来看,下一个朝代都发生了“礼崩乐坏”,但中国从未丢掉“礼仪之邦”的帽子。某些模糊的、深刻的、民族性的道德被深深地刻在我们的文化传承中,而绝非那些落在白纸黑字上的繁文缛节。比如,元代的孝与当今的孝就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即便在元代,也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去精确的执行《二十四孝》,但如果你将《二十四孝》写进 AI 的代码里,它就会被精确执行。而且当今 AI 所能影响与控制的人类数量可能比地球诞生以来读过《二十四孝》的总人口数都要多。这意味着,一个被精确写入某种价值观或道德的 AI,会成为一个自实现的“道德机器”。像一颗大头钉,将我们社会的道德进化树永恒的钉在当下。这或许是可能的,但却是可怕的,比向技术归还它们赠予我们的便利更为可怕。

随着城市摄像头的增多,个人征信系统被滥用,我们似乎正在走向一个道德固化的时代。但如前面所述,人类的道德本身亦是一种叙事,它的作用在于驱使我们自发的向好的方向发展。也正是因为我们永远无法做到道德上的完人,道德才得以成为我们不断改善自身的动力。而外化的、强制的、精准的道德会使得人失去自发向善的能力,消解道德作为法律补充的社会力量,使得更多的人在潜意识中加入“钻道德空子”的阵营。如库克所说,“我并不担心机器像人类一样思考,我担心的是人像机器一样思考”。利用技术手段精确执行某种当下的道德,即是让人像机器一样思考。在《技术的本质》中曾描述“时代创造技术,技术也创造着时代”,当你走进一个技术博物馆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看到的是技术对于当时人类社会、文化和道德的改造(或进化)。比如“化学用的曲颈瓶、计算尺、曼哈顿计划的身份证、身着宪兵警察制服的假人、汽油配给的卡片、旧汽车和吉普车等等”,所有塑造过去社会形态的元素都与当时完成任务的典型手段,也就是技术有关。在学术场中,社会学家往往更反对人的异化,而人类学家对人的异化并不恐惧,因为前者以人类的集体行为为主要研究目标,人类个体行为的异化是社会变化的结果个体无从选择。因此,人的异化是一种不好的结果。而后者以人类个体为研究目标,异化是其动因,社会整体发生的转变才是结果。追求被精确执行的道德,在某种程度上是“代码即法律”这一理念所带来的妄念。

在理论上,“代码即法律”是可行且诱人的,它向我们描绘了一个所有的正义既不缺席也不迟到的美好场景。不谈道德,仅从法律角度讲,“代码即法律”也不一定是正确趋势。立法本身是一种大型社会契约的运作,这导致各国即便是在互联网的加持下,想要建立或修改一部法律可能也要以 5-10 年的周期。在直觉上,法律不应该有模糊地带,但实际上法律的模糊地带存在于两次修法之间或新法诞生之前。比如如果各国的交通运输业法律从 30 年前开始就被机器一般的精确执行,那么 uber 和滴滴就不会被诞生,取而代之的将是长达数十年的传统出租车公司向互联网行业的转型(参考日本)。


技术需要有价值观,指的应当是编写技术的人、运用技术的人、使用技术的人拥有价值观,而绝非技术本身拥有价值观。

迈入风险社会的最后一步

风险的分散化大生产

在前文中,我们谈论了一些互联网未被兑现的承诺以及互联网可能带来的负面效应。但比起任何已知或已经实现的负面影响,互联网的紧密结构所导致的潜在未知负面影响亦或称“风险”,才是互联网自身发展以及我们当下社会进步的最大障碍。稍不注意,我们将有可能被带入到风险社会的历史困境之中。风险社会与阶级社会一样,是一种描述社会形态的工具,它由德国著名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提出,并在 1956 年首次出版。乌尔里希·贝克预言,风险社会将取代阶级社会成为接下来社会的主流形态,我们的主要矛盾将从阶级矛盾转向风险矛盾,即风险成为全球人类之公敌,而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竞争也将以转嫁风险和防御风险为主要模式。在该理论中,风险是不分国家与阶级的,它会随着全球自然环境、贸易网、金融网和信息网流窜,并最终在防御洼地爆发引起全球性危机。用书中更通俗的例子来讲,环境污染和核能的安全问题是两个典型的可流动风险。欧洲工厂向空气中排放的废气有可能漂洋过海在美国形成酸雨,或向东毒害中亚的儿童。欧洲企业事实上既无力,也无意愿承担自己在非本地区所引发的环境危机。而对于受害地区来说,由于不直接参与欧洲的工业规划,他们也无从预防甚至治理这一问题。如果环境污染问题还是一个长期且不够显性的问题,那么核危机则更加急迫和致命。尽管在将核应用于武器层面,人类文明之间已经达成了一个看起来运作良好的核相互威慑体系。但在核能的正面利用方面,却反而更加危险。世界各个拥有核电的国家经济发展水平不同、技术实力相差也较远、同时可能有着完全不同的政治经济体制,这导致各个核电站所应用的安保标准与措施不尽相同。而核泄漏的全球风险却并不取决于其中安保最好的那个核电站,而是安保最差的那个。也即全球任何一个核电站发生事故泄露,都有可能通过空气和水引发全球的灭绝事件。

《风险社会》一书所写就发表的年代,风险社会尚且没有实质性的到来,因此本书在当时也并没有被广泛讨论。随着时间推移,直到 1986 年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泄露,该理论才被重视起来。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可能是人类全球文明史上第一个由极小群体所引发的全球性危机。而在之后的日子里,这种由单一或极小群体引发全球性危机的可能性越来越高,频度也越来越高,同时也不再局限于环境领域。这是由于随着“全球化”这一概念逐渐成为现实,在海洋、土地、天空三个自然相连的媒介之上,人类又搭建了贸易、金融与信息三个互联互通的网络。与三网在经济领域协同带来的正面效应相同,全球贸易网,全球金融网和全球信息网在风险领域也存在协同与放大性。正如仅仅联通贸易网也有可能为美洲土著带来种族灭绝一样,信息网的诞生本身就意味着一些风险的从无到有。其中互联网使得风险生产分的散化和个体化达到一个新的高峰,这是贸易网和金融网都不曾做到的。在贸易网被打通的时候,为一个国家带来风险的往往是另一个国家,比如典型的鸦片贸易;在金融网被打通的时候,企业将可以对一个行业或一个国家造成风险,比如广场协定和 1997 年 IMF 协定后华尔街投资银行们对日本和韩国进行的操作;而到了互联网时代,个人仅仅通过发言或黑客行为即可影响企业、行业甚至一个国家。风险生产者的门槛在降低,而风险受害者的规模和频次在上升。

仍以核泄漏为例,在互联网时代一次核泄漏危机很有可能是由某个单个个体所引发的,你所需要的只是开发一款足够感染核设施的病毒,而事实上已经有人这么干过了。当然,除了这种“高级威胁”之外,信息网的打通也让我们无时无刻不面临那些有关于信息本身的风险。比如一个内心扭曲的人所发明的蓝鲸游戏(未成年人自杀游戏)在全球造成近千名儿童死亡,中国某大型旅游网站被拖库后引发大规模不相关行业的隐私泄露,漫画村一个盗版网站对整个日本漫画行业造成收入重创等等。信息的风险除了会对个体和产业产生作用之外,亦会对国家这个层级的事务引发意想不到的影响。谣言、假新闻也无时无刻不作用于各国的政治生态,并引发一系列无法控制的后果,连最初将社交网络视为民主之光并鼓励其在社会变革中起到关键作用的美国,也在 2016 年大选期间被互联网上的一系列假新闻事件所反噬。

互联网在客观上像一个分散化的风险制造机,让每一个风险都成为全世界的风险。2012 年起,FBI 开始通过“钓鱼执法”的形式,调查互联网儿童色情问题。在 2012 年至 2016 年期间,FBI 通过控辩交易和黑客入侵等方式,控制了至少 21 个儿童色情领域的知名网站,并摸清了这些色情网站的整个链条。令人惊讶的是,这些网站不止拥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浏览者,同时拥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贡献者。FBI 自 2012 年起,不得不向全球各国公安机关(包括中国)共享其所获得的犯罪线索,因为这一问题已经远超其可以处理的范围。在儿童色情的黑色市场中,犯罪分子通过赠送零食玩具的手段,在经济落后地区引诱或强迫儿童做出不恰当的行为,并将这些行为拍摄或录制成素材再在全球性的儿童色情网站上售卖,通过数字加密货币等手段逃避管制。正如互联网可以撮合那些正当的交易一样,互联网在这里也充当了非法交易的中介。甚至可以说,在没有互联网的情况下,这类系统化、专业化的犯罪产业链是不可能存在的,互联网使得这一风险从无到有。是互联网,将散落在全球不同地区的比例极低的性变态者需求聚集起来,传导至经济落后地区的留守儿童身上。除了这些直接由互联网所带来的各类风险之外,信息网与贸易和金融网的结合,还能引发更大影响更为深远的危机。不难发现,在信息网加入进来之后,风险的传导速度以几何倍数增长,远远超过了经济利益的传导,使得传统的风险防范与救济措施显得十分无助。接下来,我们将看一看“三网融合”为何使得风险社会从理论走向现实。

习惯性的风险错配

由于互联网赋予了我们每个人远超过去的能力,因此在很多时候也让我们误以为自己能够承担远超于自身所能承担的责任,于是习惯性的风险错配已经成为了互联网时代放大风险的一种主要模式。
以最近几年较为流行的“电商扶贫”来解释,信息网络与金融和贸易网络如何协同工作并放大风险。一般意义上,偏远山区的农户的资金流动性其实较差、资产水平较低,其日常的经济状况几乎与经济大盘并不怎么挂钩。尽管山区农户与城市居民共同使用一种货币,但实际上农户的吃穿用度大多在村内或县城解决。其与整个宏观经济的最主要连接点,在于定期向前来收购的经销商出售农产品。而由于传统农产品售卖链条较长,农产品在农户端的收购价格有可能是其最终在城市销售的 1/5、1/10。这在长期看来对农户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但这个链条创造了将近 5 倍到 10 倍的弹性,用于吸收风险。

这具体来说,意味着无论是 2008 年的金融危机,还是 2019 年的中美贸易摩擦都几乎不会影响到一个依靠售卖农产品为生的典型农民的收入。但当电商出现,这一状况就发生了改变。电商扶贫本质上与一切网购一样,是通过削减中间环节实现的。它通过让农户直接在农产品原产地,以电商的形式向城市消费者直接售卖自己的产品,来增加农户的收入。这在短期来看可以成倍的增加农户收入,这也是其“扶贫”属性的体现之一。但潜在的危机是,“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意味着“没有中间商分风险”。

仍未摆脱“小农经济”生产方式的许多农户,会直接与宏观经济周期相连。当宏观经济周期上行时,带来的经济好处是巨大的。但当宏观经济周期下行时,“小农经济体”是否能够安全落地却是个问号。为了更好地理解,我们再详细的假设一个情景来描述其中可能存在的问题:假设有这样一个果农,全家的收入来源是种好果树并收获水果卖给前来收购的经销商(传统模式)。果农一旦将货物交给前来收购的经销商,所有的劳动收入便“落袋为安”。现在,电商扶贫出现了,果农决定加入某个电商平台的扶贫计划,获得更好的收益。在电商平台的扶持下,经销商这一角色被削减了,但经销商所承担的功能并不会消失。水果要被运输、稍微好一点的水果要被包装或半加工、电商平台上要制作水果的宣传页等等。在这一过程中,原本由经销商承担的运输、包装、加工、营销等步骤,一部分被电商平台所承担,更多的则是落在果农自身。比如在运输的环节,过去由经销商定期上门收购,现在变成了农户聘请物流公司来自己的果园拉货,后续的几个环节亦是如此。这意味着,这部分成本就从中间商转移给了农户,果农可能要为此对物流、包装厂、加工厂支付费用,租用一线城市的物流仓等等。而既然谈到的是扶贫,我们自然可以假定这个农户有在水果真正被消费者购买之前,并没有足够的现金支付这些中间成本。此时,各大电商平台的“商户贷”可能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农户可以在水果收获期向各类普惠金融机构借款(利息很低),支撑整个销售季的成本,待销售额回流后还掉商户贷存下剩下的钱。在宏观经济上行周期,水果顺利销售,这一切看起来都没有问题。但如果经济周期进入下行,这个果农会遇到什么呢?我们继续推演一下:

  1. 由于没有中间商,除非果农已经在电商平台上开卖,否则不会意识到“今年经济形势不好,会影响到城里人买我的水果”。
  2. 果农意识到“今年销售不好”的唯一可能是已经支付了一部分中间成本,此时农产品已经完成了商品化转化,这部分成本如上所述是来自于杠杆。
  3. 水果最终没有销售出去,果农没有收到应有的收益,但前期的借款却依然实打实的偿还。
  4. 更进一步,果农无法偿还贷款,无数的小缺口在金融机构处汇集,与“经济下行周期”形成恶性反馈。

除此之外,果农“把货卖给收购商”和“直接在电商平台卖货”之间还有一个隐秘的差别,就是前者是现金现付而后者有账期存在。宏观经济周期的下行,还可能影响到这一果农所入驻电商平台的账期,电商平台可能由于自身运转的原因拖延货款支付或干脆倒闭不再偿还货款。无论是哪一种,对于果农这样一个原本就脆弱的经济体来说都是致命打击。这种致命打击中的“致命”是字面上的致命,因为在经济学的观点来看,小农经济其实并没有大众所想像中的那么不堪,和现代经济相比小农经济的系统性风险几乎只来自于天灾。换句话说,只要农民依然拥有农耕地和最简单的农业生产工具,无论其遭受什么样的打击都可以从零开始重新生活。而现代金融工具的引入,尤其是不同层级的借贷,有可能会使得农民失去耕地、宅基地和最简生产工具,没有任何翻身机会。这种错配不同风险承担能力的主体的操作其实有一个我们很熟悉的名字叫生态化反。对,就是乐视的生态化反。乐视系最早开始投入汽车和手机产业是在 2015 年,对于积淀全无的乐视超级汽车和乐视手机来说,几乎就是两个需要“电商扶贫”的果农,而乐视网则是“电商扶贫”中的“电商”。2015年移动互联网行业仍在上升周期的尾端,用互联网业务带来的巨大现金牛扶持跨界业务是当时的主流做法。但乐视系的问题在于,它错判了互联网行业上升周期的剩余时间与扶持一个新业务完成“原始积累”所需要的时间,并且通过过于紧密的构架使得风险可以在乐视系各公司之间无缝传导(没有中间商)。事实上,2014、15、16 年成立的那一波“互联网”汽车公司中,只有法拉第未来的现状是最糟糕的。同时,那些互联网汽车公司虽然同样处于较为尴尬的境地,但并没有因为自身的危机为其关联的互联网公司带来危机,法拉第未来却几乎拖垮了乐视网(政治风险叠加技术风险的恶果)。原因就在于,其它的互联网汽车公司与其搭配的互联网公司之间采用了更为传统的隔离手段,不追求在业务与财务上的“没有中间商”。这种隔离确保了其中任意业务中产生的风险不至于向其他相关业务无限传导(并层层放大)。


新冷战

尽管看起来毫无成效甚至饮鸩止渴,但当下世界主要国家都在过去的几年建立起更为保守的市场监管和对外政策,以至于在一些人的口中我们已经迎来了冷战 2.0 的时代。但新冷战其实是一场关于个人的战争,战争的一端是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每一个人,另一端是这个社会中的所有人。正如之前 3.3 中所描述的滴滴所面临的困境那样,一旦我们陷入到对风险的绝对防范就会导致我们陷入无限的焦虑。一方面,我们活在一个充满意外的现实世界,人类与生命的诞生本身就是宇宙间一系列精妙的意外。这意味着我们永远无法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找到一种方法防范所有的风险。另一方面,互联网又激活了我们的风险意识,时刻提醒我们网络所连接的另一端的每一个个体、组织和国家都可能是风险的制造者或是转嫁者。这使得我们的社会从个体到政权都进入了一种紧张且敏感的状态,对一些正常的负面影响传到过度反应、提前反应乃至于过度解读。由于我们实际上完全无法预测下一次风险从何而来,所以我们只能将一切潜在的“敌人”当成真正的敌人来对待。我们会因为中美的国家立场而对立,我们会因为竞争对手的公司而对立,甚至我们甚至会因为偶像不同而对立。虽然这些对立在过去都存在,但不同的是我们彼此都被科技赋予了打击对方的致命武器。这在某种程度上与《三体》中所描述的黑暗森林相似。在个体层面上,传统意义上的邻里、社区信任瓦解,“扶老年人”反被讹诈、我们担心与朋友的谈话因为被截图传播而受到起诉、担心被供职的公司送进监狱或被自己雇佣的保姆烧死、担心几年前在网络上的幼稚发言会成为今天社会性死亡的判决书;在行业层面,龙头企业和创业公司均因为担心所谓的“降维打击”和“跨界碾压”而采取更为暴戾的竞争手段,频繁的举报、构陷与黑公关,以及因为生存焦虑而推迟企业社会责任的履行;在国家层面,由于国际贸易从大航海时代以来就从来没有达成过平衡,因此当各国均开始对这一问题锱铢必较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国际贸易崩溃的开始,而这也将成为现代国际社会之间基础信任瓦解的开始。

因此,互联网的敌人是其自身,是强调平等导致的鸿沟,是信任泛滥导致了猜忌,是过度连接导致了隔阂。互联网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呑身之蛇与巴别塔,是现代社会的自反性。事实上,时至今日我们对风险的焦虑和所采取的反制措施还远没有到达高峰。因为大多数人甚至还没有理解风险分散化和个体化生产的实质。2003 年,人类基因组完成图首次发布,这项计划集合了美国、英国、法兰西共和国、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日本和中国六个国家中的顶尖科学家,历时 13 年耗资超过 30 亿美元。2019 年,中国学者贺建奎发表的人体基因编辑论文,由于其医学伦理道德存在问题而引发了世界范围内的恐慌,贺建奎自身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大多数人没有意识到的是,早在 2015 年,你就能在众筹网站Kickstarter上购买仅售 160 美元的 CRISPR 基因编辑工具套装。进行哺乳动物胚胎基因编辑的其它所需工具,你也几乎能在毫无管制的情况下买到。根据俄罗斯一个从事人体基因编辑研究的机构介绍[13],目前“正经”的进行一次人类基因编辑仅需 15500 美元,而这其中大部分的成本则是耗费在必要的监测和观察上。对于一个想要制造弗兰肯斯坦的疯子来说,抛去安全与合规后成本会大幅下降。类似的案例还出现在换脸应用 ZAO 上,在几天的火爆之后,用户“迅速”质疑 ZAO 换脸的应用,是否会导致自己的面部被滥用,如将面部内容替换到某些非法视频上。

事实上,正是因为互联网技术的普及堪比第一次与第二次工业革命,我们才会经历此刻的痛苦。1878 年,31 岁的爱迪生带着当时世界上仅有的几只白炽灯炮参加了巴黎的第三届世界博览会。在之后的将近 150 年里,电灯仿佛普罗米修斯之火,点亮了人类文明的每一个角落。但事实上,电灯、电线、电力传输系统在早期都曾遭受过大量的社会质疑——这很容易理解,毕竟时至今日电依然是与火一样危险的事物,而早期的电力行业显然没有如今那么多安全措施对其应用进行保障。与历史中的绝大多数趋势一样,科技的普及和利用也有其摇摆性,每一次伟大的技术变革之后往往都紧随一轮关于技术的反思。而最终,新技术会在进步与反思的博弈中达到对人类社会最有利的平衡。这一过程对于技术先导者(比如这一轮技术革命中的互联网公司和从业者)的痛苦是不言而喻的,他们的“特权”会被收回。这种特权的具体表现形式之一是,当一种技术创新应用于市的时候,监管与法律往往落后于其发展速度,使之能够有机会在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外的地方引发一些变革(大部分为模式创新)。一些典型的案例比如网约车之于出租车、短租民宿之于传统酒店、互联网金融之于传统金融业等。

技术的进步在这些领域只是变革的一个契机,网约车、民宿、互联网金融早期能引发如此巨大变化的基础是其可以不用遵守传统出租车行业、酒店业、金融行业的监管框架,制造一些更为激进的产品。这种突破现有框架的特权在初期是利大于弊的,凭借新技术的引入和适当宽松的环境,行业可以摸清新技术究竟在哪些领域可以为整个行业带来新的增长或为用户带来新的福利。但随着技术红利见顶,这种突破监管框架的权利会逐渐弊大于利,并最终导致这一特权被收回。最明显的是在金融领域,没有余额宝突破监管的惊艳面世,中国不会进入到普惠金融的时代,不会有那么多的用户开始理财,不会有那么多的中小商贩得以借助金融工具让自己的生意变的更好。

但到了后期,校园贷、消费贷、P2P 的持续性负面,让互联网在这一领域的特权逐渐被收回。无论是早期的突破,还是后期的奉还,均是对整体用户有益处的。当然,对于互联网从业者来说,这种“特权”的回收会以 KPI 下滑、业务关停、收入下降等更直观的痛苦体现。事实上,在特权回收期内,这种痛苦是对每个个体而不止局限于行业从业者。因为从最基本的经济学逻辑来讲,当企业开始受到监管与法律约束,并履行其应承担的责任时,其营业成本必将上升并转嫁至消费者承担,毕竟我们所谈论的是现代企业而非慈善机构。以网约车为例,我们可以看到当公众对其安全要求提升时,它的价格也发生了明显的提升。这种提价是不应该被诟病的,因为显然为了达到更安全的运营标准,网约车公司不得不增加对司机和汽车的筛选、对司机的定期培训、为营运车辆缴纳高额的强制保险、升级 App 的安全功能、为车辆配置监控等等措施,所有这些措施都需要公司支出真金白银。到最后,我们会发现进入良性经营的网约车行业,其单价并没有比出租车便宜多少,而这也是网约车本应有的姿态,或者说我们更应该反思的是——在同样使用一辆车、一个司机的情况下,凭什么之前我们会认为通过手机呼叫出租车就应该比扬招出租车更便宜?

然而,网约车并不是人类出行史上的“一条弯路”,它显著降低了出租车的空驶现象,同时让我们可以在几乎任何时段和任何地点叫到出租车而不用担心过于偏僻,它提升了运力的大盘让更多人加入到运输行业,并创造了一些非职业化的运力(拼车、顺风车)以实现在同等运力下更加顺畅的城市交通,只是这些好处并不总是以个体消费者可见的形式呈现。其它领域亦是如此,几乎所有此前享受过技术特权服务的消费者,都会经历这种特权回收带来的痛苦。比如我们不再能用支付宝或微信免费的还信用卡、我们不能再在搜索引擎上下载到免费的歌曲、我们从电商和外卖薅到的优惠券越来越少等等……于是,在技术特权的回收期(一个较短的时间段),我们会发现这样一种现象:即从个体而言每个人的个体福祉都在下降,而社会整体福祉却在上升。因为原本那些用于让利于个体福祉的成本,被转移用作了整体福祉的保障。

综合上述两点,对于互联网公司和行业从业者来说这无疑是极端痛苦的,一方面特权的收回会直接影响其业绩,另一方面由于其用户直观个体福祉的下降其短期口碑也会大幅下降,一时间“里外不是人”。1878 年的“电工”是爱迪生,是特斯拉,是贝尔,是当时世界上最酷的人。但现在你绝对不会对电工这一职业有什么幻想。数十年后,当互联网完全祛魅,如今的“极客”也不过是我们习以为常的数千种平凡职业之一。这是不可避免的,无可逃脱的。因此,我们要相信希望,而不要相信幻觉。那么,希望是什么?幻想是什么?基于本文对自身“元叙事”的定义,我不会给出任何明确的指导答案,以免误导读者去做一些可能徒劳的尝试,但在这里确实可以驳斥一些幻想。

在当今的互联网行业,区块链与去中心就是一次典型的幻觉。互联网行业一些前沿领袖,尤其是技术前沿者对区块链与去中心化的描绘,恰如阶级斗争时期我们对天下大同的憧憬与对资产阶级的痛恨。但事实是,我们从历史中得到的教训是,我们知道在两百年前(乃至现在)资本主义都导致了许多社会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将与资本主义有关的一切从地球表面上铲除。而且,试图将资本主义有关的一切从地表铲除的运动为整体人类社会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随着现代文明走向理智与成熟,无论是信仰康米主义还是信仰资本主义,我们都意识到没必要按照这些主义最初诞生时所写下的文本,去精确的指导我们社会活动的每个步骤。因此,社会主义国家逐渐承认市场在生产资料分配中有其独特且不可替代的作用,私有制作为激励分配机制也能够在当前环境下高质量的完成目的,而资本主义国家也不再将劳动力视为纯粹的商品,通过全员持股、高社会福利等方式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劳动者对生产资料的掌握。除极少数地区之外全球人类普遍放弃了在实操层面二元对立的叙事结构。元叙事作为信仰继续发挥其凝聚群体的作用,比如说我们仍然信奉勤劳致富,要在舆论和道德上谴责不劳而获者,要在社会福利上向劳动者倾斜,并在大方向上施行以按劳分配为主体的资源配置制度,但我们不应该在具体的微观层面实行全民计件工资制度和工分制度。

在互联网行业遵循同样的道理,当我们对 Google、Facebook、阿里、腾讯、今日头条等中心化互联网成功者进行批判,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在微观层面上进行彻底的变革,并由此构建一个全新的去中心化的网络——因为这彻底否定中心化互联网已经为我们所带来的福祉。更进一步说,去中心化不是解决当下互联网问题的良药。“赛博空间宣言”永远不可能实现,除非你能凭空变出互联网基础设施。用例子来说,“拆分 Facebook”(及类似平台)就是个既坏且蠢的议题。任何大脑清醒的人都会意识到,只要我们的需求是一个“在一个地点找到所有的好友”,那么最高效同时也是最安全的方式一定是中心化处理。分布式系统不仅会使得用户体验的下滑,而且会导致隐私问题的进一步严重化。因为中心化的安全就像一个城堡(Facebook),我们只需要盯住城墙、城堡和看门的士兵(扎克伯格)即可。而分散化管理却要求我们对整个分散化机构中盯紧每个节点,因为任何一个节点都有可能成为隐私泄露的源头。在已知去中心互联网在技术层面上达不到对现有中心化互联网应用替代的程度下,如通过舆论压力迫使转变发生,只会重蹈人类在历史上反复犯下的错误。

一个合理的路径,是在现有的互联网发展模式下不断的通过技术与模式的微调,解决其所带来的实际问题而不是盲目的热衷于构建一个新的互联网来推翻旧的。在这里,一个合适的例子是 Facebook 的 Libra——这并不是说 Libra 本身是个好项目。Libra 的真正意义不在于它是否采用了去中心化技术,而在于 Facebook 正在尝试一种新的去中心化的企业治理结构,这可以有效解决 Facebook 自身集权所带来的很多问题。在经典模式下,Facebook 以其在社交领域堪比微信+微博+抖音的地位,可以推出完全由 Facebook 一方建设的金融支付系统,其它参与方在这种模式下仅为使用者角色。在这种模式中,支付系统中的一切责任均由 Facebook 承担,尽管有时问题甚至不由 Facebook 引起而是由参与者引发。在 Libra 模式下,Libra 会员单位对整个支付系统实现共同治理,利益共享风险共担。成员单位共同决定什么样的数据可以被应用于金融领域,什么样的不可以。每一个成员单位都有一套独立的风险评估体系,并在 Libra 体系内实现交叉检查。在这种模式下,显然不会发生一个产品经理拍脑袋决定的功能导致几百万用户数据授权给一个大洋彼岸根本未曾谋面的实体,以至于在两年后引发公司 CEO 不得不去为自己根本没有做出过的决定在国会道歉的蠢事。Libra 是不是去中心化的?在原教旨去中心化支持者眼中显然不是,甚至在技术形态上 Libra 可能更像是一个中心化的产品。但它显然利用了去中心化理论中的一些要素,并以更高效的方式解决此前中心化所带来的问题,甚至比重构一个去中心化的支付系统更为有效。我们应该庆幸,没有一个真正符合原教旨去中心化支持者的数字货币取得了真正的成功。否则我们将迎来的是经济危机不断,且各国全部货币手段失效的动荡时代。


Facebook 30 亿用户数据的使用权与处理权最终可能会从马克·扎克伯格一人或 Facebook 一家公司的手中被释放,但它绝非以马克·扎克伯格辞职或 Facebook 被反垄断拆分来实现。事实上,无论是逼迫扎克伯格辞职或是拆分 Facebook 都只可能引发更严重的数据泄露和隐私侵犯,这刚好违背大众呼声背后的真实诉求。尽管 Libra 在当下看来大概率失败,但它确实是一种有益的尝试,这种尝试应该更多且被鼓励。回归到引发这一长篇思考的两个熄火:技术裂变熄火与技术普及熄火。这里有两个方向,是各国互联网巨头在前两年已经意识到的:面对技术裂变熄火,巨头拿出的思路是“产业互联网”(微软、亚马逊、Google、BAT),向着互联网过去没有触及的领域,去尝试与一些过去未曾组合过的技术,看看能不能把这个引擎重新点燃。面对技术普及熄火,巨头拿出的思路是“科技向善”(微软、Google、IBM、BAT)。科技向善并不是一种社会责任,而是下一轮消费互联网中的竞争方法。因为当所有人都能做出差不多的搜索引擎、即时通信、社交网站、视频工具的时候,谁能解决这些便利所带来的“负面问题”,谁就可以在下一轮商业竞争中掌握优势。这并不简单的让科技公司或它的领导人“做个好人”,而是需要在实践中的精准的平衡社会利益与商业利益,这一难度不亚于某些精妙的产品创新。以数据过度搜集为例,目前公共舆论场上的讨论其实存在明显失焦。

许多大公司 App 在获取用户数据和权限上倾向于超量获取,一个非常直接的动力其实来自于反黑产。也即在推出促销、拉新类活动时,避免被黑色产业链采用批量注册的方式薅羊毛。瑞幸咖啡在去年回应工信部对它的点名批评时,解释就是为了防止黑产刷咖啡券。在技术层面,反黑产的策略其实很简单,就是向用户搜集足够多的数据,通过社会工程学和机器学习寻找两个用户有可能是同一个人的可能,并提高黑产创造一个虚拟用户的可能——而这正是被普通用户所厌弃的。用户有可能会说“我不需要那些促销和羊毛,那能不能不搜集我的数据”,这看似是一个很合理的诉求。但实际上是,即便是到了 2019,各类营销活动对互联网企业收入的促进作用依然是最大的,如果一个企业采用一刀切的方法“向善”,则可能导致其在商业竞争中输给那些继续“作恶”的公司。

想要得到一个正确的结果,首先需要一个清晰的问题。在此前关于数据隐私问题的讨论中,并未能将企业所面临的黑产问题摆到明面上,这很难让我们得出真正的答案。因此,当互联网这一技术革命的顶峰刚过,更有效的方式并非鲁莽的解决问题,而是更清晰的定义问题。对这些问题的清晰定位,有助于提升企业产品的竞争力——比如没有医疗广告的搜索引擎,没有信息噪音的社交网络,不会侵犯隐私的推荐算法。但无论是产业互联网还是科技向善,都不一定能解决互联网行业所面临的本质问题。


因为一场技术革命一旦进入到真正的下半场,我们所能做的就不再是防止曲线向下,而是如何让曲线变平滑。这也是以计算机和互联网见长的硅谷,早在几年前便开始将重心移向新能源与生物基因等全新领域的原因。

By 赤潮AKACHIO

120万天价抗癌神药最终“砍价失败”

双十一的“史诗级砍价”,不是出现在电商平台上,而是在京西八大处附近的一座酒店里。

11月11日下午5点,为期三天的2021年国家医保目录准入谈判正式落下帷幕。三天里,“灵魂砍价”再次上演,而从现场的表现来看,国家医保局的“血拼”胃口越来越大。

按照央视财经的说法,三天里共有约120种药品前来谈判,这其中就包括了去年被舆论炒得火热的天价药:美国渤健公司70万元一针的诺西那生钠。

此外,作者现场观察到,另外一款饱受争议的天价药——复星凯特120万元一针的CAR-T阿基仑赛注射液,却未出现在谈判现场。这出乎所有行业人士的意料。

国家医保局很早就公布了273款通过形式审查的谈判药品名单,但最终只有不到一半的品种走上谈判台。作者获悉,今年有外企提前得到消息:医保局希望只对年治疗费用在50万元以内的新特药进行谈判,尽量避免以前“期待值太高、最终没谈成”的尴尬。

不少外企的高价药在今年6月份之前自行降了一轮价,如艾伯维的白血病药物维奈克拉降价18%左右,挤进了年费50万的门槛;诺西那生钠也从一针70万降到了55万, 因此被邀上了谈判桌;复星凯特的CAR-T则被拒。

由此看来,历经前两年谈判后,此次国家医保局可能在调整策略,更追求医保价格谈判的成功率。

提前放风,要求自觉降价

“我们第一次来,真紧张。”

“我也是第一次,很紧张。”

这是11月9日,医保谈判现场等候区里的一幕。国家医保局要求各企业不得提前到场“打探”,但实际上谈判场外聚拢最多的,就是还未入场的企业代表。

自从2019年大范围接纳新特药进入价格谈判以来,国家医保局已经第三次组织全品种的谈判。2019年119个独家品种参与谈判,最终谈成70个,成功率为59%;2020年138个独家药品谈判,谈成率提高到了70%。但其中有一部分是新增适应症的品种,真正的纯新药谈成率并不高,只有一半左右。

因此国家医保局才会在今年谈判之前,“放风”要求企业自觉降价,以增加谈成的可能。按照国务院今年年初的要求,“国谈”已经明确每年“常态化”进行,每年的“砍价季”会像“双十一”一样如期而至。

不过,今年的“国谈”还是让不少企业措手不及。据作者了解,直到11月6日,尚在进博会现场的不少医药企业才得到9日开谈的消息。

那一天是国家医保局首次在进博会现场组织“医药产品进口政策研讨会”。会上,国家医保局医药服务管理司司长黄华波透露,即将开始本年度医保谈判,进口药品有52个要谈。会后,企业就陆续接到了通知。

不少外资药企一把手尚在进博会洽谈业务,随即就要立刻筹备,到北京决定自家药品的医保命运。

以往,国家医保局都会选择在11月底到12月初进行谈判。但这一次由于国内尚有散发疫情,为了避免不确定因素,谈判安排十分紧凑,地点也选在了目前没有确诊病例的石景山区。

今年也是医保局首次“开放”等候区。以往的“国谈”,非谈判人员都不得进入酒店大院,媒体、券商、企业代表只能露天等候。而这次,医保局只是在谈判区和等候区之间拉了两扇屏风做格挡。

屏风内在上演灵魂砍价,屏风外都是紧张打探消息的人。

PD-1内卷成风,外企退出竞争

在此次医保谈判开始前,外界普遍认为,今年医保局的砍价压力会小一些。

这一考虑是基于去年医保基金的大规模结余。2020年虽然有疫情的压力,国家医保基金依然结存了2700亿元,使得国家医保基金总结余达31500亿。

按照去年医保总支出21000亿元计算,目前医保基金可以供18个月的医保支付,已经超过国际上公认“支付15个月以上”的安全线。而且近两年打击骗保的力度不断加大,医保“跑冒滴漏”现象也在减少。

医保没有穿底压力,对药价是否会仁慈下刀呢?从三天的“国谈”现场反馈,似乎不是如此。

11月10日,有消息传出:4款国产PD-1完成谈判,价格全部降到年费用4万元以内。

PD-1是这两年最热门的生物药品种。目前恒瑞、君实、信达、百济神州四家国内企业的产品进入了医保,实际年治疗费用在5-8万元不等,报销之后,患者只需自付两三万。

这一次,君实和恒瑞的谈判代表都谈了近2个小时,大大超出了医保局规定的30分钟时间。现场有知情者告诉作者,能看到君实的代表多次离场打电话沟通。恒瑞则是在10日下午5点离场后又返回谈判区,又谈了近1个小时。种种迹象显示出谈判压力很大。

国内PD-1竞争激烈。今年8月刚获批的康方生物PD-1,开出了年均2万元的超低价。信达生物则已经在年初针对新增适应症开出了3.98万元的年治疗费。

PD-1有“广谱抗癌药”的说法,被证明可以治疗多种癌症。每增加一种适应症,企业都要进行相应的谈判,只要坐上医保局的谈判桌,就意味着进一步降价。如果几款国产PD-1都降到了4万元以内,则今年谈判降幅将超过30%。

国内目前另有4款进口的PD-1,这次罗氏选择不谈判,百时美施贵宝的O药也没走上谈判桌,默沙东的K药和阿斯利康的I药实际参与了谈判。但在前几次的国谈中,进口PD-1都没谈成,这次也不乐观。

外企宁可少卖药,也拒绝加入中国PD-1的“内卷圈”,从另一面印证了“国谈”的残酷性。

以往药企都期待产品进入医保后,销量能大增,弥补价格的下降。但君实生物、恒瑞医药今年的三季报都显示,放量效应并没有那么明显。君实PD-1的总销售额甚至可能还不如进医保前。

但是,竞品进了医保,自己不进又不行。11月10日,诺诚健华现有的唯一品种进入谈判。百济神州的同类产品去年降价83%进入了医保,诺诚健华目前正在申报科创板IPO的当口上,进不进、降多少,都有可能严重影响公司的估值。

这是一个进退两难的抉择。

120万元CAR-T“缺席”谈判桌

在这次谈判开始前,复星凯特的CAR-T被寄予厚望。这种药虽然一针贵达120万元,但对于某些淋巴癌可以做到一针治愈。

“有钱则生、无钱则死”,这是外界对于CAR-T的评价,也都希望医保能介入,扭转残酷的现实。

但是,120万的特效药最终根本没有坐上谈判桌,所有的期待都落空。复星凯特方面没有正面回应媒体,也没有否认“未谈判”的说法。

今年复星医药半年报业绩会上,公司董事长吴以芳信誓旦旦,要尽力推动CAR-T进医保。就在进博会上,复星凯特执行总裁黄海也强调让这款药物的可及性最大化。

这样的结果,不能说复星“忽悠”了市场,只能说“国谈”在选择品种上的理性。

CAR-T等天价药往往容易挑动公众神经,进而裹挟舆论,给医保部门带来压力。但实际上,这些天价药对应的疾病可能并非无其他药可治,患者人数也很少。对于我国医保“保基本”的定位来说,这些药品超出了国家医保的保障范畴。

在国谈现场,有业内人士统计了这次进入“国谈”的抗癌药,发现其中大多数能找到替代品。如国产多款PD-1,适应症覆盖基本达到进口PD-1的水平。CAR-T所针对的淋巴癌,也有多种药物可治。

所以,医保里新特药越多,医保基金作为大买方的态度也就越不会妥协。而这一次,治疗功能大量重叠的现象已经发生,“新药扎堆”越来越突出。

“国谈”已经彻底改变中国医药行业研发的节奏。在2017版医保目录之前,医保只在2005年和2010年进行过两次调整。大批进口药只能自费,恒瑞医药等少数专注创新的企业就是在那个阶段,靠高价的仿制药完成了原始积累。

如今,原研药都不得不降价,靠仿制就更加没“钱途”了。这也是近期恒瑞等医药白马股股价下跌的根本原因。

但是从这次“国谈”可以看出,开发新药的获利空间也在变小。医保一旦保障好了基本,其实并不受舆论左右。

今年也是不少2019年谈判品种续约的年份。医保谈判的供货周期为2年,国际医保局要求续签还是要降价,但价格降幅在15%左右。现场多家中药企业就准备贴着线报价,“因为是独家品种,没有竞争”,神威药业的相关负责人表示。西药品种的续约高峰则要到明年。

By 陈方

为什么Zillow的AI房产评估模型导致巨额亏损

如果您没听说过Zillow这家公司的名字,这一点也不奇怪。它是一个传统的房地产交易企业——应该说曾经是。在公司成立至今十五年的大部分时间里,这家总部位于西雅图的公司的主业一直是提供在线房地产交易服务。

作为交易服务的一部分,平台除了为房地产买卖双方提供交易撮合服务,还提供了房产估价模型——Zestimate。这个模型早在2011年就推出了,此后,Zillow一度在资本市场大火,在美国房产交易平台市场上,它成为全行业的数字化的标杆性公司。此后,Zestimate几经升级更迭,成为Zillow公司商业模式的基础动力。

但是这家明星公司在最近陷入了困境,11月2日,公司计划裁员2000人,约占全部员工总数的25%。声明发布后的一周内公司股价大跌近三分之一。Zillow此时的境况十分危险,就算能够挺过去,也将元气大伤。

成也萧何败萧何。让这家数字化先锋站在悬崖边上的罪魁祸首,是完全基于机器学习算法运行的Zestimate模型。它当初把Zillow推向了高点,今天又让Zillow身陷险境。

当下,数字化转型升级在全球已经成为共识,数字化技术将重塑甚至颠覆传统企业已有的商业模式,为企业带来全新的生命周期。但Zillow的经历警示人们,机器和技术只是手段,用,怎么用,度是什么,人最终掌控什么,可能是所有人都要去面对和思考的终极问题。

大获成功

Zestimate评估模型早期是确用于定房屋价值的“起点”,而不是正式的商业估价。但这个灵活且强大的工具很快就受到了用户的欢迎。毕竟访问Zillow的用户是那些希望节省房产经纪费用,但又对房地产当前价格极端缺乏了解的普通房东。他们往往在十几甚至几十年前购买了房产,现在希望以合理价格出售。而美国以独栋住宅为主的城郊和乡村房产通常是一户一价,往往因为位置、土地面积、结构、朝向、内部装修等多种因素导致相邻的房屋也会有很大价格差异。

借助Zestimate的评估模型,房主们就能了解自己房产当前的市场价格,从而决定以什么价格售出。随着Zillow开展了十五年的在线房地产交易服务,Zestimate模型通过免费向数百万美国家庭提供估值服务,积累了海量的房地产估值数据。根据媒体披露的信息,Zestimate系统内包含了美国超过 1.04 亿个房产的估值数据。而美国全国的居民房产总共也不过2亿左右。通过多年积累,Zillow涵盖了美国近半居民房产的数据,可谓是美国房产大数据的领头羊。

在机器学习领域不断取得新突破的时候,近年来,Zillow也不断对 Zestimate 算法进行更新和升级,力求估值结果尽量接近市场的实际交易价格。新的 Zestimate 算法利用神经网络,除了使用房屋面积、位置、结构等和房屋基本属性相关的上百个详细信息,还结合了更深入的房产数据历史,例如成交交易、税收评估和公共记录等信息对模型预测进行修正。

更新后的 Zestimate 模型可以更快地对动态市场条件做出反应,为房主提供更准确的房屋当前价值估计,并显著减少 Zestimate 计算处理所需的时间。

新版 Zestimate 模型大获成功。根据Zillow公司网站公布的数据,目前Zestimate在全美国范围内针对在售房屋的价格预测偏差(median error)为 1.9%,而针对未上市房屋的价格预测偏差为 6.9%。最终 Zestimate 模型的预测准确性取决于房产数据的详细程度。Zestimate列出的所需信息,房主能够提供得越完备,Zestimate预测模型就越准确。

图一:Zestimate数据模式的预测能力 数据来源:Zillow公司网站

借助机器学习强大的建模能力,在相当长的时间里 Zestimate 是市场上最好的房产价格评估模型,没有之一。

危机的导火索

Zillow当然不甘心守着Zestimate这么好的价格预测模型而不变现。他们选择的业务拓展方向是“房屋翻售”(House flipping)。

“房屋翻售”是一个房地产专用的术语,指的是购买售价偏低的房产,进行修复和部分设施升级后再加价售出,以获取差价利润的过程。在美国市场上,每年有25万套左右的房产被“翻售”。“房屋翻售”占2020年美国全部房屋销售量的5.9%。2011年之后美国房地产行业“房屋翻售”的平均投资回报稳定在40%以上。这是一个很有利润空间的小众市场。

图二:房屋翻售历年利润收入走势 数据来源:ATTOM DATA SOLUTIONS

传统上“房屋翻售”基本是建筑商和资深房产中介操盘的。前面我也提到,美国房产尤其是独栋住宅往往一房一价。所以某项房产是否值得买入进行“翻售”,如何选择整修范围,完全依赖这些行业老手的经验进行评估预测。

对于Zillow来说,手握Zestimate进入“房屋翻售”市场是非常有利的。一方面,可以借助模型甄别出已经上市但售价明显偏低的房产,另一方面也可以通过模型预测到房屋翻新和升级后的利润空间有多大。模型的预测结果可以指导业务部门决定是否收购某个特定房屋并进行翻新升级。看起来,Zestimate对于房屋价格的准确预测能力就是Zillow“房屋翻售”业务的核心竞争力。

2018 年5月,Zillow在部分区域市场推出了“房屋翻售”业务。为了提高自身在收购房屋过程中的竞价能力,Zillow完全倚赖Zestimate价格预测,并通过超级简化的流程帮助房主快速、轻松的出售房屋。

美国传统的房屋出售方式是通过卖方经纪把房屋在交易系统中上架。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宣传预热后卖方经纪还要安排房屋向潜在买家开放参观(Open house)。之后是收报价、甄选和谈判等,最后敲定交易条件和交割日期。这个过程往往要经过2-3个月。

使用Zillow的房主只需在网站上填写基本信息的表格并接受检查员对房屋的简单查询访问即可。房主会在几天内就获得房屋的现金报价,并选择在 90 天内的任意时间完成交易。

作为提供现金快速购买房屋的交换,Zillow将收取略高于传统房产中介的交易费,以换取房东快速拿到售房全款,无需与买家进行可能会非常冗长的谈判。这受到换房置业买家的极大欢迎。

Zillow 通过银行贷款为购买房屋提供资金。交易完成后,公司将迅速进行可以为房产增值的整修和翻新,然后在网站上重新挂牌出售。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通常房产将在几个月内以高于收购价格10%-30%的价格进行出售。

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Zillow公司CEO计划 2024年每月翻售房屋的数量将达到5000套并推动年销售收入达到200亿美元。如果这个目标能够实现,Zillow将会占到美国全部“房屋翻售”市场的四分之一左右。也就是说,Zillow会进一步借助Zestimate实现商业成功。

但是,所有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准确并且有利可图的收购价格。而这完全依赖于Zestimate算法的预测。Zestimate算法所使用的神经网络模型来自于一项为期两年、耗资 100 万美元的数据科学竞赛成果。91 个国家的 3800 多个团队受邀参与这一竞赛,致力于改进 Zestimate的算法。

在业务运营初期Zestimate 模型的表现的确不负众望——准确、快速且能够动态跟踪市场的变化。

由于对 Zestimate 准确性越来越有信心,2021年 2 月份开始公司直接将 Zestimate预测结果用作Zillow Offers 实时的初始现金报价,而基本不进行人工审核——事实上,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商业转型,Zillow的人才架构也完全基于最新的情况,它的内部也没有那么多行业老手可以进行人工审核。Zillow的“房屋翻售”业务彻底绑在了机器学习和自动化技术上。

这为Zillow的危机埋下了伏笔。

滑入深渊

新技术的出现可以减小乃至消除低效率的人为错误。对于企业来说,这是创造丰厚利润的关键。但新技术的应用也有一个重要前提:稳定持续的应用环境。无论数据科学家们如何精细的构建模型,它始终依赖于现有的市场环境和用于训练模型的业务数据。如果数据并没有能真实反映市场的全貌,或者市场本身就在快速变化中,那以此构建的模型其可靠性往往会受到质疑。

Zestimate模型恰恰面临着这样的挑战。从新冠疫情开始后不久,美国的房地产市场就开始进入狂飙突进的阶段。房价上涨的同期比(Year-over-Year)很快从5%上下飙升到超过10%。到2021年8月,房价上涨的同期比甚至摸高到了19.8%。

图三:疫情期间价格飞速攀升的美国房地产市场 数据来源:Moody`s Econmic Indicators Analytics

夏虫不可语冰。建立在过往多年平稳增长基础上构建的Zestimate模型面临着从未体验过的市场变化。从历史数据中学到的“知识”不再适用于现今的市场环境,Zestimate模型的预测结果开始偏离市场的实际成交价格。

疫情期间美国房地产市场快速变得火热,翻售房屋的价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部分市场甚至达到有史以来的最高点。一些市场的房源争夺变得异常火爆。今年5月到 6 月的凤凰城,翻售的中位数价格上升了 11.5%,相当于每套房屋加价3.9万美元后被售出。房屋在买入后哪怕只是持有几天,简单打扫一下加价售出即可赚取丰厚的利润。

图四:美国房地产市场上三大“房屋翻售”公司翻售差价中位数的变化 来源:mikedp

很显然,在一个价格快速上涨的市场中,如果模型预测价格总是低于市场成交价格,那就意味着公司很难在凶狠的报价大战中取得胜利,购买到足够的房屋进行翻售。外界并不知道Zestimate模型在疫情期间是如何进行预测调整以满足收购的需求。

Zillow其实也并非没有意识到问题,坐以待毙。根据媒体披露的信息,在过去的一个季度里,很明显Zillow进行了模型算法的调整,使其在报价方面更有竞争力。

但效果看起来并不好。显然Zestimate模型在业务目标驱动下进行的算法调整导致价格预测结果明显偏高。尤其是当房产价格处于市场顶部时,有经验的行内人士通常不建议进行疯狂购买:出价合理往往抢不到房源,能够购买到手的多半已经价格虚高。但机器学习模型并不懂得这些基本常识。它们只是按照历史数据习得的“知识”预测未来价格,二季度房价疯涨期间的数据由于是最“新鲜”的,所以对模型预测结果的影响最大。Zillow的业务部门也就按照Zestimate模型的指导价格完成房屋收购。

在模型的基本预测基准已经被2021年以来的房价疯涨扭曲之外,新冠期间市场发生的结构性变化也让模型跑偏。

例如客户对郊区和更大面积房子的需求暴涨,居家办公让通勤不再重要,导致特定房型的估值产生显著变化。过去的数据在预测未来价格方面变得不那么可靠,而相关的变量,如社区密度,很有可能并没有纳入模型;另一些变量如通勤距离,重要性显著降低。这些市场需求变化带来的调整必须由数据科学家手工完成,并通过市场测试确认调整是有效的。机器学习模型自身在短时间内是无法完成这样的调整的。

很显然,Zillow的数据科学家团队没有经受住这样的市场变化考验。

根据Zestimate模型的指导,公司以溢价大量收购了市场上的房屋。到三季度Zillow出售翻售房屋时,买卖价格倒挂的价差平均为 4.5%。在凤凰城,Zillow 翻售后房屋放盘价格有超过九成(93%) 低于公司购入的价格。在明尼阿波利斯市,公司买卖价格倒挂的房屋占全部放盘的三分之二。

2020年以来的美国房价上涨,受到货币极度宽松和疫情居家等异常因素影响。随着这两个关键异常因素对房价的影响减弱,Zillow的预测模型是不是还会大幅度失效,有待观察。但无论如何,Zillow现有的机器学习技术恐怕还难以应对快速变化的市场。对于评估房屋价值这样的非标准复杂性任务来说,机器学习也无法达到人类思考的随机应变。

相比之下,Zillow的竞争对手们由于缺乏Zestimate这样的强大模型,不得不通过人工机制来审查自动出价。很多时候专家团队需要手动审查每个报价并进行比较分析。持牌房屋检查员会走访每个家庭并对房屋进行 3D 扫描,以确保出价符合房屋的现有状况。

这些措施让Zillow的竞争对手们逃过了市场波动下隐藏的溢价购买风险。

内行人都知道,从新冠疫情开始后火热的翻售市场已经开始降温,赢得了房屋竞标很有可能意味着背上了沉重的包袱。Zillow今年二三季度进行的大规模房屋溢价收购不只是造成了亏损,更让企业的库存快速膨胀。

房屋翻售的重要环节是对房屋进行整修和设施升级。疫情期间建筑材料供应和劳动力短缺使整修工作既昂贵又耗时。尤其是美国供应链在三季度面临巨大挑战,建筑材料极端缺乏导致大量房屋翻售无法如期完成。

即使在房地产市场火爆的情况下,Zillow 最终也陷入了大量库存房屋无法及时上市的尴尬境地。公司目前握有 9800 套房屋,另有 8200 套房屋购买合同等待执行。模型的错误最终推动Zillow掉入了库存和供应链的深渊。

图五:Zillow二季度和三季度的房屋收购数量飙升,但出售数量增长缓慢。来源:Zillow官网

严峻形势下,Zillow挺不住了。11月2日,Zillow发出声明,公司将放弃房屋翻售业务。声明中同时表示,公司的快速买卖房屋的算法+模式未能按计划发挥作用,造成巨额亏损。预计第三和第四季度的合并亏损将超过 5.5 亿美元。公司计划裁员2000人,约占全部员工总数的25%。声明发布后的一周内公司股价大跌近三分之一。

在终止利用机器学习模型指导房屋翻售业务的约两周前,Zillow公司已宣布在今年余下时间停止所有的新房购买,专心处理现有的库存积压。

Zillow CEO Rich Barton表示:“预计房价的不可预测性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预期,继续扩大Zillow Offers的规模将导致利润和资产负债表的过度波动。”

Zillow的失败并不代表着房屋翻售行业本身存在巨大问题。根据《巴伦周刊》的数据,除了Zillow的巨额亏损,其他竞争对手的预期盈利处于正常水平。所以这并不是行业的失败,而是机器学习应用不当带来的结果。

图六:美国房产交易平台近年来利润对比 来源:《巴伦周刊》

机器学习只是工具。它用于挖掘深藏在数据内部的隐含业务信息。但如果数据本身就存在问题(关键变量缺失、数据歧视/bias等),或者是处于一个飞速变化的市场上,目前的机器学习模型将成为一个笨拙的模仿者——总是希望能够赶上变化的趋势,却总是慢了一拍。

这给我们一个警示:任何企业在全面应用机器学习技术时,都不应该全面放弃人工审核环节。现阶段机器学习只适用于“圈地自萌”。在建模划定认知范围之外,机器学习技术基本上是没有判断力的。不要等到自家的扫地机器人把地板上的狗屎抹遍全屋,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早一点出手打扫,而应该一直睁着眼睛全程盯着你的扫地机器人工作。

By 李军

女人的“黑化”时代

有一天如果你醒过来,你想去做自己,那么现实条件都为你准备好了,只剩你一个内心的转变。 ——武志红   01 时机:权力大反转主创团:你在微博话题#她们变“坏”了#中写道:“我们正处在一个时代的拐点”,这个拐点是指什么呢?

武志红 :我想从一个大背景去谈谈这件事。   我们所熟悉的世界,很长一段时间是男权社会。   萨特的情人波伏娃写了一本书《第二性》提到:一直以来,人类社会都是男人第一性,女人第二性。圣经也说:女人是由男人的一根肋骨造出来的。   但男人第一性的来源是什么呢?   第一、男人体力强,有力量;   第二、过去男人组织性比女人更强。   这就导致我们有文字记载的5000年历史中,一直是男人的权力高于女性。   而现代文明社会带来了一场权力的大反转,我们不再是刀兵相见,体力也不再是最重要的。   尤其现在互联网、自媒体的发展,拼的是:   语言能力。   这方面女人一点都不比男人差,甚至更强。   而且因为过去女人被压得太厉害了,所以现在的崛起还有点复仇的味道。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女性们正在集体从白天鹅,变成黑天鹅,最后变成一只彩色的天鹅。  

主创团:除了这样的大背景,催化女性黑化的还有哪些更具体的条件吗?武志红:所谓“黑化”,我的理解是女性需要用比较负面的情绪去释放她自己,然后磕磕绊绊最终找到自己的过程。   放300年前,女性要谈黑化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现在社会完全不同了!   首先是你能独立挣钱,养活自己了——这一点非常非常重要,再往前推200年,女人连工作的资格都没有,根本没有经济基础,去掌握自己的命运了。   其次,现在媒体舆论上女性的声音很多,掌控力也很强。   所以现在无论在力量上,还是经济上,大环境已经给了女人黑化的土壤。   或许你还受过去文化对你的洗脑,你以为自己要做个乖女孩。   但有一天如果你醒过来,你想去做自己,那么现实条件都为你准备好了——剩下的就是你内心的转变。  

02 人格黑化:伤害还是和解?主创团:为什么有的人黑化会变得很可怕,比如伤害别人;而有的人能够最后走向和解?人和人的“黑化”有人格上的区别吗?黄玉玲:这取决于她人格的破碎程度。   如果是一个破碎的人,她的人格不太稳定,可能摆荡幅度是非常大:她要么就很好,要么就很可怕。   从两个极端正十分到负十分,180度对撞。   本来这样的人格结构就很破碎,这样对撞带来的攻击性和破坏力都特别强,既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   武志红 :我举个例子,一个男人,有一个极其温柔贤惠的老婆,这个老公就觉得在她面前可以肆无忌惮。   后来他出轨了,以为跟老婆提离婚会非常容易。   结果当他提出离婚的时候,女人一言不发,把孩子叫过来,当着老公的面狂打自己的孩子。   她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没有中间过程。   丈夫没发现妻子温柔贤惠的形象是虚假的,是她的一个面具而已,她压抑自己为的是获得一个回报。   这个回报就是:我的家庭是稳定的。   当男人提离婚的时候,对女人来说,婚姻没了,她内在的那个自我也就破碎了。   黄玉玲:是的,这时候,这个破碎的人,她需要一个外在的粘合剂来粘合她的碎片。   我来讲另一个故事:一对情侣,女人很能干,也很付出;而男人完全相反:不怎么担责,并且很自我。   这两人结合,彼此双方都有欣赏对方的地方。   结果他们结婚生子之后,这个男人还是很自我,女人很失望,对他就各种吼,还找各种理由来刺激对方。   后来这个女人就发现,这个男的有一点不同:吵完架之后,第二天还是一如既往地早起做早餐,该照顾她的事情一件都不落下。   其实,她是在考验他们关系的柔韧度。   而身边这个男人无论她怎么发怒,都没有离开她,其实就是给了她的自我一个粘合,允许她真自我的表达。   这就像咨询室里,咨询师会鼓励来访者多去表达自己的感受。   有的来访者人格摆荡很厉害,一会把人夸上天,过一会又可以把人踩在地上,这时咨询师要稳稳在那儿。   不管来访者说什么,咨访关系都不容易断掉,这样便有机会去粘合这些破碎的人格碎片。

通常来说,破碎程度越高,修复需要的时间越长;稳定程度越高,时间越少,修复可能性就更大。   有的人可能一生都在修复。   而有些人会更快一些——外部的契机、个人的成长,她遇到的人和事都会促进她修复,并且是不断地变化的。   03 你的一辈子都是你的容器主创团:如果一个破碎的女性她没有这个粘合剂呢,就无法活出自我了吗?

武志红:一个有创伤的女性,要活出她自己,一段很强包容性的关系的确非常重要。   这段关系对女性来说,就是「容器」的作用。   但是,现在的容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在过去,女性如果被休了,就没人敢娶,对女人来说,这是对她存在的扼杀。   但现代这个社会很包容,男性可以经历多次关系,女性也可以。   当然,前提是不要去过度的破坏关系,因为这会伤到你自己。   很多时候,女人不断地找男人,她是在找容器。   当然可能到最后,发现闺蜜更为重要,情感比男性细腻很多,那这也是她的容器。   黄玉玲:男性也是如此,在关系中找容器。   只不过,女性倾向于认同自己是脆弱的,而男性倾向于认为自己是强大的。   但男女一进入亲密关系,一切都是相互的。   容器有很多,比方说做咨询、做一个艺术创作、去旅行……都可以帮到你疗愈自己。   有个女孩,有段时间她很抑郁,偶然安排了去旅行,她爬到一个很高的山时,周围空无一人,没有声音。   望着远方,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跟天地有了连接,突然就哭了。   在那一刻,她找到了一个很深的共鸣,似乎也找到了人生的某种意义。   对于她来说,天地也是她的容器,她能从中汲取力量。   容器不是你非要亲密关系去容纳你,而是将你的生命里展开,去跟人建立连接,去跟这个世界建立连接,然后你从中找到力量——万事万物,都是你的容器。   我们强调的所谓的“扎根”,不只是可以向下,还可以将你的触角伸向四周。   武志红:当我们自己开始感觉——我可以按照我的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就不再需要刻意地用黑化的方式去做自己。   关系是容器,时间和空间也是容器,你的一辈子都是你的容器。   所以啊,慢慢来,不要轻易放弃希望。  

04 黑化要趁早主创团:为什么有些女性经济独立,也能照顾自己了,但还是无法黑化呢?比如类似樊胜美这样的女性。

武志红:女性无法完全地活出她自己,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无法跟原生家庭,尤其是妈妈做切割。   我的一个多年的好友,很可爱的女性,但她始终谈不了恋爱。   有一天她做了一个梦境——梦到她挑着担,走在广州的市中心,但四周都是钢筋水泥,空无一人。   我就随口问她,你联想一下那个担子里有什么?   她说:一个是我爸,一个是我妈。   她始终把爸妈背在身上,分化不成功,所以男性不敢靠近她,恋爱也就不成。   分离的两个步骤是,你要问问自己:   第一,你和妈妈分离完成了吗?   第二,你和爸爸、或者原生家庭分离了吗?   黄玉玲:通常分离之所以很难,难在我们脑袋里的幻想——   我们担心一分离,父母就活不下去;二是害怕父母会因此跟我们断绝关系。   但现实是什么呢?   有一个真实事件是这样的,一个女孩跟妈妈吵架之后,她一个人去流浪,在她的想象里面,她把妈妈打败了,同时她也感觉到很罪恶。   几个月后她身上没几个钱了,这时候妈妈也想她,就问:宝贝你是不是没钱了?要不……我给你打点钱?   她那一瞬间发现,她这么走了几个月,   第一、妈妈还是活得好好的;   第二、妈妈还在关心她,完全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脆弱。   后来她回家之后,跟妈妈两人的关系像是重新洗牌了一样:   妈妈知道女儿的界限在那儿,女儿也知道其实分开也没那么可怕。   所以当我们说“黑化”的过程时,不得不承认:这需要时间。   在这个时间里面你去观察人性。   最后会发现有的关系,能够回来;但也有的关系是回不来的,关系会死掉,或者会有偏激的反应。   例如少有的父母,因为孩子不孝顺,在一气之下,就喝农药死了,一个尸体横躺在那,让这个孩子万劫不复。   这很可怕,对吗?   如果要黑化的话,建议在更年轻的时候反抗,那时候父母还很刚强,等到你毕业工作了,你跟父母的关系会慢慢地有了和解和平衡,你也可以为你的人生做主。   而那些一直都没怎么反抗的,等到30多岁再反抗的,那简直就是剧烈的、颠覆的、可怕的。   到了一定程度她可能会不惜毁掉一切,只为做一次自我。   所以,黑化要趁早!   武志红:是的。对你个人而言如此,对父母更是。   因为,父母越老越依赖。   年轻的时候,狠心一点挺好。   你的父母在四五十岁的时候,你这么锋利,他们还很结实,怕什么。   很多他们对你的绑架性需求,都是一些心理需求。没了这些他们就活不下去了吗?   可能未必。   如果你趁早离开他们,他们还有能力去想办法,让自己生活得更OK。   我认识很多年的朋友,在他们父母还是五六十岁的时候就提醒过他们,必须要跟父母分离,他们没有做。   但那等到父母80多岁了,已经习惯大家生活在一起、相互干涉了……这时一想要分离,就是死去活来的,根本已经行不通。   所以孩子小的时候多坏一坏,是他们在小时候就懂得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空间,应该要鼓励。   对于中年人来说,也不迟。   现在流行的一种状态叫:中年叛逆,如果有能力、有契机,也是很棒的人生历练。   05 黑化避坑指南主创团:对准备“黑化”的女性有哪些提醒?

武志红:① 经过深刻反思后,再结婚。   不要急着结婚,我们至少要知道自己不要什么。   你要去思考清楚这一点,因为一旦结婚,结婚很早,无论对于男性女性,都没有经过深刻的反思。   结婚后,过去那些重男轻女的思想,都还是会在这个家庭里浓烈地存在着。   这就意味着,你们一下子带上了巨大的枷锁,这部分尤其对需要经历生育脆弱期的女性来说,是不利的。   过去总在谈爱情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其实都在强调:女性是不应该独立存在的。   这是因为过去女性必须要依靠一个好男人。   而现在,爱情是两个独立灵魂之间的部分,婚姻是更加平等、有共识的结合,我们可以经过反思,创造出更多新的可能。   ② 接受人性的残酷面。   一旦你想要活得自己的主体性,就要做好去面对“人性残酷一面”的心理准备,这是外在世界有的、人的内心都会有的「阴暗面」——   例如一个男人,他会突然羞辱你,不会好好对你。   假设你遇到这样一个人,你该如何从这段关系里面成长起来?   你面对它时,说:OK,这个世界的确会有这样的人。   那么,你接受了这个世界的残酷面。   如果在这样一个环境,你能够活下来,你能活得漂亮,那么它不会摧毁你,只会使你的力量增强。   到那时你拥有反击的能力来保护自己,但你可以选择对谁反击。  

06 女人活得爽,下一代才会更强主创团:都说女权实质上是平权,它不仅解放女性,也在解放男性,我们今天所谈的女性黑化,对整个社会的意义是什么呢?武志红:重男轻女的文化下,男性把自己放在女性之上,这时女性作为妈妈,就会把自己的孩子压下去,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这时下一代就越来越弱。   过去我们总觉得自己弱,好像被什么东西锁住,其实可能跟那个虚弱的妈妈关系很大。

但如果女人变强,可能会男人构成挑战,他们择偶会变得麻烦,但同时也对男人有了更高的要求,男人也会随之变强。   而妈妈变强,对孩子的容纳度会变大,孩子可以更强;并且妈妈强,孩子跟妈妈的分离会简单得多,孩子的主体性发展也有了空间。   所以总体上来说:

女人活得爽,下一代会更强;一代代是一个不断变强的过程。

By 武志红

AI编程会取代程序员吗

用AI算法帮程序员写AI算法?或许不少程序员“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AI了,该学会自己补全代码了”的心愿就要实现。
在今年6月份,GitHub与Open AI一同合作,推出了一款名为“GitHub Copilot”的AI工具,Copilot可以根据上下文自动补全代码,包括文档字符串、注释、函数名称、代码,只要编程者给出一定提示,这款AI工具就可以补全出完整的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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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tHub Copilot官网
令人震惊的是Copilot还在不断进化。在近日举行的GitHub Universe 2021开发者大会上,GitHub官方表示Copilot已开始支持Java、C、C++和C#等语言的多行代码完成,并增加了Neovim和JetBrains IDE,包含开发者常用的IntelliJ IDEA、PyCharm等编辑器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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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pilot运行范例;来源GitHub Copilot官网
GitHub表示,如今新写的30%代码都是在AI编程工具Copilot的帮助下完成的,Copilot真的如此强大吗?在社交网络中,已有不少早早拿到了Copilot试用资格的博主分享了他们使用Copilot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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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微博截图
当然,除了认真写Copilot使用体验的博主,还有偷偷摸鱼被抓个现着的程序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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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微博截图
Copilot虽然强大,但就和大部分人工智能工具一样,它仍是建立在OpenAI Codex算法的基础上,需要通过海量的代码来训练其智能程度。
这对同样有着微软血统的OpenAI以及Github来说不是问题,微软在2018年斥资75亿美元收购了全球约有5000万用户的代码共享网站Github,这意味着Copilot所依托的Codex算法接受了数十亿行公共代码的训练。
事实早在Copilot诞生之前,OpenAI就推出1750亿参数的AI模型GPT-3,GPT-3耗费了千万美元对人类的诗歌、小说、新闻等海量自然语言进行训练(主要是英语),也因此GPT-3对自然语言具备了一定程度的理解能力。神经网络之父Geoffrey Hinton在GPT-3出现后,曾这样感慨:“生命、宇宙和万物的答案,其实只是4.398万亿个参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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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dex就是基于GPT-3进行训练,OpenAI 的联合创始人兼首席技术官Greg Brockman曾表示Codex是 GPT-3 的后代。因此Codex也具备了将部分指令清晰的英语翻译成代码的能力,甚至有部分媒体宣传Codex已经让程序员门槛降低到了只要会英语就能写代码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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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官方示例的Codex效果展示中,程序员只需要在编辑界面写下“Make it be smallish”示例上图中的大型飞船就会如下图一般缩小,而在这个过程中程序员并不需要输入一行代码,Codex会自动编写车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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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Codex经过无数代码与金钱训练出来的强大能力应用到了AI工具Copilot上,这虽然造就了Copilot神奇的代码补全、给出函数建议等功能,但同时也使得Copilot陷入了系列舆论争议风波。
当Copilot受到越来越多程序员的欢迎,GitHub的CEO Nat Friedman兴奋地表示:“每天都有数百名GitHub的开发者在使用Copilot,如果预览版进展顺利的话,我们将计划在未来某个时候将其扩展为付费产品。”
Nat Friedman的这番话让Copilot一下没那么香了,这意味着经过GitHub和OpenAI的一波神操作后,收费的Copilot白嫖了全球最大的代码共享网站GitHub5000万用户的知识成果用来商业化。这其中引起争议的焦点就在于Copilot的版权存在开源代码衍生品商业化GPL版权问题。
GPL(General Public License)即通用公共许可证,是一系列自由软件许可证的统称,它可以用来保证用户运行、研究、共享和修改软件的自由。与此对应的是,任何复制、迁移GPL版权的衍生作品都必须遵循相同或等效的许可条款。
简单来说就是,我是开源软件、开源代码你随便用没问题,但你只要用了就也得支持开源,其它任何人也可以免费使用你的代码或软件。Copilot引起GitHub社区人们公愤的关键就是其把开源代码洗成商业产品,无视了早期促进程序语言世界丰富、开放的开源精神,已有不少程序员在社交媒体上公开表示未来将不再使用GitHub来托管自己的代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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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tHub官方则解释Copilot“通常不会精确复制代码块”,也有人认为Copilot通过海量代码AI训练最后得出来的结果就如同人类一样,人类前期也需要通过学习其他人的相关知识来内化成为自己的,很难把AI模型训练出来的代码简单的理解为复制粘贴。
然而已有不少人否定了这个说法,在通过Copilot解决程序中的一些经典问题时,会发现Copilot几乎一字不差的复制粘贴了GitHub上的某段经典代码。这意味着在Copilot成为商业产品后,使用Copilot的用户在把其代码应用到自家产品时一不小心就会中招违反GPL协议,面临被人起诉的风险,因此,已有一些科技公司已明确要求禁止员工使用Copilot。
Copilot在实际应用中面临的问题不止如此,随着程序员们对Copilot了解的逐步加深,他们发现Copilot并不完美,仍然存在着不少缺陷。Copilot背后的Codex既经过大量文本语言训练,也吸收了网络世界中鱼龙混杂的海量代码,因此Copilot输出的部分代码或许看出去没有那么美好,有着隐私泄露、安全风险等问题。B站大佬陈睿就躺枪了一次,虽然立刻有网友表示其中出生年月日信息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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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网友表示“Copilot 一时爽,调试火葬场”,因为想要清楚、清晰的描述出目标函数想要实现的功能并不简单,同时在使用Copilot的过程中,需要不断去回顾检查AI生成的代码是否正确,这反而容易干扰到编程时的原有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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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微博截图
目前,GitHub Copilot还处于未收取任何费用的申请试用阶段,目前还是人类程序员的“助手”,至于它是否能够取代程序员,还为时尚早。毕竟“自动补全代码”和“自动设计并生成代码”之间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By 洪雨晗

软银为何巨亏8251亿日元

三个月亏掉8200亿日元,又刷新了全球风投史上的纪录。

11月8日,日本投资巨头——软银集团披露了最新的财报,今年7-9月,愿景基金合计亏损高达8250.86亿日元(约合人民币465亿元),超越了此前单季度亏损7886亿日元的纪录,成为史上最惨烈的一个季度。

此次巨亏或许与愿景基金重仓的2只电商股相关。首先是,韩国最大的电商企业Coupang在三季度的最大跌幅超44%,使得愿景基金持仓市值缩水超过79亿美元(约合人民币505亿元);另外,阿里巴巴股价也一路走低,三季度的跌幅达34.7%,使得阿里巴巴在愿景基金的持仓占比首次降至30%以下。

软银CEO孙正义表示,目前,公司正处于“暴风雪”中,更重要的一项指标:净资产价值在一年内下降超过770亿美元(约合人民币4926亿元)。

3个月巨亏8250亿日元

中国互联网巨头的重挫,最大的“受害者”竟是软银集团。

当地时间11月8日,全球风险投资巨头—软银集团更新了2021财年第二财季(截至7-9月)的财报数据,因旗下愿景基金的投资遭遇巨幅回撤,软银集团在第三季度净亏损接近4000亿日元(约合人民币226亿元)。

根据软银的财报显示,今年7-9月,愿景基金部门合计亏损高达8250.86亿日元(约合人民币465亿元),超越了全球疫情爆发伊始造成的单季度7886亿日元的损失纪录,成为愿景基金史上最惨烈的一个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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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软银财报

这份糟糕的财报,再次令软银集团成为全球投资圈的舆论焦点。上一次遭遇如此巨大的亏损,是在2020财年(2019/4/1 至 2020/3/31),一年亏掉1.8万亿日元(约合人民币1015亿元),当时业绩“爆雷”的主要原因是,估值超700亿美元的“独角兽”WeWork上市失败,泡沫破灭;另一只重仓持有的科技巨头Uber股价连续遭遇暴跌。

面对这份财报,软银CEO孙正义在财报发布会上表示,目前,公司正处于“暴风雪”中,净利润遭遇大幅下降,更重要的指标是,公司的净资产价值在一年内下降超过770亿美元,其中愿景基金第一大重仓股阿里巴巴的仓位占比已经下降至不足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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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软银财报

尽管愿景基金的表现糟糕,但孙正义强调,虽然愿景基金近3个月表现不佳,但从累计投资回报的角度来看愿景基金仍为投资者带来了接近6万亿日元的回报。更重要的是,愿景二期基金正处于布局阶段,有望在几年后进入回报期,预计愿景基金旗下投资有望在2021财年实现31宗IPO。

但投资标的实现IPO似乎并不能给愿景基金带来丰厚回报,有机构分析师指出,回顾软银愿景基金今年的表现,旗下的大部分IPO项目都没能赚到钱,其在新股市场的表现非常差,这背后的原因是,愿景基金投资的项目价格虚高,甚至出现了泡沫。

其中,滴滴便是案例之一,2016年至2017年,软银中国斥资100亿美元参与了滴滴的G轮及战略融资,当时滴滴的估值已超过500亿美元。今年滴滴上市后,股价一路下行,最新收盘价(8.12美元)对应的总市值为392亿美元,意味着,软银对滴滴的这笔投资中,已经出现了大幅亏损。

账面巨亏也给软银的股价蒙上了一层阴影,自7月以来,软银股价持续下挫,截止11月8日收盘,最新股价为6161日元,相较今年3月的高点,累计下跌幅度超42%,大幅跑输日经指数、美国的纳斯达克指数。对此,孙正义在业绩发布会也做出回应,董事会已经批准了一项价值最多1万亿日元的回购计划。

巨亏的真相

愿景基金3个月巨亏8250.86亿日元,与2只电商巨头股价暴跌有密切关系。

首先是,韩国最大的电商企业Coupang,今年7月以来,其股价连续遭遇大跌,三季度的最大跌幅超44%,总市值蒸发351.54亿美元(约合人民币2249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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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银对Coupang的投资始于2015年,当年获得了软银的10亿美元投资,对应估值50亿美元;随后的2018年,愿景基金再向Coupang投资了20亿美元,这2笔投资让愿景基金成为了该公司的第一大股东,在其IPO之后,软银拥有8.6%的投票权,及33.1%股权。

Coupang上市后,股价一路崩跌,迅速跌破了发行价。无奈之下,软银连续2次以破发价抛售,回笼资金约17.5亿美元。当前,愿景基金仍持有Coupang的5.682亿股股票。以此计算,愿景对Coupang的持仓,在三季度浮亏超过79亿美元(约合人民币505亿元)。

除了Coupang以外,愿景基金三季度巨亏的另一个来源是,中国的电商龙头—阿里巴巴。

众所周知,软银一直都是阿里巴巴的第一大股东,尽管近年来连续减持,但截止2021年7月,软银对阿里巴巴的持股比例仍高达24.85%,持股数量为6.736亿股。

然而,今年7月以来,阿里巴巴股价一路走低,7-9月期间,阿里巴巴的股价累计跌幅达34.7%,以此计算,软银持有的阿里巴巴市值在三季度缩水530亿美元(约合人民币3390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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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巴巴市值的大幅缩水,使得其在愿景基金持仓占比首次降至30%以下。而在2020年三季度末,阿里巴巴在愿景基金中占比高达59%。

面对2大重仓股的下挫,也让孙正义产生了反思。据软银披露,相较于愿景一期平均每单投资额9.43亿美元,二期基金的平均投资额将下降至1.92亿美元,意味着,愿景基金正在改变此前的重仓下注的策略,转为分散化投资。

孙正义表示,将加快愿景基金后续基金的投资步伐,截至今年9月底,该基金已将其330亿美元资本的15%分配给中国的创业项目,特别是人工智能行业。

下一只“阿里巴巴”何在?

2008年的阿里巴巴,成就了孙正义的投资“神话”,当时的一笔2000多万美元投资,到2014年阿里巴巴上市时,便为孙正义带来了超2000倍的收益。此后,阿里巴巴一直成为了软银集团最安全的基石,每当软银集团面临危机之时,几乎都会选择减持阿里,获得“救命钱”。

2016年,软银集团首次减持阿里巴巴,套现超100亿美元;

2019年6月,软银再次出售阿里7300万股美国存托股票,套现金额超过130亿美元,持股比例降至25.8%;

在2020年3月底遭遇巨额亏损后,软银陆续减持了0.9%的阿里股份,再次从阿里套现超50亿美元。

当前愿景基金再度遭遇巨亏,会否再度低位减持阿里巴巴?是市场关注的焦点。

然而,当前软银更迫切的事情,或许是寻找下一只“阿里巴巴”。2010年以来,全球科技行业迎来了移动互联网时代,在中国的庞大市场中,更是涌现出了一大批明显科技互联网企业,然而孙正义却没能在创业初期捕获到其中的任何一只。 

相比之下,小米的天使投资人晨兴资本、在滴滴A轮时大胆下注的金沙江创投,成功押注美团、字节跳动、拼多多的老牌美元基金红杉、IDG都迎来了黄金时代,赚得盆满钵满。 

而字节跳动、滴滴等新经济巨头,出现在软银的投资组合中时,已经到了移动互联网泡沫膨胀的2016年。

2016年至2017年,软银中国斥资100亿美元参与了滴滴的G轮及战略融资,届时滴滴的估值早已超过500亿美元。

2018年,软银愿景基金才第一次关注到张一鸣,而此时的字节跳动已经进入Pre-IPO阶段,估值已经高达750亿美元,显然已经错过了一级市场最佳的入场时机。

错过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大潮,软银的1000亿美元的“大跃进”吹起了全球共享经济的泡沫,最终付出了巨额亏损的代价。

软银做错了什么?

面向网约车巨头Uber以及写字楼二房东公司WeWork失败的投资(愿景基金一号投入了上百亿美元资金),导致了愿景基金的巨亏。

2020年,随着软银集团掌管的愿景基金一号爆出创纪录的180亿美元巨额亏损,软银筹措的愿景基金二号已经前途未卜。业内人士表示,二号基金很难找到投资人。

据国外媒体报道,愿景基金一号号称“千亿美元规模”,是人类有史以来资金规模最大的科技投资基金,凸显了孙正义对于科技投资市场的野心和对于有潜力科技新创公司的“胃口”。然而,面向网约车巨头Uber以及写字楼二房东公司WeWork失败的投资(愿景基金一号投入了上百亿美元资金),导致了愿景基金的巨亏。

软银创始人孙正义在2017年推出的愿景基金一号因其庞大的规模震惊了科技投资界。1000亿美元的规模比任何其他科技投资基金都大几个数量级,其中包括硅谷重量级基金红杉(Sequoia)和安德森霍洛维茨(Andreessen Horowitz)。愿景基金一号一半以上的资金来自苹果、高通、甲骨文创始人拉里·埃里森以及沙特阿拉伯王国的公共投资基金。

2019年7月,软银宣布计划创建1080亿美元的“愿景基金二号”,主要投资人工智能,这一宣布再次震惊了科技投资行业。软银集团承诺亲自向愿景基金二号投入380亿美元,软银集团还宣传称,苹果、微软和富士康未来也会成为二号基金的投资人,提供数十亿美元的资金。

愿景基金二号已经启动并运行,但只有软银集团自己注入的380亿美元。该公司在2020年第一季度进行了约5项投资,包括对制药初创公司Alto的2.5亿美元入股。愿景基金二号目前的规模不到软银集团所称规模的一半,其未来现在岌岌可危。

“愿景基金一号的表现不是很好,因此我们决定暂时不面向合作伙伴进行愿景基金二号的营销,”孙正义在本周早些时候的一次软银集团财报分析师电话会议上说。

他补充道:“如果一号基金表现不是很好,那么我们当然不能要求(其他投资机构)为愿景基金二号提供资金。”

孙正义将自己比作一个被误解的耶稣基督,他同时为自己的投资策略辩护(在WeWork上市失败、估值暴跌之后,孙正义和软银集团的投资风格在全球遭到了批评),他说他不会试图从其他公司和个人那里筹集资金,除非愿景基金一号投资的公司业绩开始改善。

愿景基金一号已经在很多科技或互联网公司下了大赌注,包括Uber、英国芯片公司ARM(其实是软银集团控股的子公司)、企业协作聊天工具Slack、WeWork、印度酒店连锁Oyo、英国游戏公司Important和德国在线旅游预订平台GetYourGuide等。

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愿景基金一号已经为88家初创企业提供了总计750亿美元的支持。根据该基金近日公布的信息,截至2020年3月31日,愿景基金一号发生的年度亏损为177亿美元。作为参考,软银集团公布的年度亏损为130亿美元。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软银集团将WeWork的估值从一年前的470亿美元减记至今天的29亿美元,只有原来的十六分之一。而迟迟无法实现盈利的网约车龙头企业Uber的市值在去年也暴跌了100多亿美元。

阿布扎比主权财富投资公司穆巴达拉向愿景基金一号提供了资金,但该公司尚未确认是否计划支持二号基金。去年9月,外媒报道称穆巴拉计划在第四季度投资愿景基金二号,但官方没有宣布任何消息。一家财经媒体去年10月份的一则报道显示,穆巴达拉“尚未决定”是否参加愿景基金二号的投资。

一位了解情况的科技投资人表示:“虽然他们是一个重要的支持者,但是穆巴达拉被愿景基金一号的糟糕表现彻底震惊了。”这位消息人士希望保持匿名,因为愿景基金是其投资组合公司的潜在投资人,“软银集团投资纪律太差。不幸的是,现在没有太多理想的投资机会来花掉基金的资金。”

Mangrove资本公司的首席执行官马克·特卢斯茨认为,穆巴拉并不是唯一犹豫不决的投资人。他说:“软银集团几乎不会找到愿景基金二号的投资人。”

特卢斯茨表示:“根据他们最新公布的结果,虽然愿景基金一号的投资策略很聪明,但执行效果很差。他们需要交付成果,实施更好的管理,并重新建立投资人对其模式的信心。”

风险投资公司“基准风投”的合伙人马丁·米尼奥则并不悲观。他在推特上写道:“我们到现在仍然不知道软银集团愿景基金一号的表现不佳,到底是因为他们的战略(太多资本)还是他们的执行(错误的投资/企业估值)。”

米尼奥表示:“筹集大量的资金让软银集团获得了巨大的风险投资机会,这是一个聪明的业务突破方式,所以我相信这种运作模式能够奏效。”

软银愿景基金的总部设在伦敦安静的梅菲尔区的一栋传统联排别墅里,目前基金已经在全球多地雇佣了数百名员工,基金由首席执行官拉杰夫·米斯拉领导,他曾经是德意志银行的高管。

在今年早些时候接受美国一家财经电视频道采访时,米斯拉表示,不应该根据早期的一些投资错误来判断愿景基金,基金的投资组合可以在18至24个月内赎回。“我保证你会看到我们投资的结果会发生变化,”他说。

他补充道:“我们犯了很多错误,这很正常。我们从错误中吸取教训,在着手实施愿景基金二号的过程中,我们正在把所学到的东西融入到我们的流程中。”

靠豪赌换回的“回光返照

孙正义有一个“十倍先生”的绰号,得自于阿里巴巴前CEO卫哲,他曾经对路透社回忆道:

“我解释任何商业计划与模型,孙正义第一反应就是,可以扩大十倍吗?当我设法回答,他会接着提问,能不能再十倍。”

“十倍先生”的背后,是孙正义一以贯之的豪赌投资风格。这个循环是这样的——对目标公司重金投资——迅速推高公司估值——跑马圈地扩大市场份额——形成垄断后再高价离场。

重磅下注,一路跟盘,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易开牌。这造就了孙正义一个个成功的案例,也造就了他“投资教父”的声名。但在投资者质疑、股价下挫面前,孙正义也不得不遇难从权,一点点剥离手中的权益资产,变战略投资为短期回报,挽救止不住的亏损。

孙正义的第一个办法,是将既有投资项目快速推送上市。

2020年7月2日,软银投资的在线家庭保险提供商Lemonade在纽交所上市,上市首日股价暴涨了139%。受益于疫情催生的公众健康保险意识,Lemonade获得了市场的看好,两个交易日内市值翻了1.5倍,成为了美股今年表现最佳的本土IPO。

与英国芯片设计公司Arm相比,Lemonade只是孙正义动作中的小手笔。2016年,软银斥资320亿美元,完成了对Arm的收购。这是软银历史上最大一笔收购交易。作为交易对象,Arm也确实值得上这个价钱,2015年,这家公司Arm处理器的出货量达到150亿个,历史出货总量则超过1000亿个,世界上95%的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都在采用Arm的架构。

如今,这家标准的长线战略标的,也成为了孙正义的兜售之物。他计划将其出售,或是在2023年甚至更早让Arm上市。

对Arm的出售,虽然金额注定巨大,却仍然不是真正的惊人之举。直到其真正开始抛售非卖品与成名作,才能看得出孙正义绝境求生的信念与迫切。

3月23日,软银披露了4.5万亿日元的筹资计划。其中2万亿日元将用于回购股票,其余资金用于偿还债务、购买公司债券、增加存款,预计将在未来4个季度内完成。在这个计划当中,软银最大的动作,就是疯狂抛售了占据孙正义投资生涯盈利80%的阿里巴巴股票。

凭借超越千倍的回报,软银在阿里巴巴的投资上获利超越千亿美元。孙正义多次强调绝不会出售阿里股票,然而计划抵不上变化,在业绩面前,孙正义只能选择食言,通过出售阿里股票期权,套现1.6万亿美元。除此之外,孙正义还通过出售部分T-Mobile股份获得2.4万亿日元资金,出售旗下电信子公司获得3千亿日元。

通过一系列变卖操作,孙正义终于成功地实现了收益套现,暂时解决了软银业绩亏损和财务投退平衡的困境。但出售资产带来的大部分都是一次性收入,如何让这些资金进行收益产出,如何让软银完成从绝地逢生到彻底翻盘的跃迁,乃至于如何再造一个新软银。

孙正义的豪赌本性,在这里再次显露。在一级市场折戟沉沙、铩羽而归的他,需要立即找到一张新赌桌,去把这把输惨了的牌打赢。

这时,正从疫情中走出大反弹行情的美股二级市场,纳入了孙正义的视野。

2020年春天,正当美联储开始放水,大量的资金涌入美股市场的时候。一部分敏感的交易机构发现,市场上出现了一个情况不明的巨手买家,在不断吃进特斯拉、苹果、亚马逊、微软、奈飞等蓝筹科技股。

2020年6月11日,特斯拉(TSLA.US)市值超越丰田汽车(TM.US),成为全球市值第一的汽车上市企业。此后,特斯拉的股价涨速如同坐上了马斯克研发的猎鹰火箭,在60个交易日里成功实现翻倍。

根据高盛的数据显示,在过去的两周内,美国股票交易看涨期权的平均总名义价值每天为3,350亿美元,这是2017年至2019年滚动平均水平的三倍多。而这其中绝大部分资金流入了苹果、特斯拉、亚马逊等科技股。

随着时间推移,市场对于买家身份的猜测,逐渐明朗起来。9月4日,媒体传出知情者消息称,软银在一季度买入了将近40亿美元的亚马逊、特斯拉、微软等蓝筹科技股,还同时斥资约40亿美元,买入这些已有持仓的科技股以及其他科技股的看涨期权。此外,另有媒体称,软银的期权与名义价值500亿美元的股票挂钩。

对于媒体就以上消息的求证,软银的发言人拒绝发表评论。然而,却有财经博客提供了直接证据,在二季度软银新进的科技股名单中,包括了特斯拉、亚马逊、谷歌母公司Alphabet、英伟达、奈飞、Zoom、拼多多等。

该博客还称,软银的第四大股东——日本政府养老金正在间接买入特斯拉和苹果的深度OTM价外看涨期权。

事实上,这正是在孙正义操纵下,软银在美股二级市场进行的豪赌计划。在孙正义的计划中,软银将一面买进科技股,一面买进这些股票的看涨期权,在股价推高后,同时从股价上涨和期权溢价中获利。

众所周知,看涨期权是在合约到期前,以固定价格买入相应资产的权利。当投资者购买期权的时候,市场承担了他们的风险,而市场为了将风险敞口对冲掉,就会购买相应的衍生品和股票,这是因为做市商并不愿承担标的股票价格变动的风险,只愿赚取期权出售以及交易所产生的佣金。

这种套利模式,构成了软银做多科技股,在二级市场豪赌的核心机制。

通过大量购买看涨期权和正股,软银推动了标的公司股价上升。与此同时,做市商需要大量买入正股以对冲风险,这又进一步地促进了股价上涨。在股价上涨到一定程度时,软银可以将价格早已飙升的期权与股票脱手。这样一来,软银就可以从正股上涨和加杠杆期权中同时锁定获利。

理论上讲,任何一支股票都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做多获利,但作为谙熟于资本市场的资深大鳄,孙正义当然清楚什么样的上市公司更有利于进行这样的操作。它需要有故事、有题材炒作的想象空间、有众望所归的市场预期、有已经成型的上涨趋势、有对投资者的号召效应,当然,最好还要有足够大的权重,以便同步影响大盘氛围。

在这一点上,以特斯拉为代表的科技股,无疑是吻合度最高的标的。

如果仅从财务数据上看,特斯拉的销量只有丰田的3%,盈利能力更是只有丰田的5%。在产品质量上,特斯拉更是无法与早早采用了TNGA架构的丰田相比。但它的特点也很明显。作为历史上最好的超级销售员之一,天赋异禀的南非人马斯克在美国这一技术圣地,捡便宜般地坐享技术大成,成功地塑造了市场对于特斯拉的看法——这并非一家车企,而是一家在智能汽车概念下的科技企业。

同处科技、汽车两条赛道,特斯拉拿到的是市场的双重期望。在科技一端,特斯拉有具体的落地场景、有巨大市场预期;在汽车一端,有传统行业对技术的仰望,有科技集成和科技创新的预期。

这正是孙正义豪赌计划所需要的,他深知市场心理,知道投资者会如何衡量特斯拉的价值:特斯拉的上涨趋势已经形成;公司产品产销双增、导致财报预喜;一分为五的拆股计划让投资者进入门槛更低;与此同时,马斯克在其他领域不断释放的技术成果突破,这些助力因素的叠加,使得本就处于上涨轨道的特斯拉,只要再加力一推,就可以飙升飞起。

时间进入八月,市场的热情果然被点燃了,特斯拉开始了自己的起飞之路。在“Crazy August”中,市场见证了日均突破400亿,峰值566.7亿、换手率高达15.94%的疯狂交易量。

特斯拉宣布拆股后价格走势

特斯拉宣布拆股后价格走势

作为另一个重要标的,苹果在8月全月里,有11天股价创收盘新高;9月1日当天,苹果市值超越2.3万亿美元,盘中,史上首次市值超越小盘股指罗素2000.

由于软银和跟风机构重磅加仓看涨期权,这为科技股与指数带来了强力提振。随着股价不断上涨,又需要更多股票进行对冲,这就形成了火上浇油的局面。当单只股票的看涨期权购买数量过于庞大时,便会出现“流动性相对欠缺”的情况。投资者由此开始买入标普500指数和纳斯达克100指数等“替代品”。而为了对冲,做市商也一直在买入这些基准股指的看涨期权。

这也使得纳斯达克指数因为权重科技股的飙升而一路走高。这一市场热情,以及软银对科技股衍生品的交易,已经让一些市场老手感到震惊,一位专注衍生品的美国对冲基金经理表示:在自己从业20年以来,这个规模的交易是我所见过最庞大的。

财报由巨亏转为巨盈,持仓标的股价飙升,看起来,孙正义的豪赌手笔,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然而,就在新软银即将浮出水面之时,成功又与他失之交臂。

杠杆给不了光明的未来

杠杆交易的一个基本特性在于,放大收益的同时,也同步放大了风险与亏损。

在市场走高时,这种交易策略可以推波助澜让价格走到前所未有的高点,当市场走低时,这种对冲交易也会加剧整个市场的波动。而一旦大幅下跌开始,来自投资者的踩踏,与做市商的杠杆平仓就会加速这个过程。

2020年9月3日、4日,在两个交易日内,美国股市飙升至纪录高点的同时,也迎来了闪崩时刻,纳斯达克累积跌幅约10%,特斯拉等科技股领跌全市,其股价距离高点回调幅度达到近20%。

在媒体与普通分析师的口径中,纳斯达克与科技股的轰然崩塌,一方面来源于美国总统大选的担忧,另一方面也来自于公司实际基本面已经不足以支撑其价值,有大量的获利盘要回吐。

然而,对于这场小规模的股灾,市场上却有着另外一路传闻:来自华尔街的做市商与沽空机构,看准了期权在到期日的前一天进行砸盘,以更快的速度将对冲头寸进行平仓,其目标只有一个:打爆在期权市场疯狂加仓的软银。

在9月5日收盘后,标普道琼斯指数公司宣布,标普500新纳入三只股票并剔除三只股票。调整在9月21日美股开盘起生效,特斯拉并未在新纳入名单中。该消息的传出,使得特斯拉股价迅速再次下探6.29%。

根据一位了解软银近期期权交易活动的银行家称,美股的大幅回撤,让软银的浮盈蒙受了巨大损失,但他也做出预计,软银会继续买入行为。

这无疑符合孙正义的豪赌个性。在上个月的投资者会议中,孙正义提到,如果基金出现亏损,他会用自己的份额去弥补基金的损失。

显然,和二十年前相比,这还是那个孙正义,他爱冒险,要争取利润,他仍然是那个激进的冒险家。但当潮水退去的时候,也许做什么都是错的。

By 冉超潘博文

癌症为什么容易复发?

根据国家癌症中心2020年度工作报告,我国总体癌症5年生存率为40.5%。也就是说,有近60%的癌症患者无法达到临床治愈。而复发、转移是癌症病人无法获得治愈的重要原因。

        爱看香港喜剧片的影迷对“吴孟达”这个名字可谓耳熟能详,他是香港少有的金牌配角之一,特别是和周星驰合作的喜剧电影,让人捧腹大笑。

       然而,2月22日,微博热搜上“吴孟达患肝癌”的消息却让影迷们笑不起来。据吴孟达好友向外界透露,吴孟达罹患肝癌,现已手术并进入化疗阶段。

       那么,达叔已经切除了肿瘤是不是就意味着影迷们可以松一口气了呢?其实,在抗癌的漫漫征程中,外科手术切除肿瘤,可能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因为肿瘤一直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卷土重来——复发,或是到别的地方兴风作浪——转移。因此打好和肿瘤的持久战,是取得抗癌胜利的关键。

       临床治愈不是切除肿瘤这么简单

       很多人认为,通过外科手术把肿瘤切除干净就万事大吉了。做完外科手术真的等于临床治愈吗?

       “对不同类型、不同分期的癌症,答案显然是不同的,不能一概而论。”中国抗癌协会肿瘤支持治疗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天津医科大学肿瘤医院副院长巴一教授举例说,大多数甲状腺癌、I期胃癌患者仅进行根治性手术就有机会获得治愈,但是对于大多数恶性肿瘤,仅通过外科手术无法达到临床治愈。

       目前临床上推荐多学科合作机制,根据患者初诊的肿瘤分期、患者体质等情况选择手术、放疗、化疗、靶向治疗等个体化的综合治疗方案。规范治疗后随访满5年,依然没有异常症状(如局部出血、疼痛)或体征(如异常的淋巴结肿大),超声、CT 等影像学检查也未发现明确转移性病变,可认为达到“临床治愈”,这也是医生们通常所说的“5年生存率”。

       癌细胞为何像打不死的“小强”

       根据国家癌症中心2020年度工作报告,我国总体癌症5年生存率为40.5%。也就是说,有近 60%的癌症患者无法达到临床治愈。

       复发、转移是癌症病人无法获得治愈的重要原因。对于癌症复发、转移的机制,目前尚无定论,依然是科学研究的热点。

       比较常见的有干细胞假说。在各种治疗后,大部分癌细胞死亡,但仍有一小部分细胞存活下来。这些存活下来的就是癌症干细胞,它们就像大树的根一样,具有自我更新和无限增殖的潜能,对多种治疗药物具有耐药性,其运动和迁徙能力又增加了癌症转移的风险。

       除了干细胞假说,科学家还发现,癌细胞为了存活下来,还具备“休眠”的能力。肿瘤休眠假说也是公认的癌症复发的机制之一。顶级期刊《自然评论》(Nature Reviews)曾总结休眠癌细胞的生命周期:扩散的癌细胞首先会选择合适的生态位,但缺氧等微环境特点会抑制细胞增殖、引起细胞周期停滞,癌细胞此时会进行重编程而逐渐适应周围环境,在具备了逃脱免疫监视的能力后开始长期休眠。当癌细胞在贫瘠的环境中慢慢攒够了能量后就会被激活,或因微环境因素诱导而被激活。

       癌症的转移包含癌细胞浸润、血管生成等多个步骤,除了这两种与转移相关的假说外,还有上皮—间质转化假说、种子—土壤假说等。每一个假说背后都存在很复杂的生物学机制,但到底哪种才是真正的转移复发原因,目前还没有明确的说法。

整体上来讲,复发的癌症比初始的癌症治疗要更为困难,对治疗方式的响应程度通常也不如肿瘤的第一次治疗,原因如下

  • 初始的手术或放疗等局部治疗已经尽可能将癌细胞完全清楚了。但仍然可能残留一些极小的癌细胞群体,很早就迁徙出了手术和放疗的范围。这些癌症往往是侵袭性非常强的(快速生长和快速扩散),也就是说复发的肿瘤是恶性程度是非常高的亚群组成的。对恶性程度进一步增高的肿瘤,治疗的困难性就会大大增加
  • 癌症对初始的放化疗治疗产生了抵抗力。癌细胞可以对治疗产生抵抗力,就像细菌对抗生素耐药一样。这意味着化疗或放疗也许可以杀死大部分癌细胞,但是其中一些癌细胞没有受到足够的影响或改变以至于可以在治疗后存活下来。这些癌细胞可以生长并导致癌症再次出现。之前的使用过的化疗药物再次使用敏感性下降很多,甚至没有疗效。目前的研究表明,剂量不足的放疗和化疗,甚至可以把一部分对放化疗不敏感的肿瘤“选择”出来,这部分肿瘤细胞就是肿瘤的干细胞,由于肩负着肿瘤细胞无限增殖的任务,其治疗抵抗的能力非常强大。也容易在全身各处定居增长起来,造成多发的转移,使得治疗更加棘手。
  • 初始治疗的副作用也会导致的再次治疗的困难:例如,某些特定的化疗药物会导致心脏问题或手和脚的神经损伤。如果持续给你同样的药物,会使得这些问题加重或者导致长期的副作用。手术治疗也是如此,第一次手术后,局部的粘连和解剖结构的变化,大大增加了手术并发症(出血、感染和穿孔等)的风险。再次放射治疗也是主要因为副作用的原因很少进行,这是由于第一次放疗后,正常组织如脊髓等已经接受很高的放射剂量,再次放疗,为杀灭肿瘤,脊髓等正常脏器不可避免的要接受再次照射,会出现脊髓截瘫、肠道穿孔和大出血等严重并发症。

       身心都要“硬”才有希望打“胜仗”

       国家癌症中心的数据显示,2012年—2015年,被称为“癌症之王”的胰腺癌的5年生存率仅为7.2%,而甲状腺癌却高达84.3%。

       为何同样是恶性肿瘤,复发转移的能力却大相径庭呢?

       由于肿瘤的异质性,不同类型、不同分化程度的肿瘤恶性程度不同,侵袭、转移、复发能力以及对治疗的敏感度也大不相同。究其根本原因,还是肿瘤细胞内在的基因调控层面的差异。科学家利用基因魔剪技术(CRISPR技术)为每个癌细胞打上一个独特的“标签”后,追踪它们及其后代的演变和转移过程,发现了导致转移的“热点”基因(IF127和REG4等基因与高转移潜力相关)。

       除了肿瘤本身的情况外,宿主的因素影响也非常大。比如对于同一肿瘤类型来说,分期越晚,肿瘤负荷越重,预后也越差;按计划接受规范化治疗的患者,其预后优于依从性差的患者;患者的身心因素、经济因素、家庭社会因素等也会影响预后。

       在临床上不难发现,体质好的患者、生活态度积极向上的患者以及亲朋好友给予更多支持的患者可以更好地耐受治疗,更有机会从治疗中获益。

       “武器”升级有望提高患者生存率

       如何提高癌症患者的生存率,是我们每一个临床医生关注的问题。医学研究中的新进展、新成果不胜枚举,但要落地到提高患者的生存,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首先,探索新药物、新治疗模式的临床研究是提高癌症患者生存率最直接的方法。如今最火的癌症治疗药物当属免疫检查点抑制剂。恶性肿瘤可以逃避免疫系统的攻击,而免疫检查点抑制剂可以让免疫系统重新奋起攻击肿瘤细胞。

       巴一教授介绍,免疫检查点抑制剂的使用已经在多种实体瘤的治疗中获得成功。

       新治疗模式主要是多学科讨论,相比于以往的单学科孤军奋战,目前肿瘤多学科讨论的协作模式也可以提高患者的生存率。对于肠癌肝转移这样的晚期患者,在内科、外科、介入科、放疗科等多方协作的基础上,依然有治愈的机会。

       其次,转化研究也在为提高患者的生存率而蓄力。比如,很多转化研究开始寻找疗效预测分子标志物,这些标志物的发现将有助于医生针对不同患者筛选治疗方案。例如相关研究发现JAK1/2 突变、PTEN基因突变等与免疫治疗疗效呈负相关;POLD1/POLE 基因突变等与免疫治疗疗效呈正相关。医生看到携带这些基因突变的患者,自然就会对免疫治疗的取舍做出判断。

       最后,基础研究的发展一直是临床进步的后盾。新的治疗靶点、新的治疗药物都依赖于基础研究的支撑。巴一教授举例说,肥胖已被证实与癌症的发生及患者更差的预后相关。2020年12月发表于《细胞》(Cell)杂志上的一项研究显示,肥胖会使癌细胞在与免疫细胞(CD8+T细胞)争夺燃料的竞争中胜出。在高脂肪饮食下,癌细胞能够进行代谢重编程以增加脂肪的摄取和利用,而 CD8+T细胞则不能。这个研究让我们知道T细胞与肿瘤细胞之间的拉锯战会因肥胖而改变,虽然还不能确定明确治疗靶点,但这一发现为通过代谢弱点来对抗癌症的新策略打开了大门。

       就目前情况下,接受规范合理的抗肿瘤治疗是降低复发转移、延长生存最有效的手段。进行定期复查和随访是早期发现复发转移最有效的方式。

癌症转移可以预测吗?

随着技术的进步,癌症转移的早预测早发现并不是不可实现的。首先,癌症复发转移的风险是能够被预测的。2019年ASCO会议报道了日本广岛大学津谷康弘教授在早期肺癌研究中发现的几个高危因素,包括:肿瘤>2cm,肿瘤侵袭脏胸膜,有局部淋巴或血管浸润。当存在这些风险因素时,患者的总体生存率会从96%下降至86%,复发风险大大提高。最近发表于《Lung Cancer》杂志的一项研究则发现,术后cf-DNA检测阳性的患者,其疾病复发风险是阴性患者的8.5倍。其次,在癌症复发转移的早期进行有效处理能够延长患者的生存期,这就需要尽早发现癌症复发。出现以下情况应警惕癌症复发转移:

1原发症状

患者在经过一系列治疗后,病情稳定了一段时间,原发部位又出现了与初次确诊时相似的症状,如包块、结节等,并且可能症状加重。

2疼痛症状

除原发部位的局部疼痛外,还可出现背痛、腰痛,或其他部位的疼痛等。有些内脏疼痛不太容易察觉,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感觉腹部、腰部疼痛,并且疼痛短期不缓解,甚至加重,一般多见于骨转移。很多复发转移的患者都是因为疼痛不能忍受了才去就诊,此时可能就有点晚了,自己多受苦不说,也增加了治疗难度。

3消瘦症状

患者在治疗后,体重应保持在相对平稳状态,如某段时间出现了不明原因的消瘦、乏力,或贫血等症状时,应引起重视。这是因为体内肿瘤细胞增多,消耗了机体大量营养物质。

4淋巴结症状

患者应该时刻关注身体各部位的淋巴结情况,防患于未然。平时自己可以多摸摸,照照镜子看看,如颈部、下颌、锁骨窝、腋窝、腹股沟等处出现无法解释且无痛的淋巴结肿大,应当立即就医。

5发热症状

癌症患者的发烧和普通的感冒发烧有很大区别,一般不会超过38度,还可在午后、下午、夜间出现体温升高的症状。应该抗生素、抗过敏的药物一般作用不大,反而应用抗癌药后可退烧。当出现这种不明原因的低烧时也应引起警惕。

6出血症状

出血也是复发转移患者常出现的症状之一。如咯血、呕血、无痛性血尿、黑便、阴道流血,或身体其他不明原因的出血等,都应及时就诊。

7阻塞症状

管腔的狭窄,甚至堵塞也是常见症状之一,这是因为管腔内的肿瘤增大。若在食管,可见吞咽困难;若在气管或咽喉,可见气短、声音嘶哑,或语不出声等症状。

8脑部症状

部分脑转移的患者,当出现脑水肿时会出现疼痛、头晕或视物模糊。如果病灶长在支配肢体活动的区域,会出现渐进性的肢体无力,无法行走。

9.个体化基因检测,检出携带的致病基因以及致病突变,从而预测患癌几率,减少复发和转移

By 付琳